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清晨，一輛小轎車沿着山路七拐八拐駛向北京西郊。車子裡兩個男人将記者證戴好，身邊擺放着一架攝像頭和不少素材資料，資料大多都是報紙。
抵達一間樸素的新居後，車子停了下來，兩人急忙下車，就看見一位老人在門口張望。兩位年輕人很驚慌，迎上去問候，今天他們要采訪毛澤東女兒李讷，而這位老人是她丈夫王景清。
沒想到他們還沒到，王景清就先出來迎接他們了，這令他們受寵若驚。
圖|王景清
王景清揮揮手，沖他們慈祥地笑道：“你們都是國家的頂梁柱，不要拘謹，把我和李讷當做普通人相處就好。”說完，便領着記者走進他們家裡。
在沒有見到李讷之前，兩位記者腦海裡對李讷的形象是空白的，但總歸是主席的女兒，他們都懷有一種崇高的敬意，但沒想到李讷是如此平凡樸素。
那天，李讷上身穿着毛線松垮的開襟毛衣，印花馬甲外套，下身裹着洗得發白、肥大老舊的黑色長褲，腳上踩着一雙老布鞋。渾身上下的打扮就像是五六十年代普通的農家老太太，不，應該說是個慈祥的老太太。
李讷坐在破了洞的藤椅上聽收音機，見有客人連忙站起身，拱手表示歡迎，聲音非常親切，她說：“先前聽說你們要采訪我，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好采訪的，不過既然來了，你們想知道什麼就問吧。”
剛來拜訪就進入正題，顯然是有些生疏的。記者希望可以和李讷深入交流，便開了個玩笑，道：“初來乍到，你先生非常熱情地迎接了我們。我想請問，這些年您對先生有什麼評價呢？”
李讷像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愣了一下反射性笑着看向丈夫，正巧王景清也一直看着她。兩人溫情脈脈對視，讓人不舍得打斷這氣氛，突然李讷說：“他就是我的腿。”
圖|王景清夫婦
這話說得不明不白，從未了解過李讷與王景清婚姻的記者自然無法了解。但記者不急着追問這個答案，而是按照流程了解李讷的生平，跟随曆史的腳印去探尋老人的一生，抵達終點之時，他們就會知曉這句話的意義了。
李讷出生于1940年8月3日，她和姐姐李敏的名字都取自于論語，“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毛主席希望她們能夠少說空話，多幹實事。李讷也沒有愧對父親對她的期許，大學畢業後接受組織安排，每日勤奮工作，沉默寡言，不問其他事。
但過于不問他事，讓這個年輕姑娘一直保持單身，作為一直陪伴在毛主席身邊的孩子，主席很關心這個女兒。眼看着家裡的孩子一個個成家立業，隻有李讷一人還懵懵懂懂，主席難免有些着急，将她叫過來問話：“你姐姐都結婚了，你還沒有想法嗎？”
李讷搖搖頭，她身邊的人都是志同道合的同志，但沒有看對眼的，這也不能強求。毛主席心裡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總擔心在合眼前無法見到小女兒成家，怕她孤獨，一個人過日子總歸是要苦一些的。
李讷不想讓父親擔心，便主動問：“父親，您覺得我的結婚對象怎樣的好一些呢？”毛主席回她：“家世不要太高，人踏實就行，最好是在下面找，找個普通人就行。”
父親的話李讷都記在心裡，她本來就不在乎對象家世如何，自己經常參加基層工作，與基層幹部、老百姓接觸，可是這緣分總是不來。
圖|五七幹校舊址
直到七十年代，中共中央為貫徹毛主席的《五七訓示》，下派各機關幹部到農村學習、勞動，五七幹校在那時成立在江西省。身為毛主席的女兒，李讷以身作則主動前往鄉下幹農活，和大家夥一起辛勤勞動，從來沒有叫過一聲苦。
在這次工作中，她勤勞認真的态度吸引了一個名叫徐甯的男子。他覺得李讷雖然不愛說話，但人很踏實，是個好姑娘，便經常與她聊天、解悶，哄她開心。
徐甯是普通家庭出身，父親是勞工，母親是家庭主婦，自己也隻是個收入微薄的服務員。他雖然沒有淵博的學識，但卻說話風趣幽默，非常體貼人，李讷很快便與他墜入愛河，兩人就這樣開始交往。
由于李讷的低調不張揚，剛認識李讷時，徐甯完全不知道自己女朋友是國家主席的女兒。由于身份差距，兩人的戀情一再受阻，最後還是李讷寫信給父親才定下了這樁婚事。
收到女兒來信的那一刻，毛主席是既開心又擔憂。大概所有家長都是如此，既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擁有陪伴一生的人，但事到臨頭又擔心孩子能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出于對女兒的尊重，毛主席隻派人調查了女婿的身份背景，沒有發現問題後便點了頭。同時，又讓人送了一份《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共39卷）給李讷，作為嫁妝。
圖|毛主席
就這樣，李讷和徐甯結為夫妻。婚後不久，李讷懷孕，并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徐小甯。就在大家都以為李讷的婚姻将走上正軌時，他們卻做出一個令人震驚的決定。
一段婚姻可以排除外界的重重困難堅持下去，卻無法承受内部兩個人的不了解而崩塌。由于父親的教導，李讷長大後一直都對物質條件欲望較低，但與此同時的是，她的精神需求很高，她非常需要來自伴侶的了解和肯定。
但徐甯是個窮苦人家長大的孩子，沒有受到過高等教育，他的追求隻是讓一家人過上溫飽生活就夠了，對李讷沉默寡言下渴求精神交流的心不聞不問，兩人的感情很快就産生了裂縫。
最終這段婚姻還是走到了盡頭，兩人辦理了離婚手續，兒子交由李讷撫養。後因工作排程，李讷帶着兒子回到北京生活，明明離開北京也沒有過多少年，再回到這片土地時，她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感慨，仿佛這幾年來曆經了半生的坎坷。
但命運不會給予任何人喘息的時間。1976年9月9日，毛主席與世長辭，李讷一直深埋心中的榜樣倒下了，她覺得心髒像是被割走了一塊，那缺少的一角永遠回不來了。
李讷萬分後悔沒有多陪父親一段時間，可人生就是處處充滿着遺憾，她隻能帶着這份遺憾繼續向前走。父親走後，李讷的精神狀态越來越差，每天辛勤工作，拿着微薄的工資，住在簡陋的平房裡，一邊養家糊口，一邊教育兒子學習。
由于生活條件不佳，李讷的兒子那時長得很瘦小。盡管她的生活非常艱苦，卻從沒有向組織請求過幫忙，她覺得這樣的生活本本分分，就已經很好了。曾有山東棗莊的勞工聽說毛主席的女兒生活困苦，主動捐了3000塊希望能幫助她。
李讷笑着接受了他們的情意，卻婉拒了這筆錢，即使後面有人非要寄錢幫助她，李讷也是轉頭就将善款捐贈給貧困地區的國小。她認為自己有手有腳能掙錢，掙得不多但也夠生活，大家因為對主席的感激照顧她，這不值當。
後來，曾經的主席衛士長李銀橋帶着妻子從天津回到北京。他們回到北京第一件事便是打聽李讷的情況，妻子韓桂馨對李銀橋說：“銀橋啊，我們得去看看李讷，她現在一定很困難，我們不去看看就對不起毛主席。”
李銀橋當然非常贊同，他照顧了毛主席十幾年，從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看着李讷長大的，之前聽說她離婚後一直沒有機會看望她，現在回來了北京自然很是關心。
圖|毛主席和李銀橋合影
他們去看望李讷時，她正好買了糧食運回家。李讷此時身體不太好，力氣大不如以前，糧食自己拿不回家，就買了個小車運回來，兒子在後面推車，到了家母子倆再把糧食擡進家裡。
李銀橋和韓桂馨看到這幅畫面，心裡十分難受，覺得李讷日子過得辛苦，身邊連個幫襯的大人都沒有，隻能讓小孩幫忙，心想得找個法子幫助他們娘倆。
見到李銀橋夫婦，李讷非常高興。她似乎很久沒有見過以前的人了，一改沉默寡言的模樣，和兩人絮絮叨叨聊起了很多事。
在聊天中，李銀橋發現李讷對目前的生活沒有抱怨，反而覺得挺自在的。生活的困苦沒有打倒她，但長時間一個人拉扯孩子，身邊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在精神上她無疑是孤獨的。
韓桂馨也看出了這一點，決定幫李讷張羅一門新的婚姻，若是能組建一個新家庭，李讷不僅生活上有人幫襯，精神上也有人陪伴了。韓桂馨先是聊了聊自己的婚姻生活，然後再小心試探李讷的想法：“要是再組成個家庭也好，要不我幫你找個對象吧。”
李讷沒有立刻答應，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歎口氣道：“唉，我都這條件了，誰會願意找我啊！而且要是合不來……”說着便想起了曾經那段失敗的婚姻，李讷沒了聲音。韓桂馨趕緊開導她：“婚姻本來就是合得來就過，合不來就分，你不要有負擔。”
勸說過後，韓桂馨見李讷态度并不堅決，便抓着李銀橋給她物色一個新對象。不過這次的對象一定要好好挑選，不能再造成二次傷害了。
這一挑就挑到了1984年，王景清上門拜訪李銀橋夫妻。他一進門，韓桂馨就沒忍住叫了聲好，心想怎麼就忘了這個人呢，看來李讷的婚事有着落了。
王景清是陝西人，1940年參加革命，曾任職昆明軍區怒江軍分區參謀長，現在也是個離休幹部。和李讷情況相似，王景清也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前妻是個軍醫，後因性格不合，與她離婚，現在獨自一人生活。
韓桂馨覺得，兩人經曆相似，肯定不至于再走老路，加上都是受過革命教育的人，思想也能夠同步交流。隻要見上一面，确定合不合得來就行，王景清聽到韓桂馨的提議有些不好意思，他曾經當警衛的時候見過李讷，對她的印象很好，隻是自己都一把年紀，不好說什麼。
韓桂馨看他眼神有戲，便把李讷那邊的情況和他說清楚，然後找一個時間帶着他一起去拜訪李讷。李讷見王景清來她家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兩人開始比較局促，後來去了幾次，便慢慢打開了心扉。
王景清為人老實、忠厚，表達心意也比較直白，他對李讷上了心後便經常去看望她，但卻遲遲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一天，王景清幫李讷搬完糧食打算回去，李讷叫住了他：“老王啊，你這是什麼想法？”
王景清回道：“我還能有什麼想法，隻是我年紀大了，你要是不嫌棄就……”後面的話沒有說完，但兩人都知道。李讷笑了笑，說道：“那你去打一份結婚申請吧！”
圖|王景清和李讷合影
兩人先是訂婚，直到1985年才正式結婚，拍了結婚照。李讷按照父親生前的習慣，隻在家裡擺了一桌酒席，婚禮十分樸素，參加婚禮的人也沒有多少。
婚禮當天，所有見證人看着這對新婚夫婦，心裡都十分滿意。王景清雖比李讷大了十幾歲，但長相很顯年輕，看上去兩人也十分般配。
李銀橋夫妻在心裡松了口氣，想道：當初主席幫助他們夫妻在一起，現在他們也幫助李讷和王景清在一起，世上又多了一對互相扶持的家庭，這樣很好。
李讷曾經想過結婚後的生活，大概也和過去沒有太大差别，可直到與王景清住在一起，她才知道差别可太大了。王景清業餘愛好很多，不論是繪畫還是書法，都一直有在堅持，他在書房練字時，李讷就在一旁看着他。
除此之外，李讷因為疾病的緣故，身體一直不太硬朗。王景清就主動接過家裡的家務活，從洗衣做飯到燒水洗碗，王景清恨不得全部自己幹，還是李讷堅持不退讓，才有機會平日裡掃掃地、洗洗碗。
二人結婚後，韓桂馨來過家裡看望他們幾次，每次都會有不同的收獲。例如今天，韓桂馨聞着廚房散發出的香味，不可思議地對李讷說：“沒想到老王還藏着這一手好廚藝啊！”
“那可不！嫁給老王後我可享福了！”李讷反射性接過話，臉上洋溢着滿滿的幸福光彩。但想到平日裡的照顧，李讷又有些無奈：“就是有一點，他太霸道了，竟然什麼活都不讓我幹，這樣下去我得成廢人了。”
圖|王景清（前排左）和李讷（前排右）
聽到這些話，韓桂馨打趣她：“這是人家老王疼你呢！身體不好就該多歇歇，别老想着幹活。”李讷想着哪能什麼都不幹啊，丈夫為她付出，她自然也想要照顧回去。既然不讓幹活，她便學起了針線活，為王景清做衣服、織毛衣，在此之前，她對這些事可是一竅不通。
王景清也很體貼她，聽說李讷喜歡平劇，他便拿來兩張戲票，領着妻子去戲台子。李讷喜歡看戲是受父親的影響，戲腔一起，她就入了迷，看得津津有味。隻不過王景清沒聽慣戲，在座位上忍不住點頭打起了盹，李讷回頭看見他這模樣隻覺得好笑，叫醒他兩人攜手回家。
李讷和王景清都育有自己的孩子。李讷的兒子在她婚後改名為王效芝，此時已經成年，自從在職業高中畢業後，就配置設定到一家飯店做服務員，工作時都住在外面。
王景清和前妻有三個女兒，其中兩個已經結婚，剩下的也成年了。孩子們都在外工作，隻偶爾來看看他們倆，每次來時，李讷都熱情迎接她們，是以彼此之間的關系也還是不錯的。
李讷很尊重孩子的想法，她對孩子的要求就隻有一個：兢兢業業工作，本本分分做人。這也是父親毛澤東曾經對她和兄弟姐妹的要求。
在家裡最小的孩子也獨立後，李讷和王景清也有更多時間陪伴對方，以及做自己的事情了。期間，王景清有了一個想法，他想要寫一些過去陝北紅軍的經曆。
要寫成一本書籍，光是自己的經曆遠遠不夠，王景清打算去實地考察，拜訪那些已經歸隐的老革命軍和他們的後輩，從他們口中得到真實、飽含血與淚的革命故事。
李讷這個時候腿腳已經不便，經常需要坐輪椅。她雖然渴望走遍國家的大好河山，尤其是父親留下重要足迹的陝北，但她不願拖累丈夫的腳步，便讓王景清一個人去就好。
王景清又何嘗不明白妻子的想法，他不肯丢下李讷一個人在家，堅持要與她同行，兩個人一起去見證父輩們那一代的故事。在這段追憶紅色往事的旅途中，王景清推着李讷的輪椅訪遍陝北，無論是寬闊的馬路，還是狹窄的林間小道，王景清都推着她一一走過。
李讷雖不能行走，卻因為有一個不離不棄，帶着她往前奔馳的丈夫，抵達了靠自己雙腿到不了的地方，見證了她所熱愛的祖國山河一角。
那一刻，李讷是感動的，在看到丈夫甘之如饴的笑容，又把感激的話收回去，緊緊握住他的手，把所有感情寄托在互相扶持的手掌溫度中。
聽到這裡，兩位記者完全明白李讷為什麼說“他是我的腿”了。在李讷身體條件不允許的情況下，王景清依舊帶着她一起漫步在希望的田野上，可以說李讷的夢想由王景清親手實作。
記者想，這句話隐含的意思便是：他就是我的腿，帶我走向理想的山河。
圖|李讷與王景清
半路夫妻情誼長，李讷和王景清完全補足了對方缺失的另一半。閑時，李讷坐在藤椅上看王景清畫畫；忙時，王景清帶着李讷走遍陝北，兩人的世界随時都有對方的身影。他們的愛情未必轟轟烈烈，但卻細水長流、足以溫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