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雲遊傳》第七十五章。撫天琴一曲,靡靡有知音

衆人見他雙膝跪地,均是起了行俠仗義之心,誓要為武林斬妖除魔,一齊提了兵刃向紅眼身上招呼過去。

紅眼跪地雙掌一掀,各派弟子連同兵刃被震飛開來:“名門正派皆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嗎?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今我雖遭小人暗算,但也無懼,不怕死的盡可前來。”

衆人眼見這魔教妖孽,失了雙腿,還有如此功力,不由得瞻前顧後,舉步維艱。

空悟禅師厲聲喝道:“魔教妖邪,人人得而誅之,何須跟他講什麼仁德道義。諸位英雄不要被他給唬住,殺得此人,便可上台取劍。”

空悟禅師也不說送劍,隻道取劍,自知取劍也不是這般容易的,這些江湖豪客若然沒有利益可圖又有誰會甘為大義而無償出力呢?人心如此,全是為了利益使然,空悟禅師深谙此理。

“此話當真?禅師方才還說殺了那賊道士,盟主之位與神劍一并相送,這怎麼又變卦了?”

莫少言認真道。

祝融神劍空悟禅師還有些處理之權,但這盟主之位全然隻是一時的氣話,顯然莫少言是當了真。

“方才欲殺道長是私仇,目下卻有比道長更為可惡之人。這是武林公敵,孰輕孰重,莫城主應該明白。至于老衲所說的取劍,出家人不打诳語。”

“那兩個一齊殺了不就好了?”

此話一出,立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空悟禅師亦被這話殺的是措手不及。

真虛道長此時心中一萬句“你大爺的”,奔騰而過。

然見說話之人正是那金蘭城的管家王君之,當即便忍了下來,畢竟他大爺早已過世,罵一個死人有損陰德。

群豪聽得空悟禅師不打诳語,都搶着下手,尤以南山熱情最高沖到最前,并非是急于取劍,全是複仇心切使然。

便在此時,隻聽得“铮”的一響,似是有一道悠遠綿長的琴音蓋在諸人頭頂一般,耳膜也随之一鼓。

衆人蓦地裡都停下腳步,凝神屏息擡頭向天空望去,然見萬裡碧空,并無異動,隻是靜的出奇,大有暴風雨來時的甯靜不安之感。

連彼此間的呼吸和地上落葉在秋風中掃地發出“簌簌”的輕響聲都顯得異常躁動。群豪不禁互相對望,眼神都在問同一個問題:“方才的是什麼?”

緊接着又是“铮铮”兩響,再而琴聲漸轉急促發出“铮铮铮”三響。

群豪不由得随着那琴聲的律動移動了腳步,每個人的心髒都仿佛在慢慢跟着琴聲的節奏“砰砰砰”的跳動。

這琴聲由低轉而高亢,如是婦人私聲泣語漸變到了滿是殺伐氣息金戈鐵馬的生死沙場。

時而飛珠濺玉,時而環佩叮當,不住變幻着節奏,這琴曲極盡繁複變化,好似有意在炫耀自己的琴藝。

琴聲忽遠忽近忽高忽低,好似來自四面八方,但分明隻有一琴在彈奏。

更為詭異的是在場群豪身不由主的跟着這琴音的節奏,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跳起了舞步。

這琴聲越來越發魔性,聲音也轉越高,好似有人正抱着一琴向各人走近,然眼前卻見不到奏琴之人,極是駭異。

這聲音便如慢慢深種在各人心頭一般,觸不可及,揮之不去,萦繞其間,久久不絕。

在不斷以琴聲種下魔音之後,但聽得一陣陣狂笑之聲接踵而至:“哈哈哈……今日群雄畢集,甚是熱鬧,那就讓老夫為各位英雄助助興,彈奏一曲吧,哈哈哈……”

聲音從天而降,雄渾沉穩,然不像口中發出,更像是腹語。這笑聲也似來自四面八方,可分明隻是一人所發。

這悠悠揚揚的琴聲,雖有殺伐之音,然卻律感與人體脈搏心跳一緻,讓人不知不覺便随之抖腿搖手極是暢快。

就連那祝融神劍的焰火也在随着這動感的節奏忽明忽暗的上下跳躍。

空悟禅師聽了一陣後,臉色大變,駭然失聲道:“不好,是……是撫天琴,大家快塞住耳朵。”

群雄聽得“撫天琴”三字時,都是鐵青了臉,寒毛直豎,想跑也動不了身,隻手腳不聽使喚的擺動着。

傳聞撫天琴乃是那魔教無相聖殿魔君的專屬神器,有攝人魂魄的魔力,琴到人到。

久聞那魔教魔頭殺人成性,嗜好飲人腦髓拌作下飯酒水,直如惡魔厲鬼,兇殘已極。

撫天琴和魔頭之名亦是人人談之而色變,隻是多半為傳聞,至于真假如何,誰也不曾親眼所見。

而今真真切切的要目睹其容,衆人卻個個心驚膽裂,想見又怕見,大有葉公好龍之意。

這些傳聞也多半有些不盡不實,魔頭既甚少踏足中原武林,怎又各派間以其殘暴不仁大為傳頌呢?

隻怕真如他們所言,但凡武林中有什麼殺人越貨見不得光的醜事都往魔教身上推。魔教弟子是如此兇狠殘暴,做為魔教魔頭自是有過無不及了。

“好,很好,大家跟着琴聲節奏,左,右,左右左……”

群雄隻聽得琴聲中夾着渾厚的嗓音,如各人心頭的種子收到了指令一樣,腳步不覺左右探出,随着節奏舞動起來。

寺内除去死傷昏倒的弟子外還有近二百餘人,在這撫天琴的魔音操控之下,步伐漸漸一緻,節奏分明,動作也整齊劃一起來。

一場威嚴正氣的神劍開光儀式硬是在魔教魔頭的介入下被整成了一場大型狂歡舞會。

就連那萬事不萦于懷,禅定功夫頗深的佛明佛光兩位神僧也破了功,在那高台上跟着掩面起舞。

“哎,太晚了都中招了,今日之事,你們誰也不可張揚出去,太丢人了。”

空悟禅師擺動着禅杖,腳步優雅的大怒道。

身旁還跟着佛明佛光二僧依在空悟禅師左右,身姿曼妙,極是妖娆。

要知道,他們三人可還是在高台之上,這位置可謂是萬衆矚目,俨然成了南隐寺的舞團三巨頭。

佛明雙手遮臉,頗為羞怯道:“師兄,再跳下去的話,我們要晚節不保了,這成何體統?”

他一面說一面扭的風情萬種。

佛光雙腳跟着節奏,雙手擺動着佛珠,歎氣道:“快别說了,都看着呢,我們還要不要老臉了,想想辦法讓它停下來吧。”

空悟禅師跳的性起,搖擺着禅杖,滿臉怒容的罵道:“你以為我很樂意跳嗎?大不了一死,也絕不受此等羞辱。”

“師兄,你死了誰來報仇,這魔頭我們可敵不過。”

佛明進入了狀态,一面跳還一面笑,已然體會到了琴曲之妙。

佛光越跳越娴熟:“師兄,這點屈辱算什麼,我看這舞挺簡單的。”

說完,佛明和空悟禅師一齊向他不可思議的望去。

台下的群豪此刻也正跟着琴聲扭動。

真虛道長本是負傷在身,依然帶傷上陣,精神可嘉,隻氣得吹胡子瞪眼,大罵道:“什麼邪門功夫,有種現身與我真刀真槍的幹一架,太他媽欺負人了。”

最慘的當屬跪在地上的紅眼了,本以為是同門可以幸免,卻不想竟也中了魔音,雙腿動不了,隻得雙手在左右搖擺,恰如在給群豪加油助威一般。

所幸的是白手沒有跟着跳起來,要不就直接成詐屍現場了。

“沒用的,省點力氣吧,聖君的撫天琴,隻要是聽了一段便停不下來,非得他自己也跳完不可。”

紅眼見群豪在暗運内力與之相抗,出言譏笑道。

無傷無痕二人躲在人群中,鬼鬼祟祟的跳着:“還好,我們兩的位置不是很明顯。”

“哈哈哈……,我更好,壓根就看不到,丢人的也是你們,于我來說都是不存在的。”

無命眼睛雖瞎,耳朵和腳卻不瞎,沒有了眼睛的顧慮,跳的比誰都來勁。反正我自己瞧不見,自己不難堪,難堪的便是别人,可見這世界就是這麼扯淡,世界再大也不過是我們自己的眼界這麼大。老子閉了眼,世界便于我來說是不存在的,這世界從來就隻是你自己而已,衆人不過都是你世界裡的過客。

顯然瞎子無命在失去五感之一的眼睛後,能體悟出更多宇宙真相。

“今日什麼人也丢盡了,你們誰也不許說出去,若有風言風語,有一個殺一個。”

肅青山頗為在意名聲,隻怕流言蜚語傳的厲害。

蘇客柳回舟二人手拉着手,跳的正歡,點頭微笑,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放心吧,大家同舟共濟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都在跳便沒什麼丢人的了。”

莫少言倒看得開,張開扇子與白狐共舞。

都在跳便沒什麼丢人的,可見什麼事丢不丢人不在于事情本身,而在于做這事的人足不足夠多。若然人人都在做着厚顔無恥的事,那麼那些謹守道義的仁人君子反要被人嘲笑了。

對與錯,是與非,或許隻是大多數人對于少部分人的公正審判,少數服從多數,向來如此便是對的?

正如何為瘋子一樣,隻因其行為與絕大多數人不同進而會被定義為瘋子。殊不知特立獨行的天才往往也隻與瘋子一牆之隔而已。

在探求真理的過程也往往是那些瘋子的直覺更為敏銳。

正常人也僅僅是行為準則被世俗的架構給固定住了,唯一的優點隻是正常罷了,又有什麼可高興的?這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正常人。

“對對……這有什麼,不就是跳了一支舞麼。我還道這魔頭有什麼厲害的,淨整些花裡胡哨的東西。”

快先行邁着舞步不屑道。

這撫天琴所奏的曲子名為“靡靡之音”,被此曲所魅惑者,不會受到什麼損傷,然會在短時間内功力大減。

“男子漢大丈夫,士可殺不可辱,邪魔歪教,有本事請以真面目示人。何必藏頭露尾,裝神弄鬼的。”

牧遠也不知何時又爬了起來,滿頭滿臉都是鮮血,搖擺着舞步,仰頭向上叫了起來。

唯獨那縣老爺和一群觀光的遊客全然不會功夫之人沒有中此魔音。

看着寺内江湖各派的武林豪傑和僧衆一齊大跳舞步,都是樂得前仰後合,哈哈笑道:“值,真是值,這不光看到了神劍,還看到了比武好戲。沒想到連那魔教魔頭也被禅師請來為我們奏樂起舞,寺中高僧如此賣力,真是夠費心的了。”

“二弟三弟,如若真是那魔頭到了,你們看我眼色行事。”

無命向二人叮囑道。

莫少言聽了,心下大為好奇。你一個瞎子是如何做到讓他們看你眼色行事的?

然見無傷無痕二人卻都點了點頭,這讓莫少言更是百思不解。

其實無命所說的看眼色行事乃是逃跑之意。

說逃跑總是不雅的,說看眼色行事則不然,既不會沒有面子,又顯得高深莫測,大有迷惑衆人之意。

至于旁人背後怎麼講,反正自己也聽不到,當着面被人叫一聲君子便算是多賺的美名,來的潇灑,走的從容,這便是逍遙三君子的逍遙奧義所在了。

在君子面前,有命才有資格逍遙,顯然莫少言執于在了君子二字上,忽視了逍遙的本意,委實是本末倒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