編者注：
随着各類網紅整形手術層出不窮，越來越多的求美者陷入對完美的偏執追求，卻沒有想到背後可能的代價。
本文首發于 2018 年 7 月 6 日，再次釋出希望能在鋪天蓋地對整形手術的炒作中，分享一名醫生真誠的講述：求美應适度且理性。
本文作者：沈大夫
因為手術，我第一次見到了李萌的媽媽，她站在床邊，一臉滄桑，眼睛有些紅腫。一看到我們就哽咽的說：「謝謝大夫了，還好你們幫她做了手術，不然，她以後該怎麼辦啊……」
「好啦，哭什麼，我又沒死！」李萌粗暴地打斷。
查完房，李萌的媽媽追上我：「大夫，她這不會有後遺症吧？」
「手術難度很大，是有神經損傷的風險，不過今天查房看起來還好，沒有什麼大問題，應該沒有後遺症，您放心吧。」
堅持要削顴骨的 17 歲少女
「沈大夫，我想做手術，您還記得我嗎？」，一個 20 歲左右的姑娘突然在走廊裡把我攔住。
姑娘身材高挑，五官小巧秀麗，标準的瓜子臉，是傳統審美中好看的那一類。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半年前她來看過主任的門診，和一個 40 歲左右的中年男性一起。
當時，李萌（化名）來面診的目的很明确，要整形。主任和我都覺得她已經很好看了，并沒有哪個部位需要調整——沒有肥大的下颌角，不是塌鼻梁，沒有高突的顴骨，不是單眼皮，一切恰到好處。
但李萌要求削顴骨，她覺得自己的顴骨「有點高有點寬」。她決心堅定，無論我們如何勸說，她都堅持要整。
圖源：視覺中國
當我看到她的年齡是 17 歲，還未成年，并不适合做大的整形手術，以此為理由展開了勸說。
「我再過一個月就滿 18 周歲了，對了，不是可以讓家屬簽字嗎，我讓我叔叔幫我簽行吧？」李萌非常堅持。
「您是她的親叔叔嗎？」
男子搖頭。
「那是……表叔？」
「不是。」男子再次否認。
我注意到男子的左手無名指上有一串英文紋身，李萌的右手上也有一串相同的。「男朋友？」我試探地問。
男子沒說話，李萌輕輕說了句「不是」。
「簽字也必須是直系親屬，關鍵是你真的不适合做這個手術！」為了徹底打消李萌的念頭，我加重了語氣。
「我沒有直系親屬，反正他們也不管我，我自己能做主，你們不是有手術模拟嗎，那我做個手術模拟總可以吧……」她不依不饒。
看來李萌提前做了功課，知道手術模拟。手術模拟（術前模拟）是基于手術部位的 CT 影像資料，運用專業軟體進行電腦模拟，對外科手術，尤其對整形手術的幫助很大，能給求美者一個比較直覺的術後效果展示。
實在拗不過她，我便給李萌開了上下颌骨 3D CT 頭顱 CT 等術前影像學檢查，約她後面來做手術模拟。
幾天後，我們如期為李萌進行了模拟手術，考慮到顴骨降低太多會出現顴骨處低平，影響美觀，是以我們隻是保守地将李萌的顴骨适當降低，導緻最終結果看起來改善不大。
失常的求美心态
在等待手術模拟的期間，李萌一直聯系我，說她真的需要這個手術，她的夢想是做演員，很幸運遇到一個叔叔，說可以帶她進「圈」，但就是覺得她的顴骨在上鏡後顯得有點高，建議她做個手術。
叔叔告訴她，在「圈」裡，整形什麼的都是家常便飯，這樣上鏡才好看，觀衆才會喜歡，好看了，在哪裡都受歡迎，這樣才能掙大錢，人生才有希望……
我知道，她口中的叔叔就是那天陪她一起來的男子，她說的「圈」是娛樂圈。
可能是心理作用，李萌覺得手術模拟效果很好，再次要求我們為她手術。
但我還是拒絕了她，原因是「風險」太高。這裡的風險不單純指手術中的風險，更是指潛在的醫患糾紛。
整形對于身體健全無外在畸形的患者來說并不是治療身體疾病，治療疾病的患者會滿意于治好病恢複健康，但一些偏執的部分求美者卻很難對整過的臉滿意。
美國整形外科醫師協（ASPS）官方期刊 Plastic and Reconstructive Surgery 有論文表示：在整形美容求美者中，不乏精神障礙者，其中，自戀型人格障礙（NPD）、表演型人格障礙（HPD）、軀體變形障礙（BDD）分别占到前三位。
是以，在接到一位求美者時，評估其心理狀态是面診過程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畢竟整形不是變魔術，如果求美者對整形後的自己有過高或不切實際的期待，整形醫生便不會草率手術，而是告知其利害，委婉拒絕手術，并建議其接受相應的心理咨詢。
醫院曾接到過一位女士削下颌角的要求，經評估，她的下颌角不算大，我們不建議手術，但在她百般要求并保證對術後效果絕對滿意的情況下，醫院為她做了手術。手術按她的要求磨除了，但揭下紗布的那一刻，鏡子裡的臉還是超出了女士的意料，她覺得「磨得太過了」，現在變成「蛇精臉」了，鬧了很久。
得知李萌要求手術的真實原因和曾經接診的類似患者後，我的判斷就是拒絕。
赴韓整形失敗
半年後的現在，李萌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總覺得她有點不一樣了，沒有了之前靈動的氣質，有些頹廢。仔細觀察後，才發現她的顴骨竟有些左右不對稱了。
「沈大夫，我想做手術，之前你們沒有幫我做，我叔叔就帶我去南韓做了，當時覺得手術還行，效果也基本達到了，上個月我自己覺得有點不對勁，就去了一家醫院複診，醫生說手術有點問題，建議我來大醫院看看……」
我看了一下她的 CT，顴骨錯位，居然沒有钛闆钛釘！也就是說當時在南韓做手術，術中隻把骨頭打斷降低了，并沒有用钛闆钛釘固定，就這樣讓骨頭斷端「懸浮着」，看起來和顴骨骨折情況類似。
李萌當時的右側面部 CT 重建
圖源作者
南韓的整形亂象已經屢見不鮮，「是在南韓的大醫院做的嗎？」我不禁懷疑起為李萌手術的整形機構和醫生的資質。
「我也不知道，叔叔帶我去的，感覺和國内的美容機構差不多，我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反正手術做了，沈大夫，這手術到底有什麼問題啊？」
我很是震驚，一般的美容機構沒有做這種全麻手術的資質，而且這類手術風險大，美容機構也基本沒有配套的搶救應急裝置。
圖源：《Undercover Asia: Botched Beauty》
雖然正确的手術過程也确實是要把顴骨打斷并降低，但術後钛闆钛釘固定這是最基本的，不然骨骼斷端根本無法對位愈合。
「沈大夫，現在我滿 18 周歲了，可以自己簽字了……」
「你叔叔這次怎麼沒有陪你來啊？」我猛然想起上次陪他來醫院的中年男子。
「嗯……那個……他……我們分手了……」為避免尴尬，我轉而詢問病史。
在詢問病史時得知她已經流産 3 次了，我很心疼，但最讓我心疼的是，她告訴我流産 3 次時的神情很平靜，覺得無所謂。
二次修複手術
因為是二次修複手術，我們選擇了李萌第一次手術的部位，打開後發現相關解剖結構是一塌糊塗——肌肉、筋膜等亂作一團。如果是我主刀，肯定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分不清任何結構，可能第一次手術時進行的就很糟糕。好在主任技藝精湛，修複手術最終比較順利。
因為修複手術，我第一次見到了李萌的媽媽，她站在床邊，一臉滄桑，眼睛有些紅腫。一看到我們就哽咽地說：「謝謝大夫了，還好你們幫她做了手術，不然，她以後該怎麼辦啊……」
「謝謝大夫，我都不知道她跑去南韓做什麼手術，一個人跑到這邊來，我也沒時間管她，她還有 5 個弟弟妹妹，家裡還有很多農活，生活難啊……」
這時我才知道她家的經濟情況實在拮據。
三個月後，我收到了李萌給我發的微信：沈大夫，我很開心，我現在進組拍戲了，雖然是個非常小的角色，但我相信隻要我努力，一定能成功。信中還附有有一張照片，是她穿古裝的照片。
我回複：恭喜你，祝你成功！
作為為整形外科醫生，我知道無休止地侵入性整形俨然已成為一種病态，最終會給自己帶去傷害。
在此真誠地建議所有求美者：理性地選擇，适度地停止，必要時可向心理醫生尋求幫助。
緻謝：本文經中國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整形外科博士楊淑德 專業稽核
策劃：joy、z7、carollero
監制：gyouza
題圖來源：視覺中國
參考文獻：
1.Shridharani, S. M., Magarakis, M., Manson, P. N., & Rodriguez, E. D. (2010). Psychology of plastic and reconstructive surgery: a systematic clinical review. Plastic and reconstructive surgery, 126(6), 2243-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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