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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淑桂作品:緻我們終将逝去的村莊

作者:讀寫探秘
曹淑桂作品:緻我們終将逝去的村莊

最近老家的鄉親們正在糾結一件事。

一家房地産開發商在隔壁鎮投資修建了一些住宅樓,房屋數量較多,本鎮居民消耗不了,是以就給我們鎮的百姓抛出了橄榄枝,如果大家前去購房,不但價格便宜,政府還有補貼,一番優惠下來,能省好幾萬。

鄉民們有點動心。

但問題是住到樓上以後,種地收麥幹農活的時候怎麼辦?騎着摩托來回跑嗎?

買還是不買?這是個問題!

且不管老鄉們在一番糾結以後到底會不會搬到隔壁鎮的樓上去住,我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想的是另外一個問題。

我的老家地處偏遠,新農村建設的步伐要慢一些,而在我工作的地方,好多鄉村都已實作了農民上樓。幹淨、整潔、友善自不必說,隻是每次看到廣闊的田野上突兀地矗立着的幾幢樓房,我隻覺得冰冷、生硬,它們承載不了鄉土中國特有的的溫馨、甯靜與祥和。

在寸土寸金的城市,樓房無疑是最節省空間的居住方式,但這種人踩人、人摞人,這種冰冷、封閉的建築,真是人類最佳居住方式麼?中國數以億計的農民,都要住進這種樓裡麼?上樓後的生活該往哪個方向走呢?那血濃于水的故土親情該往何處安放呢?難道那“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的鄉土中國,那“小橋流水人家”的鄉土中國,最後是要被埋沒在這種樓底下麼?

不管我能不能想通,有一個不争的事實是,我的鄉村經濟越來越好,熱鬧卻越來越少。

沒有熱切地盼望過過年的童年,是一個多麼單薄的童年。

但現在的事實是,即使在鄉村,人們對過年也沒有多少熱情了。

曾經我們可是熱切地盼望着過年,年關将近的時候,整個村莊都飄散着濃濃的年味兒,家家戶戶都為過年做着準備。

等臘八粥一吃,年味兒便開始在村落裡彌漫了。

從臘月十五開始,拆洗被褥,打掃房屋,置辦新衣,烙馍馍,炸油果,殺雞,宰豬,這麼多的活,我十來二十個字就能敲完,但要幹完,花上半個月時間,也還是緊張的呀。

曾經的我們,帶着對過年的熱切盼望,覺得件件事都是那麼有意思。如果讓我從一個孩子的角度來寫,我首選殺豬。

我們家殺豬的時間一般在小年以後。

殺豬的那天,家人早早就忙碌起來了,我媽在竈下燒水,我爸忙着洗缸,我哥則去請鄰居來幫忙。等吃過早飯,鄉親們就陸陸續續到了,大家來到後院,那頭待宰的大肥豬看到十幾号人來到它身旁,已經嗅到了危險,等捉它的時候,那個嚎叫聲啊,整個村莊都能聽得見。把豬宰了之後,我爸準備好的超大水缸就派上了用場,在地上挖個淺坑,把缸放入坑裡,加入滾燙的開水,然後将豬的兩條前腿綁在粗木棍子上,由四個精壯小夥子把豬擡入水缸,讓開水淹沒豬的全身,燙一兩分鐘就擡出來,停留一下再放進去,再擡出來,如此反複,目的是将豬身上的毛燙軟。之後就是工程浩大的拔毛工作了,要知道,一頭兩百多斤的大豬,身上的豬毛全是拔掉的。

當男人們将豬處理幹淨之後,竈房裡的婦女就開始忙碌了,準備好兩口大鍋,一口鍋炒豬下水,另一口鍋煮肉。一定要大鍋,因為吃飯的人不僅是參與殺豬的人,還有左鄰右舍的長輩和小孩,滿滿一屋子人。

将豬肝、豬心、豬血與大白菜、洋芋片混在一起炒,實際就是一鍋大雜燴,但燴出來就是香啊。自家養的豬,又是現宰的,煮熟的豬肉蘸上醋蒜調和的蘸料,這不算人間美味什麼才算呢?

菜香肉多,吃得更是熱鬧。長輩們坐在炕上,年輕人圍坐于炕下的圓桌旁,小孩和女人們在廚房,人人眉開眼笑,歡天喜地。

現在我有時春節還會在老家過,但小時候的快樂已經找不見了,家家戶戶不養豬,吃肉都在肉店裡買,記憶中殺豬的熱鬧場景也隻能繼續在記憶裡回味了。

“二月二,龍擡頭,蛆蟲螞蟻亂探頭。”

這是我老家的諺語,估計也是好多地方的諺語。

蛆蟲螞蟻都蠢蠢欲動了,人總不能繼續圍在火爐跟前打盹兒吧。得找個樂子。快樂跟物質沒有太大的關聯,隻要你想快樂,快樂也可如影随形。

二月二的這一天,村民們怎麼找樂子呢?不用花錢,就地取材,随便找相鄰的兩棵粗壯的白楊樹,在樹之間绾上一根粗麻繩,舉行蕩秋千比賽。選手是村裡膽大氣盛的小夥子,小孩子是拉拉隊員,其他人負責觀戰。

在記憶裡,觀看每年一度的蕩秋千比賽,那種激動和熱鬧,不亞于觀看女排決賽。

所謂藝高人膽大。比賽的小夥子你不服我我不讓你,把麻繩踩得呼呼生風,我每次都替他們捏一把汗,生怕踩得太猛了,直接一個360度大旋轉從繩子上掉下來。我一個鄰居哥哥由于膽小,從來不敢參賽,沒少受我們這些小毛孩的嘲笑。

現在呢,别說在兩棵樹之間绾一根麻繩了,就是給年輕人準備上一個裝飾華麗的秋千,他們也不會瞅上一眼了。一天到晚忙着打工,忙着掙錢,忙着修房子,忙着買汽車,唯獨忘記的,就是曾經踩着麻繩蕩秋千的快樂。

認真回想一下,我上國小的時候背了多少詩,不知道;識了多少字,不記得;做了多少數學題,沒印象。

那你一天到晚幹嗎了?

問得好!那我就認認真真告訴你,那個時候的我、還有我們,一天到晚,盡記得玩了。

小時候玩得真歡啊!那時每家平均都是四五個孩子,一出門感覺滿街都是小孩,根本不缺玩伴,上樹掏鳥,下地放牛,一天到晚根本不知道憂愁為何物,快樂的一塌糊塗。

最好玩的時節是夏天,拿把鏟子,提個籃子,一本正經的告訴家長要去割豬草,實際上到了田野,一幫小孩哪裡記得豬草這回事兒,鏟子一扔,籃子一丢,捉蝴蝶,逮蛐蛐兒,找鳥蛋,尋蜂巢,拿個彈弓打鹌鹑,早玩暈了。玩累了,大家分頭行動,一撥人拾柴火,一撥人揪青稞,幹什麼?燒青稞吃。把撿來的柴火堆積在一起,用火柴點着,一陣手忙腳亂、煙熏火燎之後,青稞熟了。從火堆裡面扒拉出一個青稞頭,放到手心裡揉搓一下,燒熟的青稞便一粒粒到了手心裡,柴火燒過的青稞清香飽滿有嚼頭,越吃越香。等到吃完,一個個也都賽包公了,手臉全是黑的。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才想起割豬草的事,慌裡慌張的不管豬吃還是不吃的各種草割上一籃子回家交差。

到了冬天,百玩不厭的遊戲是捉迷藏,藏在草垛子裡,藏在樹林子裡,鑽進防空洞裡,反正是哪裡難找藏哪裡。有一次甚至藏到了鄰居家的菜窖裡,至今還記得鄰居拿着手電筒,看着擠在菜窖裡的一幫小人兒以及被踩得面目全非的洋芋蘿蔔大白菜時那一臉無奈的表情。

現在老家的街上冷冷清清的,見不了幾個孩子,各鄉鎮設中心國小,四年級以上的小孩全到中心國小上學去了,平時寄宿,周末才回家,放學了也是寫不完的作業,根本沒有時間玩。

我真是同情現在的小孩。

我的鄉村經濟在發展,鄉親們的生活在改善,但為什麼在我的眼裡,我們的快樂卻越來越少了?當有一天我的家鄉也矗立起一座座的高樓時,當我的家鄉再也找不出原來的樣子時,一代代人的鄉土情結是不是最終也會消失不見?

或許,鄉村的問題不僅僅是修路,發展經濟,鄉村最主要的問題是無以為繼。村莊、樹木、建築物的壽命越來越短,人越來越沒有鄉土情結,鄉土中國往何處去,也許不是我該思考的問題,農民們似乎也沒有想過,這是時代的腳步,誰也阻擋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