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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燦榮:俄羅斯和美國,誰在虛張聲勢?

作者:觀察者網

導讀:1月10日至13日,俄羅斯先後與美國、北約和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歐安組織)就俄美戰略穩定、北約東擴等議題舉行一系列談判,但對話均未取得實質性進展。在備受關注的烏克蘭問題上,俄與西方更是僵持不下。 三場談判為何會陷入僵局?面對北約東擴,俄羅斯為何會落至如今退無可退的境地?觀察者網圍繞相關問題采訪了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金燦榮。

【采訪/觀察者網 李泠】

觀察者網:俄羅斯與西方三場談判結束,但是可以說談判都陷入了僵局,有評論調侃他們“談了個寂寞”。您認為這三場談判有哪些點其實值得大家注意?

金燦榮:俄羅斯與西方最近的互動比較有意思。一方面俄烏邊境軍事對峙風險升高,西方近來頻頻炒作俄羅斯在俄烏邊境部署17.5萬大軍,而且全都是重裝備;同時,美國對俄羅斯内部政治開始加以幹預,比如美國參議院送出了一份新的對俄制裁草案,其中包括針對普京個人的制裁。

但另一方面,雙方又在高調談判。俄羅斯主動提出涉及俄羅斯安全保障問題的協定,在協定中列了比較多的要求,有意思的是,西方并沒有拒絕和俄羅斯談判,還連談三場,當然,也沒談出什麼結果。

金燦榮:俄羅斯和美國,誰在虛張聲勢?

1月10日,美國副國務卿謝爾曼與俄羅斯副外長裡亞布科夫舉行會談,圖源:澎湃影像

按我的了解,當下美俄關系複雜,主要由兩方面原因促成。

我的直覺是拜登當局真心想緩和和俄羅斯的關系,以便集中精力在印太地區對付中國。是以對于俄羅斯提出的安全保障協定,他沒有明确拒絕,表示可以考慮、可以談。不過他的這一想法面臨内外多股力量的牽制。

就外部力量來看,烏克蘭政府如今國内支援率不高,是以想借烏東問題打防俄牌來提高民意;而東歐國家,也就是美國人講的“新歐洲”,現在恐俄情緒很強,也在惹事——波蘭、烏克蘭和立陶宛三國總統最近就舉行了峰會,聲稱要“聯合抗俄”。

而美國國内也形勢複雜,有兩撥人在影響拜登的決策。深層政府(deep state)希望通過借俄羅斯與西方的緊張關系轉移美國群眾對國内統治階層的憤怒;若沖突進一步更新,他們沒準還可以像在阿富汗戰争中那般謀利。此外,美國還有一批“冷戰鬥士”還沒完全退出曆史舞台——冷戰結束時他們還比較年輕,現在六七十歲,身體還行,而且還有政治影響力。這批人始終把俄羅斯當作第一敵人,一直想控制歐洲,制造西方與俄羅斯的對抗。

而俄羅斯近來一系列動作強硬,按我的了解,也有三個原因。直接原因如普京對新聞記者所言,冷戰結束至今,北約幾波東擴已将俄羅斯逼得無路可退;烏克蘭加入北約,對俄羅斯而言是絕對不可以接受的。困獸猶鬥,被逼到牆角,自然會有反應。

間接原因則是,普京看到西方内部也不是很團結。疫情導緻西方國家經濟不景氣,而它們對能源特别是天然氣的需求猛漲,也使得普京在戰術上有一些牌可打。

此外,普京也看到美國的戰略轉向。普京知道美國若想更好地在印太地區對付中國,在戰略層面就必須拉攏俄羅斯,是以他主動提出跟西方對話,就俄羅斯的安全保障列了不少挺高的要求。即使談判達不到目的,他也可以從中獲得道德優勢——明晰了冷戰結束30年來西方居高臨下欺負俄羅斯的事實,這樣既有利于俄羅斯國内團結,也能幫俄羅斯在國際上獲得一點同情分。

觀察者網:普京最近的一系列動作确實很有趣,甚至看上去有沖突之處。先是主動向美國和北約提出了“安全保障協定”,但之後在對進階軍官的講話中指出西方不是可靠的夥伴,即使拿到書面保證,這保證也不靠譜;然而,即使不信任,仍安排了這幾場艱難的談判。這些都隻是為了在道德上占優勢嗎?

金燦榮:獲得道德優勢應該是第一目的,此外也存在進一步分化西方,包括分化美國的執政團隊的可能——我給你和解的機會了,你們要是抓不住,以後出問題不怪我。

金燦榮:俄羅斯和美國,誰在虛張聲勢?

觀察者網:您剛提到“有利于俄羅斯國内團結”,對于與西方強硬對峙一事,當下俄羅斯内部有什麼不同聲音?

金燦榮:因為我不是俄羅斯問題研究專家,是以對俄羅斯國内情況不是很了解。僅從媒體報道來看,俄羅斯内部也不是鐵闆一塊。跟西方利益關聯大的寡頭、部分知識界人士及一些年輕人比較親西方,希望俄羅斯能緩和西方的關系;而大部分俄羅斯人民族主義情緒強烈,支援普京現在的政策,認為普京給西方提出的要求非常合理,西方若拒絕接受,就是特别無理的表現。

觀察者網:您剛也提到了俄羅斯已“退無可退”,有些讀者特别是年輕一代的讀者會好奇,俄羅斯在國際政治中好歹是個大國,執政多年的普京也是強硬派上司者,為何在北約東擴一事上會被一步步逼入退無可退的困境?您能複盤下相關曆程嗎?

金燦榮:可以說北約東擴這事在戈爾巴喬夫那裡就打下了底子。戈爾巴喬夫完全是個書呆子,奉行教條主義,對西方也非常信賴,是以他沒有在東西德統一的時候,從蘇聯的立場出發提出應有的條件并堅持到底。

柏林牆倒塌後,當時德國着急統一,蘇聯若能抓住機會提條件,要求德國統一後要在北約與華約之間保持獨立,德國大機率是會同意的。結果,當時蘇聯上層集體倒向西方,連維護自己國家基本權益的意識都沒有。東德從華約成員國變成北約成員國,就此開了一個很不好的先例,後面北約開始逐漸蠶食。

金燦榮:俄羅斯和美國,誰在虛張聲勢?

戈爾巴喬夫與時任美國總統裡根握手

蘇聯解體、戈爾巴喬夫下台後,葉利欽上台。總體來講,葉利欽早期對西方也是抱有期待和幻想的,是以對西方早期動作沒有足夠的防範意識和反制措施;等到後來北約轟炸南斯拉夫、又把波羅的海三國納入北約,葉利欽才醒悟過來,不過即使他醒悟過來,那時俄羅斯内部力量很弱,是以西方對他後期的反對也不在意。

等到普京上台,“北約東擴”已成為西方的既定方針。2004年,北約進行了自其成立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擴增。但是那時普京剛上台幾年,地位不穩,且他早期對西方也抱有一定的幻想,而當時俄羅斯國力也相對較弱,是以他早期對北約東擴反應不夠強烈,以忍讓為主。

轉折點應該是2008年西方想把格魯吉亞也納入北約。格魯吉亞在地理戰略上可謂是俄羅斯的“軟腹部”,這顯然觸及俄羅斯的底線,普京對西方的認識和态度開始出現轉變;正好石油價格從2001年開始恢複上漲、至2008年前後達到巅峰,是以俄羅斯2008年的國力相比以前也恢複了不少;此外還有一個基礎性的原因,即普京向來很注意抓軍事,到了2008年,軍隊改革已有成效,俄羅斯軍力上升。在這三點因素影響下,普京在北京參加完奧運會開幕式後就宣布俄羅斯出兵南奧塞梯和阿布哈茲地區。

守住格魯吉亞後,普京其實并沒有想着與西方撕破臉,直到2014年烏克蘭發生顔色革命,把親俄的時任總統亞努科維奇給推翻了,普京這才堅定了反對、反制的立場。

觀察者網:在談判正式開始前,哈薩克斯坦國内發生了動亂。因為這時間節點卡得太正好,是以有不少觀點将這事與烏克蘭問題、俄-西方對峙局勢聯系到一起。您認為哈薩克斯坦這波動亂,隻是巧合,還是有大國在背後引導?

金燦榮:哈薩克斯坦的危機,主要應該還是因為内部沖突。首先是二進制權力結構問題。納紮爾巴耶夫2019年将哈薩克斯坦總統的職務交由托卡耶夫出任,但其繼續擔任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一職,手中依舊握有大權;此外,納紮爾巴耶夫有很多親信,比如他的女婿,不滿他将部分權力轉交給外人,試圖争權。

再就是部族沖突。哈薩克斯坦有大中小三個玉茲,其中小玉茲長期受到其他兩個玉茲的壓制,是以積累了很多不滿。此外還有貧富分化問題。

這次鬧事的起點是位于哈西南的海邊城市阿克套,這地方屬于小玉茲地盤,也是個石油城,而石油勞工的月工資經過多年鬥争抗議,至今才漲到15.8萬堅戈(約364美元),遠低于哈職工月工資的平均水準(25.65萬堅戈,合603美元)。

作為哈骨幹工業的勞工,這點月收入太不像話了;若考慮到納紮爾巴耶夫二女兒、二女婿是國家首富,财産據說接近哈國家GDP的一半,就更不像話了。再加上受疫情影響,很多中小企業生産停頓,有些地方有些人就活不下去了。這些都是内部問題。

金燦榮:俄羅斯和美國,誰在虛張聲勢?

大家也注意到,這次騷亂肯定有外部力量參與,有将執法人員斬首的恐怖分子,也有以NGO為代表的顔色革命集團的身影;現在來看,外部幹預比較突出的是俄羅斯,集安組織進入哈薩克斯坦的動作太快了。

客觀上來講,哈薩克斯坦騷亂,對俄羅斯與西方在烏克蘭的競争有一定影響,不過這影響是間接的。中亞地區因為也是俄羅斯的“軟腹部”,曆史上又曾是俄的一部分,是以對俄而言是必争之地。西方對這塊地區有興趣,但也知道很難在這地方起主導作用,是以一直未将其視作戰略重點,以搗亂為主,這次搗亂沒成功,就以後再搗亂。

換句話說,我覺得美俄競争的焦點不會因為哈薩克斯坦的騷亂而有所變化,焦點仍在烏克蘭問題上。

觀察者網:那您認為美俄談判會如何牽動中美俄三角關系?

金燦榮:大國外交有其獨立的意志,外界很難對其産生影響,是以美俄兩個大國談判,不會因為第三方态度而有什麼變化。對美俄談判,中國最好是靜觀其變、順勢而為;若發覺兩者軍事沖突風險加劇,則會如“安理會五常發表聯合聲明,申明核戰争打不赢、也打不得”那般,呼籲俄美關系不要走向沖突,這也才符合大家的共同利益。

觀察者網:《外交》雜志1月10日刊載了一篇題為“俄羅斯認為美國在虛張聲勢”(Russia Thinks America Is Bluffing)的文章,文章後半部分有點意思,透露出的一點設想是,考慮到中國是俄羅斯的最大貿易夥伴,若華盛頓想以經濟制裁威脅俄羅斯,則需要讓中國企業也嚴格遵守這些制裁要求,比如不能與被制裁的俄企業交易,這樣一來克裡姆林才可能認真考慮美國一直在嚷嚷制裁的嚴重性。如果美國真這麼操作,中國如何在中間取得平衡?

金燦榮:基于中俄關系的重要性,中國不會按照美國的要求行事,當然,中國将為此付出一些代價,但中俄關系也會進一步接近。問題是,美國能不能邁出這一步?我估計挺難。即使俄羅斯被切斷與SWIFT國際支付系統的連接配接,中國有部分企業仍會堅持跟俄羅斯往來;若美國是以把中國也踢出SWIFT系統,那美國的金融實力面臨被削弱的風險,因為屆時中俄極可能牽頭,拉一些國家重建一個替代性的支付系統。

美國若同時與中俄兩個大國對抗,在戰略上會處在一個極其不利的位置。是以拜登現在也試圖拉攏俄羅斯,不過就像一開始講的那樣,受多股力量牽制,戰略處于僵局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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