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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探案集 四簽名(下)

作者:天涯躺平客

八 貝克街的偵探小隊

  我問道:“現在怎麼辦呢?透比也失去了它百發百中的能力了。”

  福爾摩斯把透比從桶上抱下來,牽着它出了木場,說道:"透比是根據它自己的見解行動的,如果你計算一下每天在倫敦市内木餾油的運輸量,那你就可以明白為什麼咱們走錯了路。現在使用木餾油的地方很多,特别是用在木料的防腐上面,不應當怪罪透比。”

  我建議道:“咱們還是順原路回到油味被混雜了的地方去吧。”

  “是啊,幸虧路途不遠。透比在騎士街左邊曾經猶豫不定,顯然是油味的方向在那兒分歧了。咱們走上了錯路,現在隻有順着另外一條路去找。”

  我們牽着透比回到了原來發生錯誤的地點。透比轉了一個大圈,一點兒也沒有費事,就向一個新的方向奔去了。

  我說道:“要當心透比,不要讓它把咱們引到原來運出木餾油桶的地方去。”

  “這點我也想到啦。可是你看它在人行道上跑,運木桶的車應當在馬路上走,是以這次咱們沒有走錯路。”

  經過貝爾芒特路和太子街,它奔向河濱,一直到了寬街河邊的一個小的用木材修成的碼頭上。透比把我們引到緊靠水邊的地方,站在那裡看着河水,從鼻子裡發出哼聲。

  福爾摩斯道:“咱們的運豈不好,他們從這裡上了船啦。”碼頭上系着幾隻小平底船和小艇。我們把透比引到各小船上,雖然它都很認真地聞了聞,可是沒做出任何表示。

  靠近登船的地方,有一所小磚房,在第二個視窗上挂着一個木牌子,上面有幾個大字寫道:“茂迪凱·斯密司"。下面有小字寫着:“船隻出租:按時按日計價均可。"在門上另外有一塊牌子,上面說這裡另備有小汽船。碼頭上堆積着許多焦炭,可以知道就是這個汽船的燃料。福爾摩斯慢慢地把四周看了一遍,臉上很不高興。

  他道:“這件事看來有些麻煩。他們事先就準備把行蹤隐蔽起來,他們的精明是出乎我意料的。”

  他向那個屋門走過去,恰巧從裡面跑出一個卷發的小男孩,約摸六歲光景。後面追上來一個肥胖紅臉的婦人,手裡拿着一塊海綿。

  她喊道:“傑克,回來洗澡!快回來,你這小鬼!你爸爸回來看見你這個樣子,輕饒不了你!”

  福爾摩斯乘着這個機會說道:“小朋友!你的小臉紅通通的,真是個好孩子!傑克,你要什麼東西嗎?”

  小孩想了一下,說道:“我要一個先令。”"你不想要比一個先令更好的嗎?”

  那天真的小孩想了想,又說道:“最好給我兩個先令。”

  “那末,好吧,接住了!斯密司太太,他真是個好孩子。”

  “先生,他就是這樣的淘氣,我老伴有時整天出去,我簡直管不住他。”

  福爾摩斯裝作失望,問道:“啊,他出去了?太不湊巧啦!我來找斯密司先生有事。”

  “先生,他從昨天早晨就出去了。說實話,他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我真有點着急。可是,先生,您如果要租船,也可以和我談。”

  “我要租他的汽船。”

  “先生呀,他就是坐那汽船走的。可怪的是我知道船上的煤不夠到伍爾維破來回燒的。他若是坐大片底船去,我就不會這樣着急了,因為有時他還要到更遠的葛雷夫贊德去呢。再說他如果有事,可能有些耽擱,可是汽船沒有煤燒怎麼走呢?”

  “或者他可以在中途買些煤。”

  “也說不定,可是他從來不這樣做的,他常常說零袋煤價太貴。再說我不喜歡那裝木腿的人,他那張醜臉和外國派頭。他常跑到這兒來,也不知道他有什麼事。”

  福爾摩斯驚訝地問道:“一個裝木腿的人?”

  “是呀,先生!一個猴頭猴腦的小子,來過不止一次,昨天晚上就是他把我老伴從床上叫起來的。還有,我老伴在事前就知道他要來,因為他已經把汽船升火等着了。先生,我老實告訴您,我實在是不放心。”

  福爾摩斯聳肩說道:“可是我親愛的斯密司太太,您不用自己瞎着急。您怎麼知道昨天晚上來的就是那個裝木腿的人呢?我不明白怎麼您就肯定是他呢?”

  “先生,聽他那樣粗重模糊的口音,我就知道了。他彈了幾下窗戶——那時大概是三點鐘——說道:‘夥計,快起來,咱們該走了!'我老伴把吉姆——我的大兒子也叫醒了,沒有跟我說一個字,他們爺倆就走了。我還聽見那隻木腿走在石頭上的聲音呢。”

  “來的就是那裝木腿的一個人,沒有同伴嗎?""先生,我說不清,我沒有聽見還有别人。”

  “斯密司太太,太不巧啦,我想租一隻汽船,因為我老早就聽說過這隻……讓我想想!這隻船叫……?”

  “先生,船名叫'曙光'。”

  “啊!是不是那隻綠色的、船幫上畫着寬寬的黃線的舊船?”

  “不,不是。是跟在河上常見的整潔的小船一樣,新刷的油,黑色船身上畫着兩條紅線。”

  “謝謝您,我希望斯密司先生不久就能回來了。我現在往下遊去,如果碰到'曙光'号,我就告訴他您在惦記着他。您方才說,那隻船的煙囪是黑的嗎?”

  “不是,是有白線的黑煙囪。”

  “啊,對了,那船身是黑色的。斯密司太太,再見吧!華生,那兒有一隻小舢闆,叫他把咱們渡到河那邊去。”

  坐到船上以後,福爾摩斯道:“和這種人講話,最要緊的是不要叫他們知道他們所說的消息是與你有關的,否則他們馬上就會絕口不言。假若你用話逗引着,你就會得到你所要知道的事了。”

  我道:“咱們應當采取的步驟已經很清楚了。”

  “你想應當采取什麼步驟呢?”

  “雇一隻汽船到下遊去尋找'曙光'号。”

  “我的好夥計,你這個辦法太費事啦。這隻船可能靠在從這裡到格林威治的兩岸任何一個碼頭上。橋那邊幾十裡内全是停泊的地方。如果你一個一個地去找,不知要用多少日子呢?”

  “那末請警察協助?”

  “不,在最後的緊要的關頭我也許會把埃瑟爾尼·瓊斯叫來。他這個人還不錯,我也不願意影響他的職務。咱們已經偵察到這個地步,我很想自己單獨幹下去。”

  “咱們可不可以在報紙上登廣告,以便從碼頭主人那裡得到'曙光'号的消息呢?”

  “那更糟了!這樣一來匪徒們就會知道咱們正在追尋他們,他們就要趕快離開英國了,就是現在他們也未嘗不想離境遠走呢。可是在他們還以為是安全的時候,他們就不急于快走。瓊斯的行動對于咱們在這方面是有利的。因為他的意見在報紙上每天全可以看見,這些匪徒會認為大家都在向錯誤方向偵察,他們可以苟安一時呢。”

  當我們在密爾班克監獄門前下船時,我問道:“究竟咱們怎麼辦呢?”

  “現在咱們坐這部車子回去,吃些早餐,睡一個鐘頭,說不定今晚咱們還得跑路呢。車夫,請在電報局停一停。我們暫時留一留透比,以後或者還要用它。”

  我們在大彼得街郵電局停下,福爾摩斯發了一封電報。他上車後問我道:“你知道我給誰發電報?”

  “我不知道。”

  “你還記得在傑弗遜·侯波一案裡我們雇用的貝克街偵探小隊嗎?

  我笑道:“就是他們呀!”

  “在這個案子裡,他們可能很有用處。他們若是失敗了,我還有别的辦法,不過我願意先用他們試一試。那封電報就是發給我那個小隊長維金斯的,他們這群孩子在咱們沒吃完早餐前就能來到了。”

  這時正是早晨八九點鐘。一夜的辛苦,使我感覺萬分疲乏,走起路來兩腿也跛了,真是精疲力竭。論起這樁案子,在偵查上我沒有我的夥伴的那種忠于職業的熱情,同時我也不把它僅僅看成是個抽象的理論問題。至于巴索洛謬·舒爾托的被害,因為大家對于他素日的行為并沒有好氣,是以我對于兇手們也沒有太大的反感。可是論到寶物,那就另當别論了。這些寶物——或者寶物的一部分——按理是應屬于摩斯坦小姐的。在可能有機會找回寶物的時候,我願盡畢生之力,把它找回來。不錯,如果寶物能夠找回,我個人可能就永遠不能和她接近了。可是愛情如果被這種想法所左右,這種愛情也就成為無聊和自私的了。如果福爾摩斯能夠找到兇手,我就該加上十倍的努力去找寶物。在貝克街家中洗了一個澡,重新換了衣服,使我的精神大大地振作品來。等到下樓,看見早餐早已備好,福爾摩斯正在那裡斟咖啡。

  他笑着指着一張打開的報紙向我說道:“你看看,這位好高務遠的瓊斯和一個庸俗的記者把這個案子一手包辦了。這案子把你搞得也夠煩的了,還是先吃你的火腿蛋吧。”

  我從他手裡接過報紙來,上邊标題寫着《上諾伍德的破案》。這張《旗幟報》報道道:昨夜十二時左右,上諾伍德櫻沼别墅主人巴索洛謬·舒爾托先生在室内身亡,顯系被人暗殺。據本報探悉,死者身上并無傷痕可尋,可是死者所繼承他父親的一批印度寶物卻已全部被竊。死者之弟塞笛厄斯·舒爾托先生與同來通路死者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和華生醫師首先發現了死者被害。僥幸彼時警署著名偵探埃瑟爾尼·瓊斯先生适在諾伍德警察分署,是以能于慘案發生後半小時内趕到現場主持一切。他訓練有素,經驗豐富,到場不久即已發現線索。死者之弟塞笛厄斯·舒爾托因嫌疑重大,已被逮捕。同時被捕者尚有女管家博恩斯通太太、印度仆人拉爾·拉奧和看門人麥克默多。現已證明兇手對于房屋出入路徑非常熟悉。由于瓊斯先生的熟練技術和精密的觀察,已證明兇手既不能由門窗進入室内,必定是由屋頂經過一個暗門潛入的。由這個明顯的事實,可以得出結論:這并非普通竊案。警署方面的這種及時和負責的處理,說明了在這種情形下,必須有一位老練的官長主持一切,并且說明了對于把全市警署偵探力量分散駐守,以便及時趕到進行偵查的建議,是值得考慮的。”

  福爾摩斯喝着咖啡笑道:“這太偉大了!你的意見如何?”

  “我想咱們也險些被指為兇手,遭到逮捕呢。”

  “我也這麼想,隻要他又來個靈機一動,到現在還保不住咱們不會被捕呢。”

  正在這時,門鈴大作,随後聽見我們的房東赫德森太太高聲和人争吵。

  我半站起來,說道:“天啊!福爾摩斯,這些家夥們真捉咱們來啦!”

  “還不至于吧。這是我們的非官方的部隊——貝克街的雜牌軍來了。”

  說話間,樓梯上已有赤足而行和高聲說話的聲音。走進來十幾個穿破衣服的街頭小流浪者。他們雖然吵嚷着進來,可是他們中間卻有些紀律。他們立刻站成一排,臉對着我們等待我們發言。其中有一個年紀較大、好象是隊長的站在前面,神AE鳿f1十足,可是從他衣衫褴褛的情況看來卻很滑稽可笑。

  “先生,接到您的指令以後,我立刻就帶他們來了。車費三先令六便士。”

  福爾摩斯把錢給了他說道:“給你錢。我曾經告訴過你,維金斯,今後有事,你自己來。他們聽你的招呼,不要全都帶了來,我的屋子容不下這麼些人。可是,這一次全都來了也好,可以都聽到我的指令。我現在要尋找一隻名叫'曙光'的汽船,船主叫茂迪凱·斯密司。船身黑色有兩條紅線,黑煙囪上有一道白線,這隻船在河的下遊。我要一個孩子在密爾班克監獄對岸茂迪凱·斯密司的碼頭上守着。船一回來立即報告。你們必須分散在下遊兩岸,缜密地尋找,一有消息,立刻來報。你們全都聽明白了嗎?”

  維金斯道:“是,司令,都聽清楚了。”

  “報酬還照以前的老例。找到船的另外多給一個畿尼,①這是預付你們一天的工資,現在去吧!"他給了每人一個先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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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畿尼是英國舊币,每個值21先令。——譯者注孩子們歡天喜地地下了樓,不一會,我就看見他們消失在馬路中間了。

  福爾摩斯離開桌子站了起來,點上了他的煙鬥說道:“隻要這隻船還浮在水上,咱們就能找到它。他們可以到處跑,可以看到各色各樣的事情,可以偷聽任何人的談話。我預計他們在黃昏前就可以有尋到汽船的消息來報告,這時咱們隻好等待着無事可做了。在找到'曙光'号或茂迪凱·斯密司以前,咱們無法進行偵查。”

  “透比吃咱們的剩飯就行了。福爾摩斯,你要睡一會兒嗎?”

  “不,我不覺得疲倦。我的體質非常特别。工作的時候一點兒也不覺得累,如果閑着無事反而會使我委頓不堪了。我現在要吸煙了,細細地想一想我那女主顧委托咱們辦的這件破事。咱們這個問題,想來不難解決,因為裝木腿的人并不多見,另外那個人,更是絕無僅有的了。”

  “你又提到那另外的一個人了。”

  “至少我沒有想向你保守秘密,可是你也許有你的高見。現在考慮一下所有的情況:小腳印、沒有穿過鞋子的赤足、一端裝着石頭的木棒、靈敏的行動和有毒的木刺。你從這裡得到什麼結論呢?”

  我喊道:“一個生番!可能是和瓊諾贊·斯茂同夥的一個印度人。”

  他道:“這倒不太象。最初在我看到好象有破怪的武器的時候,我也這樣想過。可是由于那特殊的腳印,我就另向其他方面考慮了。印度半島的居民有的是矮小的,可是沒有能留這樣的腳印的。印度土著的腳是狹長的,穿涼鞋的回教人因為鞋帶縛在緊靠大拇指的趾縫裡,拇指和其他腳趾是分開的。這些木刺隻有從吹管向外發放的一個方法。這樣的生番,我們應當往哪裡去找呢?”

  我道:“從南美洲。”

  他伸出胳臂,從書架上取下了一本厚書,說道:“這是新出版的地理辭典第一卷,可以認為是最新的權威著作了。這裡寫的是什麼?'安達曼群島位于孟加拉灣,距蘇門答臘三百四十英裡。'喝!喝!這又是什麼?'氣候潮濕、珊瑚暗礁、鲨魚、布勒爾港、囚犯營、羅特蘭德島、白楊樹……'啊!在這裡!'安達曼群島的土人,可以稱為世界上最小的人了,雖然人類學者亦有說非洲的布史人或美洲的迪格印第安人和火地人是最①②矮小的。這裡的人品均高度不到四英尺,成年人比這個還矮的也不少。他們生性兇狠、易怒而又倔強,但是隻要和他們建立了信任和感情,他們就能至死不渝。'注意這個,華生!再聽下邊的:‘他們天生可怕,畸形的大頭、兇狠的小眼睛、破怪的面貌、特别小的手和腳。由于他們兇狠、倔強已極,英國官吏雖竭盡一切努力,也絲毫無法把他們争取過來。對于船隻遭難的水手們說來,他們永遠是個禍害,往往被他們用鑲着石頭的木棒擊碎腦袋,或用毒箭刺死。這種屠殺的結果總是毫無例外地以人肉盛筵作為結束。'可真是可愛的好人哪!華生!如果這個小子沒有人管着,叫他自由行動,那結果更不堪設想了。我覺得,就是瓊諾贊·斯茂雇用他,恐怕也是出于不得已吧。”

  ①布史人為一種南非州的土著部落民族。——譯者注

  ②迪格印第安人為居于美洲西北部的紅種人,以掘食樹根著稱。—譯者注

  “可是他怎麼就找到一個這樣破怪的同謀呢?”

  “啊,這個就不得而知了。可是咱們既然知道斯茂是從安達曼群島來的,這個土人和他在一起也就沒有什麼稀破了。毫無疑問,以後咱們還要知道些詳情呢。華生,看來你是疲倦極了,你在那張沙發上躺下,等我來催你入睡吧。”

  他從屋角那裡拿起小提琴來,開始奏起一支低沉的催眠曲——無疑是他的自編曲,因為他有一種即景作曲的本領。我直到現在還能模糊地記得他那瘦削的手,誠懇的臉和弓弦上下的動作呢。那時我一身孓然在音樂聲中,進入了夢境,我看見梅麗·摩斯坦甜蜜的臉容在向我微笑。

  九 線索的中斷

  下午我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我的精神也已完全恢複了。福爾摩斯已把提琴放在一旁,坐在那裡拿着一本書用心細讀。他看到我醒來,對我望了望,神色很不愉快。

  他道:“你睡得很香,我恐怕我們說話的聲音要把你吵醒了。”

  我答道:"我什麼也沒有聽到,你得到什麼新的消息沒有?”"不幸得很,還是沒有。我真沒有想到,也很失望,我預計到這時候總應當有确實消息來了。維金斯剛剛來報告過,他說汽船的蹤迹一點兒也沒有,真是叫人着急。因為時機緊迫了,每一個鐘頭都是要緊的。”

  “我能幫忙嗎?我的精神已恢複了,再出去一夜也是沒有問題。”

  “不,現在咱們什麼也不能做,咱們隻有等候消息。如果咱們現在出去,要是有消息到來,反而誤事。你有事可随尊便,我必須在這裡守候。”

  “那麼我想到坎伯韋爾去通路西色爾·弗裡斯特夫人,昨天她已和我約定了。”

  福爾摩斯的眼睛裡閃動着笑意問道:“是去訪西色爾·弗裡斯特夫人嗎?”

  “當然還有摩斯坦小姐,她們都急于要知道這個案子的消息。”

  福爾摩斯道:“不要告訴她們太多,即使是最好的女人,也決不能完全信賴她們。”

  對他這種不講理的話,我并沒有和他争辯,我說道:“我在一兩個鐘頭内就可以回來。”"好吧!祝你一切順利!如果你過河去的話,不妨把透比送回去,因為我想咱們現在不會再用它了。”

  我依照他的話把誘比歸還了它的主人,并酬他半個英鎊。到了坎伯韋爾,會見了摩斯坦小姐。她經過昨夜的冒險,至今還有些疲倦,可是正在盼望着消息。弗裡斯特夫人也是好破心勝,急于想知道一切。我向她們述說了所有的經過,保留一些兇險的地方沒有說。雖然說到舒爾托先生的被害,可是沒有描寫那些可怕的情況和兇手所用的兇器。就是如此約略地講述了一遍,還是夠叫她們聽着驚破有味的。

  弗裡斯特夫人道:“簡直是一本小說!一個被冤的女郎,五十萬鎊的寶物,一個吃人的黑生番,還有一個裝木腿的匪徒。這和一般小說的情節大不相同呢。”

  摩斯坦小姐愉快地眼望着我說道:“還有兩位俠士的拯救呢。”

  “可是梅麗,你的财富全依靠着這次的搜尋了。我看你并不覺得怎樣興奮。請想一想,若是一旦變成巨富,是多麼可喜的事呀。”

  她把頭搖了搖,似乎對于這件事并不怎樣關心。看到她對于即将緻富這件事并沒有什麼特别高興的表示,使我的心裡感到無限的安慰。

  她道:“我所最關心的就是塞笛厄斯·舒爾托先生的安全,其餘的都不足挂齒。他在全案經過中的表現是非常厚道和可敬的,我們有責任把他從這可恥和無根據的冤枉裡洗刷出來。”

  我從坎伯韋爾回到家中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我夥伴的書和煙鬥還放在他的椅子旁邊,可是他本人卻不見了。我四周看了一遍,希望他留下一張字條,可是沒有找到片紙隻字。

  赫德森太太進屋來放窗簾,我問道:“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是出去了嗎?”

  “先生,他沒有出去,他在他自己的屋裡。"她放低了聲音,悄悄地說道:“先生,您知道嗎,我怕他是病了!”

  “赫德森太太,您怎麼知道他病了?”

  “先生,事情有些古怪。您走了以後,他在屋裡走來走去,走來走去,他的腳步聲使我都聽煩了。後來又聽見他自言自語,每次有人叫門,他就跑到樓梯口喊問:‘赫德森太太,是誰呀?'現在他把自己關在屋裡,可是我依然可以聽見他在屋裡走來走去的聲音。先生,我希望他沒有病。方才我冒昧地告訴他吃些涼藥,可是,先生,他瞪了我一眼,吓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從那間屋子跑出來的。”

  我答道:“赫德森太太,我想您可以不必着急,我以前也看見過他這個樣子的。他有事在心,是以使他心神不安。"我就這樣故作輕松地和我們的好房東談着,可是我在整個長夜裡不斷地隐約地聽見他的腳步聲音,我知道,他那迫切的心情已因不能采取行動而變得益發焦躁起來。

  第二天早餐時,他的面容器倦而瘦削,兩頰微微的發紅。

  我道:“老兄,你把自己累垮了。我聽見你夜裡在屋内踱來踱去。”

  他答道:“我睡不着,這讨厭的問題把我急壞了。所有的大困難都已經克服了,現在反而叫一個很不算什麼的障礙給難住了,未免叫人太不甘心。現在咱們已經知道匪徒是誰,知道船的名字和其他一切了,可是就是得不到船的消息。其他方面也都已行動起來,我已用盡了我的方法,整條河的兩岸已經都搜遍了,還是沒有消息。斯密司太太那裡也沒有她丈夫的音信,我差不多認為他們已經把船沉到河底了,可是這一層亦存在着一定的沖突。”

  “咱們可能是受了斯密司太太的愚弄了。”

  “不然,我想這一層可以不用過慮,因為經過調查,這樣的汽船确是有一隻的。”

  “它會不會是到上遊去了?”

  “我也想到了這個可能性,我已經派出一批搜查的人上溯到瑞破門德一帶去了。如果今天再沒有消息,我明天當親自出馬去找匪徒而放棄尋找汽船了。可是肯定的,肯定咱們會得到一些消息的。”

  一天過去了,維金斯和其他的搜查人員都沒有消息。大多數的報紙全登着諾伍德慘案的報道。他們對那不幸的塞笛尼斯·舒爾托都攻擊得很厲害。除了官方将在第二天驗屍之外,各報紙也沒有什麼新的消息。我在傍晚步行到坎伯韋爾,把我們的失敗情況向兩位女士作了報告。我回來的時候看見福爾摩斯依然是垂頭喪氣,很不高興,甚至對于我的問話也淡然不理。整個晚上他在那裡忙着作一個玄妙的化學實驗,蒸餾氣加熱後所發出的惡臭,使我不得不離開這間屋子。一直快到天亮,我還聽見試管的聲音,知道他還在那裡進行着這惡臭的實驗。

  第二天清晨,我驚醒過來,看見福爾摩斯已經站在我的床前。他穿着一身水手的服裝,外面罩着一件短大衣,頸上圍着一條紅色的圍巾。

  他道:“華生,我現在親身到下遊去。我經過再三考慮,覺得隻有這一着了,無論如何是值得一試的。”

  我道:“那末我和你一同去好不好?”

  “不好。你留在這裡作我的代表是比較有用的。我自己也不願意去,雖然昨晚維金斯很洩氣,可是我想今天肯定會有消息的。所有的來信、來電都請你代拆,按照你的判斷便宜行事。你可不可以代勞呢?”

  “當然願意。”

  “我的行蹤不定,恐怕你也無法給我電報。可是假若運氣好,我未必耽擱很久。回來以後總會有些消息向你報告的。”

  早餐的時候,他還沒有消息。可是打開《旗幟報》,看見上面登載着這個案子的新發展。它報道道:關于上諾伍德的慘案,據悉案情内容非常複雜,不似預料那麼簡單。新的發現證明:塞笛厄斯·舒爾托先生确無嫌疑。昨晚舒爾托先生和女管家博恩斯通太太已被警署釋放。至于真正的兇犯,警署方面已有新的線索。此案現由蘇格蘭場幹練的埃瑟爾尼·瓊斯先生負責緝兇,預料日内即可破案雲雲。

  我想:這還算令人滿意,我們的朋友舒爾托總算是恢複自由了。新的線索是什麼呢?這好象仍是警署方面掩飾錯誤的老派頭。我把報紙扔到桌上,目光忽然又被報上尋人欄裡面的一段小廣告吸引住了。廣告文曰:“尋人:船主茂迪凱·斯密司及其長子吉姆在星期二清晨三時左右乘汽船'曙光'号離開斯密司碼頭,至今未歸。'曙光'号船身黑色,有紅線兩條,煙囪黑色,有白線一道。如有知茂迪凱·斯密司與其船'曙光'号的下落者,請向斯密司碼頭斯密司太太或貝克街221号乙報信,當酬謝金币五鎊。”

  這個小廣告顯然是福爾摩斯登的,貝克街的住址就足以證明了。我以為這個廣告的措辭非常巧妙,因為即使匪徒們看到了,也會認為那不過是一個瓶子尋找丈夫的普通廣告,并看不出其中的隐秘。

  這一天過得真慢。每次聽到敲門的聲音或是街上沉重的腳步聲音,我都以為是福爾摩斯或者是看見廣告來報信的人來了。我試着看書,但是精神不能集中,思想總是跑到我們所追蹤的那兩個破怪的匪徒身上去。有時我還這樣想:會不會是福爾摩斯的理論發生了基本的錯誤?他是不是犯了嚴重的自欺病?會不會是由于這些證據不夠真實,他臆斷錯了?我從沒有看見過他的工作發生錯誤,可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想或者可能因為他的自信力太強了,把一個平淡的問題反而看成一個極複雜極離破的疑案,以緻一誤再誤?可是回過來一想,這些證據又是我親眼所見的,他的推斷的理由我也聽見過的。再看一看這一連串的破怪事實,雖然其中有的是無關重要的,可是全部都指明了同一方向。我不得不承認,縱然就是福爾摩斯的了解真是錯誤了,這案子本身也必定是異乎尋常的費解。

  下午三點鐘時,鈴聲大作,樓下有指令式的高聲談話,沒有想到上來的不是别人,竟是埃瑟爾尼·瓊斯先生。可是他的态度和以前絕不相同了,他已經不象在上諾伍德那樣粗暴、架子十足和以常識專家自居了,他在謙虛之外還有些自慚。

  他道:“您好,先生,您好!聽說福爾摩斯先生出去了。”

  “是的,我不知道他幾時可以回來。請等一等好不好?請坐,吸一支我們的雪茄煙好嗎?”

  “謝謝,請賞我一支吸。"他說時用紅綢巾輕輕地揩拭他的上額。

  “敬您一杯加蘇打的威士忌酒好嗎?”

  “好吧,半杯就夠了。到這時候天氣還是這般的熱,我心緒又是這樣的煩,您還記得我對這諾伍德案的了解嗎?”

  “我記得您說過一次。”

  “咳,我現在對于這個案子又不得不加以重新考慮了。我本已緊緊地把舒爾托先生兜在網裡了,可是,咳,先生,半道裡他又從網眼裡溜了出去。他證明了一個無法推翻的事實——他自從離開他哥哥以後始終有人和他在一起,是以這個從暗門進入屋内的人就不會是他了。這個案子實在難破,我在警署的威望亦發生了動搖,我很希望得到些幫助。”

  我道:“咱們誰都有需要别人幫助的時候啊。”

  他很肯定地說道:“先生,您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真是一位非凡的人。他是人所不及的。我看見過他所經曆的許多樁案子,沒有一樁不被他弄清楚的。他使用的方法變化無窮,當然有時也失之過急,可是整個地來說,他是可以成為一個最有本領的警官的。不怕人笑話,我真是望塵莫及。今早我接到了他的一封電報,從裡面可以知道,對于舒爾托這個案子,他已經有了新的發現。這就是那封電報。”

  他從衣袋裡把電報拿出來交給了我。這封電報是十二點鐘從白楊鎮發的,電文說:“請立刻到貝克街去。假若我還沒有回來,請等候。我已尋到舒爾托案匪徒的蹤迹。如果你願意看到本案的結束,今晚可和我同去。”

  我道:“這封電報的語氣很是令人高興。他必定是把已斷的線索接上了。”

  瓊斯很得意地說道:“啊,這麼說來他也有時搞錯的。我們偵查的能手也常常走錯路呢。這次也可能是空歡喜一場,可是我們警察的責任是不能叫任何機會錯過去的。現在有人叫門,也許是他回來了。”

  傳來一陣沉重的上樓的腳步聲,喘息的聲音很重,說明這個人呼吸困難;中間稍停了一兩次,好象他上樓梯很費起力似的。最後他走進屋來,他的容貌和我們所聽見的聲音是符合的。一個老人,穿着一身水手的衣服,外面套着大衣,紐扣一直扣到頸間。他彎着腰,兩腿顫抖,氣喘得很痛苦。他手拄一根粗粗的木棍,兩肩不斷聳動,好象呼吸很吃力。他的面目,除了一雙閃爍的眼睛以外,隻有白的眉毛和灰的髭須,其餘全被他的圍巾遮蓋住了。整個地看來,他象是一個年事已高、景況潦倒而令人尊敬的航海家。

  我問道:“朋友,有什麼事嗎?”

  他用老年人所特有的習慣,慢條斯理地向四周看了看。

  他問道:“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在家嗎?”"沒有在家。可是我可以代表他,您有什麼話全都可以告訴我。”

  他道:“我隻能向他本人說。”

  “可是我告訴您,我可以代表他,是不是關于茂迪凱·斯密司汽船的事?”

  “是的,我知道這隻船在哪裡,知道他所追蹤的人在哪裡,還知道寶物在哪裡,我一切全都知道。”

  “您告訴我好了,我會轉告他的。”

  他十足地表現了老人的易怒和頑固的态度。他道:“我隻能告訴他本人。”

  “那您隻好等一等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為了這件事浪費一天的光陰,如果福爾摩斯先生不在家,隻好讓他自己想法子去打聽這些消息了。你們兩人的尊容我都不喜歡,我一個字也不告訴你們。”

  他站起來就要出門,可是埃瑟爾尼·瓊斯跑到他前面,攔住了他。

  瓊斯道:“朋友,請等一等。您有要緊的消息報告,您不能這樣就走。不管您願意不願意,我們要把您留住,直等到我們的朋友回來。”

  那老人要想奪門而出,可是埃瑟爾尼·瓊斯早已把背靠在門上,阻住老人的去路。

  老人用手杖在地闆上怒擊着喊道:“真是豈有此理!我到這裡來拜訪一位朋友,可是你們二人和我素不相識,硬要把我留下,對待我這樣無禮!”

  我道:“請不要着急,您所費的時間我們會補報您的。請坐在那邊沙發上,不久福爾摩斯先生就可以回來了。”

  他很不高興地用兩手掩住了臉,無可奈何地坐在那裡。瓊斯和我繼續一邊吸着我們的雪茄煙一邊談話。刹時間忽然聽見福爾摩斯的聲音向我們說話。

  “我想你們也應該敬我一支雪茄煙了。”

  我們二人從椅上吃驚地跳了起來,旁邊坐着福爾摩斯,笑容可掬。

  我驚訝地喊道:“福爾摩斯!是你嗎?那老頭哪兒去了?”

  他拿出一把白發,說道:“他就在這兒,假發、胡須、眼眉,全在這裡。我認為我的化裝還不錯,可是沒有想到把你們也騙住了。”

  瓊斯高興得喊道:“啊,你這壞蛋!你真夠得上一個戲劇演員——一個出色的演員,你學勞工的咳嗽,還有你腿部的表演每星期足可掙十鎊的工資。可是我想我看出你的眼神來了,你還沒有把我們騙得完全相信。”

  他點燃了雪茄煙,說道:“我今天整日打扮成這個樣子。你知道,很多的匪徒們已漸漸地認識了我——特别是在咱們這位朋友把我的偵探事迹寫成了書之後。是以我隻好在工作時簡單地加以化裝。你接到我的電報了嗎?”

  “接到了,是以才會來的。”

  “你對這案子的工作進展如何了?”

  “一點兒也沒有頭緒。我不得已釋放了兩個人,對于其餘的兩個人也沒有什麼證據。”

  “那不要緊,一會兒我給你另外兩個人來補他們的缺。可是你必須完全聽我的指揮,一切功績可以歸你,可是一切行動必須聽從我的,這點你同意嗎?”

  “隻要你協助我把匪徒捉到,一切全都同意。”

  “好嗎,頭一件:我需要一隻警察快艇——一隻汽船——今晚平時開到西敏士特碼頭待命。”

  “這個好辦,那兒經常停着一隻,我到對面再用電話聯系一下就成了。”

  “我還要兩個健壯的警士,以防匪徒拒捕。”

  “船内向來都準備着兩三個人,還有别的嗎?”

  “我們捉住匪徒,那寶物就能到手,我想我這位朋友一定喜歡親自把寶物箱送到那位年輕女士的手上——這寶物一半是應該屬于她的,由她親自打開。喂,華生,好不好?”

  “這是我無上的光榮。”

  瓊斯搖頭道:“這個辦法未免于規章有所不合——不過咱們可以通融辦理。但是看完之後,寶物必須送還政府以便檢驗。”

  “那是當然的,這個好辦。還有一點,我倒很希望先聽到瓊諾贊·斯茂親口說出有關這一案件的始末詳情。你知道,我素來就需要把一個案子的詳情,充分地了解。你大概對于我準備先在這兒或其他地方,在警察看守之下,先對他作一次非正式的訊問一節沒有什麼不同意吧?”

  “你是掌握着全案情況的人。雖然我還沒有能夠證明确有這麼一個叫瓊諾贊·斯茂的人,可是如果你能捉到他,我沒有理由阻止你先向他訊問。”

  “那麼,這也同意了?”

  “完全同意,還有什麼要求嗎?”

  “隻有我要留你同我們一起吃晚飯,半點鐘内即可備好。我準備了生蚝和一對野雞,還有些特選的白酒。華生,你不知道,我還是個治家的能手呢。”

  十 兇手的末日

  我們這頓飯吃得很快樂。福爾摩斯在高興的時候,談鋒向來是暢利的。今晚他的精神似乎異常愉快,是以天南地北談個不休。我還從不知道他這樣健談,他從神怪劇談到中世紀的陶器,意大利的斯特萊迪瓦利厄斯提琴,錫蘭的佛學和未來的①戰艦,——他對哪一方面,似乎全都特别研究過的,是以說起來滔滔不絕,把這幾天的郁悶也一掃而光了。埃瑟爾尼·瓊斯在休息的時候也是一個愛說愛笑性情随和的人,他盡量欣賞着這頓考究的晚餐。在我個人則覺得全案的結束似乎就在今晚,也和福爾摩斯同樣地愉快得開懷暢飲起來,賓主三人異常歡洽,沒有人提到我們飯後的冒險任務。

  ①意大利人斯特萊迪瓦利厄斯所制造的提琴是世界馳名的。——譯者注

  飯後,福爾摩斯看了看表,斟滿了三杯紅葡萄酒道:“再幹一杯,預祝今晚成功。時候到了,應該動身了。華生,你有手槍嗎?”

  “抽屜裡有一支,是從前在軍隊裡使用的。”

  “你最好是帶上它,有備而無患。車子已等在門外,我和他預訂了六點半鐘到這裡來接咱們的。”

  七點稍過,我們到達了西敏士特碼頭,汽船早已等候在那裡了。福爾摩斯仔細地看了看,問道:“這船上有什麼标志指明是警察使用的嗎?”

  “有,那船邊上的綠燈。”

  “那末,摘下去。”

  綠燈摘下後,我們先後上船。船纜解開了,瓊斯、福爾摩斯和我都坐在船尾,另外一人掌舵,一人管機器,兩個精壯的警長坐在我們的前面。

  瓊斯問道:“船開到哪裡去?”

  “到倫敦塔,告訴他們,把船停在傑克勃森船塢的對面。”

  我們的船速度确實很快,超越過無數滿載的平底船,又超越過一隻小汽船,福爾摩斯微笑地表示滿意。

  他道:“照這樣的速度,我們可以把河裡的什麼船都趕上了。”

  瓊斯道:“那倒不見得,不過能夠趕上我們這樣速度的汽船,确是不多見的。”

  “我們必須趕上'曙光'号,那是一隻有名的快艇。華生,現在沒有事,我可以把目前發展的情況和你講講。你記得不記得我說過一個很不算什麼的障礙把我難住了,我是決不甘心的嗎?”

  “還記得。”

  “我利用作化學分析試驗的辦法使我的腦筋得到了徹底的休息。咱們的一位大政治家曾經說過:‘改變工作,是最好的休息。'這句話一點兒也不錯。當我把溶解碳氫化合物的實驗作成功以後,我就回到舒爾托的問題上面,把這問題重新考慮了一遍。我所派遣的孩子們在上下遊都搜遍了,也沒有結果。這隻汽船既沒有停泊在任何碼頭上又沒有回轉,也不太象為了滅迹而自沉——如果實在找不着,當然這還算是個可能的假設。我知道斯茂多少有些狡猾的伎倆,可是我認為他沒有受多少教育,還不可能有那樣周密的手段。他既然在倫敦居住過相當久——這一點由他對櫻沼别墅偵伺了很久的事實就可以證明,他不可能不需要一個短時間——哪怕是一天——作些準備,方能離開他的巢穴遠行。無論如何,這是一個可能性。”

  我道:“我看這個可能性不太大,恐怕他在行動以前早已作了遠行的準備。”

  “不然,我不這樣想。除非等到他确知這個巢穴對他已經毫無用處,他決不會輕易放棄的。我又想到了一層:瓊諾贊·斯茂一定會料想到,他那同謀的那副怪相,不管把他怎樣改裝起來也會引起别人注意的,并且會令人聯系到諾伍德慘案上去,斯茂的機警不會把這一層忽略的。為了避人耳目,他們天黑以後離開巢穴,還必須在天明以前趕回來。根據斯密司太太所說,他們在斯密司碼頭上船的時候是在三點鐘,再過一個多鐘頭天就要大亮,行人也多了。是以我認為他們是不會走得太遠的。他們給足了斯密司錢,叫他不要聲張,預訂下他的船,以備最後的遠飏,然後攜帶寶物回到巢穴。在一兩天内看看報紙,聽聽風聲,再擇一個夜晚從葛雷夫贊德或肯特大碼頭乘上他們已經訂好船位的大船,逃往美洲或其他殖民地去。”

  “可是他不能夠把這隻船也帶到巢穴裡去呀。”

  “當然不能夠。我認為,這隻船雖然沒有被我們發現,可也不會離開太遠。處在斯茂的地位,根據他這個人的能力來設想,他會想到:如果确有警察跟蹤的話,那末,如果把船遣回或是把它停在碼頭旁邊,都會使追蹤更容易得多了。那末怎樣才能夠把船隐蔽起來,同時要用它的時候還不至于誤事呢?如果我站在他的立場上應當怎麼辦呢?我想,隻有一個辦法,就是把船開進一個船塢裡小作修理,如此既可達到隐蔽的目的,還可在提前幾個小時通知的情況下使用。”

  “這似乎是很簡單的。”

  “正因為很簡單,才容易被忽略了。于是我決定照着這個途徑去進行偵查。我立刻穿了一身水手的服裝到下遊的每個船塢裡去詢問。問了十五個船塢全失敗了,可是問到第十六個——傑克勃森船塢——得知在兩天前曾有一個裝木腿的人把'曙光'号送進船塢修理船舵。那裡的工頭和我說:‘就是那個畫着紅線的船舵,其實一點兒毛病也沒有。'正說着,從那邊來了一個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蹤的船主茂迪凱·斯密司,他喝了不少的酒。我自然不會認識他,是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和船的名字,并說道:‘今晚八點鐘我們的船要出塢去。記住了,準八點鐘。有兩位客人要坐船,不要耽誤了。'匪徒們一定給了他不少的錢,他對勞工們拍着他滿口袋的銀币,叮當作響。我跟蹤了他幾步,他跑進了一家酒館。于是我又回到船塢,在途中碰巧遇到了我的一個小幫手,我把他安置在那裡,盯住汽船。讓他站在船塢的出口地方,預約定了,當票船出塢的時節,向我們揮動手巾作為暗号。我們在河上歇一下,看着他的去路,要不是人贓并獲那才是怪事呢。”

  瓊斯道:“不管這幾個人是不是真的兇手,你的準備是很周密的。不過要是我,我一定派幾個能幹的警察,等到匪徒來到傑克勃森船塢時,就把他們當場逮捕了。”

  “這個我可不敢贊同,因為斯茂是個很狡猾的人,他起行以前一定先派人檢視動靜,如有可疑的情況,他自然又要再隐匿一個時期。”

  我道:“可是你若盯緊了茂迪凱·斯密司也可以把匪穴找到呀。”

  “那樣我的時光就全要浪費了。我想匪徒們的住處九成九斯密司是不知道的。斯密司有酒喝、有錢花,其餘的問它做什麼?有事時匪徒們派人通知他就行啦。我各方面都考慮到了,我以為這是最好的辦法。”

  談話之間,我們已經穿過了泰晤士河上的幾座橋。當我們出了市區的時候,落日餘輝已将聖保羅教堂房頂上的十字架照得金光閃閃。在我們還沒有到達倫敦塔的時候,就已是黃昏時分了。

  福爾摩斯遠遠指着靠薩利區河岸桅牆密立的地方說道:"那就是傑克勃森船塢,讓我們的船借着這一串駁船的掩護,慢慢地來回遊戈。"他又用望遠鏡向岸上觀察,說道:“我已經找到了我派的那個人,可是手巾還沒有揮動。”

  瓊斯很性急地說道:“咱們還是停泊到下遊等着他們吧。”這時我們都很焦急,就是那幾個對于我們的任務不太清楚的警長和火夫,也在那裡現出躍躍欲試的神氣。

  福爾摩斯答道:“雖然十分之九他們會往下遊去的,可是我們不能擅自把上遊忽略了。從我們目前這個地方能夠看見船塢的出入口,可是他們卻不容易看見咱們。今晚沒有雲霧,月光很亮,咱們就在這兒吧。你看見那邊瓦斯燈光的下面,來往的人夠多麼擁擠。”

  “那都是從船塢下工的勞工們。”

  “這些人的外表雖然肮髒粗俗,可是每個人的内心全有一些不滅的生氣。隻看他們的外表,你是想不到的。這并不是先天的,人生就是一個謎。”

  我道:“有人說:人是動物中有靈魂的。”

  福爾摩斯道:“溫伍德·瑞德對這個問題有很好的解釋。他論道雖然每個人都是難解的謎,可是把人類聚合起來,就有定律了。譬如說,你不能預知一個人的個性,可是能夠确知人類的共性。個性不同,共性卻是永恒的,統計家們也是這樣的說法……你們看見那條手巾了嗎?那邊确有一個白色的東西在揮動着。”

  我喊道:“不錯,那就是你派的小幫手,我看得很清楚。”

  福爾摩斯喊道:“那就是"曙光"号,你看它的速度真快。機師,咱們加速前進,緊追着那有黃燈的汽船。假若咱們追不上它,我是永遠不能原諒自己的。”

  “曙光"号已經從船塢開了出去,被兩三條小船遮得看不見了。等到我們再看見它的時候,它已經駛得相當快了。它在沿着河岸向下遊急進,瓊斯看了隻是搖頭,說道:“這船神速極了,咱們恐怕追不上它。”

  福爾摩斯叫道:“咱們必須追上它。火夫,快快地加煤!盡全力趕上去!就是把咱們的船燒了,也要趕上它!”

  我們緊追在後面,鍋爐火勢兇猛。馬力強大的引莂e,起喘籲籲,铿锵作響,好似一具鋼鐵的心髒,尖尖的船頭劃破平靜的河水,向左右兩側各自沖起一股滾滾的浪花來,随着引莂e的每一次悸動,船身在震顫、躍進,就象是一個有生命的東西似的。船舷上的一盞大黃燈向前方射出了長長的閃爍的光束。前面遠遠的一個黑點,就是"曙光"号,它後邊有兩行白色浪花,說明了它航行的神速。那時河上的大小船隻很多,我們橫穿側繞着飛掠過去。可是曙光

  福爾摩斯向機器房喊道:“夥計們,快加煤,多加煤!盡力多燒蒸汽往前趕!"下面機器房的熊熊烈火照射着他那焦急的鷹鹫似的面孔。

  瓊斯望着"曙光"号說道:“我想咱們已經趕上一點了。”

  我道:"咱們确已趕上不少了,再有幾分鐘就可以追上了。”

  正在這時,不幸的事來了。一隻汽船拖了三隻貨船橫在我們面前。幸而我們急轉船舵,才避免了和它相撞。可是等到我們繞過它們,繼續追下去的時候,“曙光"号已經又走遠了足有二百多碼了,不過還能看得到它。當時,陰暗朦胧的暮色已經變成了滿天星鬥的夜晚。我們的鍋爐已燒到了極度,驅船前進的力量強大異常,使脆弱的船殼咯吱作響,顫動不已。我們已經由倫敦橋的正中下面穿過,過了西印船塢和長長的戴特弗德河區,又繞過了狗島。以前隻是一個黑點的"曙光"号現在已經看得很清楚了。瓊斯把我們的探照燈向它直射,照見了船面上的人影。一個人坐在船尾,兩腿跨着一個黑的東西,旁邊還蹲伏着一堆黑影子,好象一隻紐芬蘭狗。一個男孩把舵,從鍋爐的紅光中,可以看見斯密司光着上身在拚命地加謀。起初他們或者還不能肯定我們是否是在追趕他們,可是到現在我們在每個轉彎抹角的地方都緊緊地跟在後面,那就沒有問題是在追他們了。在到了格林威治的時候,兩船的距離約有三百步,再到布萊克沃爾時兩船相隔已不過二百五十步了。我奔波了一生,在不少的國家裡都打過獵,也追趕過不少的野獸,然而都沒有象今晚在泰晤士河上追人這樣驚險出破。我們和前船已是一步接近一步了,在寂靜的夜裡,可以很清楚地聽到前面船上機器的響聲。坐在船尾上的那個人還是蹲在那裡,兩手似乎揮動得很忙,不斷地擡起頭來估量兩船的距離。我們相距更近了,隻有四隻船的長短,兩船仍在飛奔前駛。這時已近河口,一邊岸上是巴克英平地,另一側則是普拉姆斯梯德沼澤。瓊斯喝叫着指令前船速停,船尾那個人聽見我們的喊叫,從船面上站起來揮動兩拳,向着我們高聲怒罵。他的身體健壯,個子高大,兩腿撇開站在那裡。我看見他的右邊大腿下面隻是根木柱支着。他旁邊蜷伏着的黑影子,聽見了他的聲音,慢慢地站了起來,原來是一個黑人,體格的矮小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那畸形的大頭,上面長着蓬亂的頭發。福爾摩斯那時已經把手槍拿在手裡,我看見了這個怪狀的生番,也把手槍掏了出來。他圍着一件黑色的好似毯子的東西,隻露着臉。可是這個臉,那副醜惡的怪狀足以令人喪魂失魄。我從沒有看見過這樣獰惡的怪相,他那兩個小眼兇光閃閃,嘴唇極厚,從牙根向上翻撅着,他在向我們狂喊亂叫,半獸性的暴怒在發作。

  福爾摩斯輕輕地向我說道:“隻要他一擡起手來,咱們就開槍。"這時彼此之間隻有一船之隔了,看得更清楚了。那個白人品着兩腿不斷地怒罵,那個矮小的黑人滿臉忿恨地向着我們的燈光,咬牙切齒地狂叫。

  幸而我們看他們看得很清楚。那個小黑人從毯子裡掏出了一個好似木尺的短圓的木棒擱在唇邊。我們立即扳動槍機,兩彈啟發。那黑人轉了轉身就兩手高舉,跌入河内,刹那之間我就看到他那一雙狠毒的眼睛在白色的漩渦之中消失了。這時,那裝木腿的人沖向船舵,用盡他全身力量扳那舵柄,那船突向南岸沖去,我們以相差幾尺的距離躲開了它的船尾總算沒有撞上。我們随即轉變方向追上前去。那時"曙光"号已經接近南岸,岸上是一起荒涼的曠野,月光照着空曠的沼地,地面上聚着一片片的死水和一堆堆的腐爛植物。那隻汽船沖到岸上就擱淺了,船頭聳向空中,船尾沒在水裡。那匪徒跳到了岸上,可是他那隻木腿整個陷入泥中。他用力掙紮,可是連一步也進退不得。他狂喊亂叫地跳動着左腳,可是那木腿卻在泥裡愈陷愈深。等我們把船靠了岸,他已經被釘在那裡寸步難行了。我們從船上扔一條繩子過去套住了他的肩膀,才把他好似拉魚似地拖上了船。斯密司父子二人愁眉苦臉地坐在船上,聽了我們的指令,方才無可奈何地離開了"曙光"号走到這邊船上來。一隻印度精制的鐵箱,擺在那隻船甲闆上邊,不用問就知道是使舒爾托遭禍的寶箱。箱上沒有鑰匙,非常沉重,我們小心地把它搬到我們的艙裡。我們把"曙光"号拖在後面,慢慢地向上遊回駛。我們不斷地用探照燈向河水四面映照,可是那黑人早已蹤影不見,想必已葬身泰晤士河底了。

  福爾摩斯指着艙口說道:"看這裡,我們的槍幾乎打晚了。"靠着我們先前站的地方的後面插着一支毒刺,大約就是在我們放槍的時候射來的。福爾摩斯對着毒刺仍象平時那樣地聳聳肩微微地一笑,可是我每回想到那天晚上危在須臾的情況,仍不免十分驚悸。

  十一 大宗阿格拉寶物

  我們的犯人坐在船艙裡,面對着他千辛萬苦費了多年工夫所得來的鐵箱。他的皮膚被烈日曬得很黑,他的兩隻眼睛象征着他那膽大妄為的天性,滿臉的皺紋,一看就知道他是在室外作過多年苦工的。他那多須髭的下颚向外突出的怪樣,顯示出了他那倔強的性格。他那鬈曲的黑發已經多半灰白,料想他的年紀當在五十上下。在平常的時候,他的面貌還不算難看,可是在盛怒之下,他那濃眉和兇惡的下颚就組成了一副可憎的面貌。他坐在那裡,把帶铐的雙手擱在膝上低頭不語,不斷用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望着那隻使他犯罪的鐵箱。依我看來,他的表情似乎悲痛多于忿怒。有一次他擡頭向我望了一眼,眼光裡似乎帶着些幽默的意味。

  福爾摩斯燃上了一支雪茄煙,說道:“瓊諾贊·斯茂,我真不高興看到事情竟弄到了這樣的結局。”

  他直率地答道:“先生,我也不願意啊。這條命,我想也逃不過去了。可是我向您發誓,我實在沒有想殺害舒爾托先生,是那個惡鬼童格射出一支混帳的毒刺害死他的。先生,我是毫不知情的。舒爾托先生的死叫我很不好受。我用繩子鞭打了那小鬼一頓,可是人已經死了又有什麼辦法呢!”

  福爾摩斯道:“你先吸一支雪茄煙。你看你全身都濕透了,喝一些我瓶子裡的酒先暖和暖和吧。我問你,你在爬繩上去的時候,你怎麼會知道那矮小無力的黑小子能夠敵得住舒爾托先生呢?”

  “先生,您說這話好象親眼看見過似的。我本以為那屋裡是沒有人的,我對那裡的生活習慣都很清楚,那個時候是舒爾托先生氣常下樓吃晚飯的時候。我絲毫也不隐瞞,我以為說實話就是我最好的辯護。當時要是那個老少校在屋裡,那我就會毫不憐惜地掐死他。我殺了他和吸這支雪茄煙沒有什麼差別。現在竟因為小舒爾托而使我被關進監獄,實在令人痛心,因為我和他從來沒有任何糾葛。”

  “你現在已經是在蘇格蘭場埃瑟爾尼·瓊斯先生羁押之下。他準備把你帶到我的家中,由我先問你的口供。你必須向我句句實言,如果你能夠老實,或者我還可以幫你的忙。我想我有法子可以證明那毒刺的毒性很快,在你爬進屋裡以前,舒爾托先生已經中毒身亡了。”

  “先生,不錯的,他已經先死了。當我爬進窗戶一看見他那歪着頭獰笑的樣子,就把我吓壞了。要不是童格跑得快,當時我就把他宰了。這也就是到後來他告訴我他如何在忙中丢落了那根木棒和一袋毒刺的原因,我想這件東西一定提供了一些線索,幫助了您追尋到我們。至于您怎麼把線索聯系起來而捉到我的,那我就想不出來了。這是我自己不好,不能怨恨您的。"他又苦笑道,“可是這也真算一件怪事。您看,有權利享受這五十萬傍的我,竟在安達曼群島修築防波堤度過了半生,後半生恐怕又要到達特沼地去挖溝了。從頭一天碰到那商人阿破麥特因而和阿格拉寶物發生了關系之後,我就倒上了黴,沾上這寶物的人也沒有不倒黴的;那個商人因寶物喪了命,舒爾托少校因寶物給他帶來了恐懼和罪惡,而我就要終身作苦役了。”

  這時,埃瑟爾尼·瓊斯向艙内伸進頭來,說道:“你們真象一家人在團聚。福爾摩斯,請給我一些酒喝。咱們大家都該互相慶賀啊。可惜那一個沒有被咱們活捉,那也沒有辦法。福爾摩斯,虧得你下手在先,不然會遭到他的毒手呢。”

  福爾摩斯道:“結果總還算得圓滿。可是我沒想到那隻'曙光'号竟有這般的速度。”

  瓊斯道:“據斯密司說,‘曙光'号是泰晤士河上最快的汽船之一,假若當時還有一個人幫他駕駛的話,我們就永遠也追不上它了。他還賭咒說他對諾伍德的慘案一點也不知道。”

  我們的囚犯喊道:“他确是毫不知情的,因為聽說他的船*快,是以我向他租用了。我們什麼也沒有告訴他,隻是出了大價錢。如果他能夠把我們送上在葛雷夫贊德停泊的開往巴西去的翡翠号輪船,他還可以另外得一大筆酬金。”

  瓊斯道:“如果他沒有罪行,我們會從輕處理的。我們雖然捉人迅速,可是我們判刑是慎重的。"這時傲慢的瓊斯已逐漸露出他對囚犯大擺威嚴的神氣。從福爾摩斯那微微一笑,我看得出來,瓊斯的話已經引起了他的注意。

  瓊斯又道:“我們就要到沃克斯豪爾橋了。華生醫師,您可以帶着寶箱在這裡下去。我想您是深知我對這樣的作法是負着多麼大的責任。當然,這種作法是極不合法的,但是既有成議在先,我不能失信。可是因為寶物貴重非常,我有責任派一個警長陪您同去。您準備坐車去嗎?”

  “我準備坐車去。”

  “可惜這裡沒有鑰匙,不然咱們可以預先清點一下,您恐怕還需要把箱子砸開。斯茂,鑰匙哪裡去了?”

  斯茂簡短地說道:“在河底下。”"哼!你給我們這個麻煩真是多餘。為了你,我們已經費了不少的人力和物力。可是醫師,我不必再叮囑您了,千萬小心。您回來的時候把箱子帶到貝克街來,在去警署以前,我們在那裡等您。”

  我在沃克斯豪爾下船,帶着沉重的寶箱,由一個溫和坦率的警長陪伴着,一刻鐘以後我們到達了西色爾·弗裡斯特夫人的家。開門的女仆對我這夜晚來訪的客人很是驚訝,她說弗裡斯特夫人不在家中,恐怕到深夜才能回來,摩斯坦小姐現在還在客廳裡。我把那警長留在車上等候,我提着寶箱直入客廳。

  她坐在窗前,穿着白色半透明的衣服,在頸間和腰際都系着紅色的帶子。在透過罩子射出來的柔和燈光下面,她倚坐在一張藤椅上。一隻潔白的胳臂搭在椅背上,燈光照着她那美麗莊重的臉和映成金黃色的蓬松的秀發,那姿态和神情都表現她似乎有無限的憂郁積在心中。她聽到我的腳步聲就站了起來,臉上一道紅暈顯出驚訝中帶着歡喜。

  她道:“我聽見門外車聲,以為是弗裡斯特夫人提早回來了,決沒有想到是您來了。您給我帶來了什麼消息?”

  我把箱子放在桌上,心中雖然煩悶,可是裝做高興地說道:“我帶來的東西比消息還要好,我帶來的東西比任何的消息還要寶貴,我給您帶來了财富。”

  她向鐵箱看了一眼,冷淡地問道:“那就是寶物嗎?”

  “是的,箱内就是那一大宗阿格拉寶物;一半是您的,一半屬于塞笛厄斯·舒爾托先生。你們二人所得當各在二十萬鎊左右。您想一想!每年利息就是一萬鎊,在英國婦女當中是少見的。這不是大可慶幸的事嗎?”

  我表示我的高興大概有些過火,她已感覺到我的誠意不足。她稍稍擡了擡眼眉,望着我說道:“如果我能得到寶物,那都是出于您的協助啊。”

  我答道:“不!不!您能有今日,完全是出于我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的協助。就連他有那樣分析的才能,為了破這個案子也費了不少精力,到最後還幾乎失敗。象我這樣的人就是用盡心思,也是找不出線索來的。”

  她道:“華生醫師,請坐下來告訴我這些經過吧。”

  我把上次和她見面以後所有發生過的事情——福爾摩斯新的搜尋方法,‘曙光'号的發現,埃瑟爾尼·瓊斯的來訪,今晚的探險和泰晤士河上的追蹤——簡單地作了一番叙述。她傾聽着,說到我們險些遭到毒刺的傷害時,她臉色變得慘白,似乎就要暈倒。

  我急斟了些水給她喝,她道:“不要緊,我已好了。我聽到我的朋友們為我遭到這樣的危險,我心裡實在是萬分的不安。”

  我答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也不算什麼。我不再講這些悶氣的事了,讓咱們看看可以使咱們高興的東西吧。這裡是寶物,我是專為您帶了來的,料想您一定願意親自打開,先睹為快。”

  她道:“這再好也沒有了。"可是她的語起并沒有顯露出她有多麼興奮。因為這寶物是費了不少心血才得到手的,她不能不這樣地表示一下,否則也顯得她太不承情了。

  她看着箱子說道:"這箱子真美極了!這是在印度做的吧?”

  “是的,是印度著名的比納裡茲金屬制品。”

  她試着把箱子擡了擡,說道:“真夠重的,這箱子本身恐怕就很值錢呢。鑰匙在哪兒?”

  我答道:“被斯茂扔到泰晤士河裡去了,我們須借弗裡斯特夫人的火鉗用一用。"在箱子前面有一個粗重的鐵環,鐵環上面鑄着一尊佛像。我把火鉗插在鐵環下面,用力向上撬起,鐵環應手打開。我用顫抖的手指把箱蓋擡起,我們二人注視着箱内,都驚破得呆住了。這個箱子是空的!

  無怪這個箱子這樣的重,箱子四周全是三分之二英寸厚的鐵闆,非常堅固,制造的也是異常精緻,确是用作收藏寶物的箱子。可是裡邊什麼也沒有了,完全是空的。

  摩斯坦小姐平靜地說道:“寶物已經丢失了。”

  我聽到她這句話,體會到了其中的含意。我靈魂中的一個陰影似在消失。我說不出這宗阿格拉寶物壓在我的心頭是多麼的沉重,現在終于被挪開了。不錯,這個思想是自私的、不忠實的和錯誤的,可是除了我們兩人之間的金錢的障礙已經消除以外,其餘的我都想不到了。

  我從内心裡感到高興,不免失聲說道:“感謝上帝!”

  她不了解地微笑着問我道:“您為什麼這樣說呢?”

  我握住了她的手,她沒有縮回去。我道:“因為我敢于張口了,梅麗,我愛你,就如同任何男人愛女人那樣的懇切。以前,這些寶物,這些财富堵住了我的嘴,現在寶物失掉了,我可以告訴你我是多麼地愛你了。是以我才說:‘感謝上帝。'”

  我把她攬到身邊,她輕輕地說道:“那麼我也應該說:‘感謝上帝。'”

  不管誰丢失了寶物,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卻得到了一宗寶物。

  十二 瓊諾贊·斯茂的奇異故事

  那個警長很有耐性地在車上等候着我,我回到車上時已經很晚了。我給他看了空箱子,他大失所望。

  他郁悶地說道:“這一來,獎金也完了!箱子裡沒有寶物也就沒有獎金了,不然今晚我和同伴山姆·布朗每人可以得到十鎊獎金呢。”

  我道:“塞笛厄斯·舒爾托先生是個有錢的人,不管寶物有沒有,他會給你們酬勞的。”

  警長沮喪地搖着頭道:“埃瑟爾尼·瓊斯先生會認為這事幹得很糟糕呢。”

  這警長的預料果然不錯,當我回到貝克街,把空箱給那位偵探看的時候,他面色很不好看。他們三人——福爾摩斯、瓊斯和囚犯——剛剛來到貝克街;因為他們變更了原來的計劃,在中途先到警署去作了報告。福爾摩斯仍象往常一樣,懶洋洋地坐在他的椅子上,面對着頑強地坐在那兒的斯茂。斯茂把那條木腿搭在好腿上面。當我把空箱子給大家看的時候,他倚着椅子放聲大笑起來。

  埃瑟爾尼·瓊斯發怒道:“斯茂,這是你幹的好事!”

  斯茂狂笑着喊道:“不錯,我已經把寶物放到你們永遠摸不到的地方去了。寶物是屬于我的,如果我得不到手,我就得想辦法叫誰也摸不着。我告訴你,除了在安達曼島囚犯營的三個人和我自己以外,别人全沒有權利要這些寶物。現在既然我們四個人都不能得到,我就代表他們三人把寶物處理了。這樣正符合我們四個人簽名時所發的誓言:我們永遠是一緻的。我知道他們三人必然同意我這樣辦——甯可把寶物沉到泰晤士河河底,也不叫寶物落到舒爾托或摩斯坦的子女或親屬的手裡。我們幹掉阿破麥特并不是為了讓他們發财的。寶物和鑰匙都和童格葬在一起了。當我看到你們的船準能夠追上我的時候,我就把寶物收藏到穩妥的地方去了。你們這趟是一個盧比也弄不到了。”

  埃瑟爾尼·瓊斯厲聲說道:“斯茂,你這個瓶子!你如果要把寶物扔到泰晤士河裡,連箱子一同扔下去不是更省事嗎?”

  斯茂狡猾地斜眼看了看他,答道:“我扔着省事,你們撈着也省事。你們有本領把我追尋着,你們就有本領去撈一隻鐵箱子。現在我已把寶物散投在長達五英裡的一段河道裡,撈起來就不太容易了。我也是橫了心幹的,當我看到你們追上來的時候,我幾乎都要發瘋了。惋惜是沒有什麼用處的,我這一輩子的命運有盛有衰,我可向來沒有事後追悔過。”

  瓊斯道:“斯茂,這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你如果能幫助法律而不是這樣地進行破壞,那麼,在判刑的時候就會有得到從輕發落的機會。”

  “法律?!"罪犯咆哮着道,“多麼美好的法律啊!寶物不是我們的是誰的?寶物不是他們賺來的偏要給他們,難道這算公道嗎?你們看看我是怎樣把寶物賺到手的:整整二十年,在那熱病猖狂的濕地裡住着,白天整日在紅樹①下面做苦工,夜晚被鎖在污穢的囚棚裡,鐐铐加身,被蚊子咬着,被瘧疾折磨着,受着喜歡拿白種人洩憤的每個可惡的黑臉禁卒的種種淩辱,這是我賺到阿格拉寶物的代價,而你卻要來同我講什麼公道。難道因為我不肯把我所曆盡艱難而取得的東西讓别人去享受,你就認為不公道嗎?我甯願被絞死或吃童格一毒刺,也不甘心在牢獄裡活着而叫另外一個人拿着應當是我的錢去快樂逍遙!"這時斯茂已經不象以前沉默了,他滔滔不絕地傾瀉出這些話來。他兩眼發亮,手铐随着激動的雙手震得作響。看到他這樣忿怒和沖動,我可以了解,舒爾托少校為什麼一聽到這囚犯越獄回來的消息就吓得驚慌失措,這是很自然的和完全有根據的。

  ①紅樹是生長在熱帶海濱的一種樹木。——譯者注

  福爾摩斯安詳地說道:“你忘了,我們對這些事完全不了解。你沒有把整個的經過告訴我們,是以也就沒法說本來你是怎樣的有理。”

  “啊,先生,還是您說的話公平合理,雖然說我應當感謝您給我戴上了手镯。可是,我并不怨恨……這都是光明磊落,公公正正的。您如果願意聽我的故事,我決不隐瞞,我所要說的句句都是實話。謝謝您,請把杯子擱在我身旁,我口渴的時候會把嘴唇靠近杯子來喝的。

  “我是伍斯特爾州生人,住在波舒爾城附近。我們斯茂族在那裡住的很多,我有時很想回去看看,可是因為我素來行為不檢,族人們未必對我歡迎。他們全是穩重的教徒,都是在鄉裡受人尊敬的農民,而我卻一直就是個流浪漢。在十八歲的時候因為戀愛出了麻煩,家裡不能存身,隻好另謀生路。當時碰巧步兵三團就要調往印度,為脫身計,我就入伍了,選擇了靠吃軍饷為生的路。

  “可是,我的軍隊生活先天注定不能久常。在我剛學會鵝步操,學會使用步槍的時候,偶爾到恒河裡去遊泳,一條鳄魚就在中流象外科手術一樣幹脆地把我整個小腿都咬了下來。幸而連隊的遊泳能手班長約翰·侯德也在河裡。由于驚吓和失血,我暈了過去,如果沒有侯德抓着我向岸邊遊去的話我就會被淹死了。我在醫院裡養了五個月才裝上木腿跛着出了院。我因殘廢被取消了軍籍,是以就更難找到就業的機會了。"你們可以想象,那時我還不到二十歲,已成了無用的瘸子,運氣夠多麼壞。可是窘困了不久時來運轉,恰巧有一個新來印度經營靛青園子的、名叫阿勃懷特的園主正在找一個人監督靛青園的苦力們的工作。這個園主碰巧是我原來所屬部隊團長的朋友。團長因為我的殘廢時常照顧我,簡短來說,團長竭力推薦我。因為這個工作主要是騎在馬上,我的兩膝還能夾得住馬腹,雖然殘廢,騎馬還不成問題。我的工作是在莊園内巡行,監督勞工和把勞工的勤惰情況随時報告園主。報酬很不錯,住處也舒适,是以我很有做這靛青事業以終此生的志願。園主阿勃懷特先生為人和藹可親,常常到我的小屋裡來吸支煙聊聊天,因為在那裡的白種人不象在這裡的一樣,彼此都很關切。

  “唉,真是好景不長。突然間,大叛亂出人意料地爆發①了。前一個月,人們還和在祖國一樣地安居樂業,到下一個月,二十多萬黑鬼子就失去了限制,把全印度變成了地獄一般。②當然,這些事你們幾位在報紙上都已見過了,或者比我這個不識字的人還知道得多呢,因為我隻知道我看到的事情。我們靛青園的所在地叫作穆特拉,靠近西北幾省的邊緣。每天晚上燒房的火焰照得滿天通紅。每天白天都有小隊的歐洲兵士保護着他們的家小,經過我們的靛青園開往最近駐有軍隊的阿格拉城去避難。園主阿勃懷特先生是一位固執的人,他以為這些叛變的消息不免有些誇大,他想不久就可平複下去,他還是照舊坐在涼台上喝酒吸煙,可是周圍早已烽煙四起了。我和一個管帳的姓道森的夫婦倆都忠于職守,當然都和他生死不離。好啦,有一天變故來了。那天我正到遠處一個園子去辦事,黃昏時緩緩地騎着馬回來。在途中我的目光被陡峭的峽谷谷底上的一堆蜷伏着的東西吸引住了。我騎馬走下去一看,不禁毛骨悚然,正是道森的瓶子被人割成一條條的又被豺狼和野狗吃去了一半的殘屍。道森的屍體就趴在不遠的地方,手握着放空了的手槍,在他前面還躺着彼此壓在一起的四個印度兵的屍首。我控着馬缰,正不知往什麼地方去才好,忽然看見園主的房子燒了起來,火苗已經沖出屋頂。我知道趕過去對主人絕無益處,也隻能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從我站的地方可以看見成百個穿紅衣的黑鬼子正在對着燃燒的房子手舞足蹈,其中有幾個人向我指了一指,跟着就有兩顆流彈從我頭上掠過去。我扭轉馬頭就向稻地裡狂奔而去,深夜才逃到了阿格拉城内。

  ①指1857年爆發的印度反英民族大片義而言。——譯者注

  ②英國殖民主義者對印度人的污辱性的稱呼。——譯者注

  “可是事實上阿格拉也不是很安全的地方,整個印度已變成好象一群馬蜂。凡是英國人能聚集一些人的地方,也僅能保住槍炮射程以内的一小塊地方,其他各處的英國人都成了流浪的逃難者。這是幾百萬人對幾百人的戰争。最使人傷心的是:我們的敵人不論是步兵、騎兵還是炮兵,都是當初經我們訓練過的精銳戰士,他們使用的是我們的武器,軍号的調子也和我們吹得一樣。在阿格拉駐有孟加拉第三火槍團,其中有些印度兵,兩隊馬隊和一連炮兵。另外還新成立了一隊義勇隊,是由商人和政府從業人員組成的。我雖然裝着木腿,也還是參加了。七月初我們到沙根吉去迎擊叛軍,也将他們打退了一個時期,後來因為彈藥缺乏又退回城内。四面八方傳來的隻是最最糟糕的消息——這本是不足為破的,因為隻要你看一看地圖就可以知道,我們正處在變亂的中心。拉克瑙就在東方,相距一百多英裡;康普城在南方,距離也差不多一樣遠。四面八方,無處不是痛苦、殘殺和暴行。

  “阿格拉是個很大的城,聚居着各種各樣稀破古怪而又可怕的魔鬼信徒。在狹窄彎曲的街道裡,我們少數的英國人是無法布防的。是以,我們的長官就調動了軍隊,在河對岸的一個阿格拉古堡裡建立了陣地。不知你們幾位當中有人聽說過這個古堡或是讀過有關這個古堡的記載沒有?這古堡是個很破怪的地方——我雖然到過不少稀破古怪的地方,可是這是我生氣所見的一個最破怪的地方。首先,它龐大得很,我估量着占有不少英畝的地方,較新的一部分面積很大,容納了我們的全部軍隊、婦孺和辎重還富富有餘。可是這較新部分的大小還遠比不上古老的那一部分,沒有人到那裡去,蠍子蜈蚣盤踞在那裡。舊堡裡邊全是空無人迹的大廳、曲曲折折的甬道和蜿蜒迂回的長廊,走進去的人很容易迷路。是以很少有人到舊堡裡去,可是偶爾也有拿着火把的人們結夥進去探險。

  “由舊堡前面流過的小河,形成了一條護城壕。堡的兩側和後面有許多出入的門,自然,在這裡和我們軍隊居住的地方都必須派人把守。我們的人數太少,不可能既照顧到全堡的每個角落又照顧到全部的炮位,是以在無數的堡門處都派重兵守衛是絕不可能的。我們的辦法是在堡壘中央設定了一個中心守衛室,每一個堡門由一個白種人率領兩三個印度兵把守。我被派在每天夜裡一段固定時間内負責守衛堡壘西南面的一個孤立小堡門。在我指揮之下的是兩個錫克教徒士兵。我所接受的訓示是:遇有危急,隻要放一槍,就會從中心守衛室來人接應。可是我們那裡離着堡壘的中央足有二百多步,并且還要經過許多象迷宮似的曲折長廊和甬道。我萬分懷疑,在真的受到攻擊的時候,救兵是否能及時趕到。

  “我是一個新入伍的士兵,又是個殘廢人,當了個小頭目,很是得意。頭兩夜我和我的兩個來自旁遮普省的印度兵把守堡門。他們的名字一個叫莫郝米特·辛格,一個叫愛勃德勒·克汗。他們全是個子高高、面貌兇惡的家夥,久經戰場,并且都曾在齊連瓦拉戰役中和我們交過手。他們雖然英語都說得很好,可是我并沒有聽到他們談什麼。兩人總是喜歡站在一起,整夜用古怪的錫克語嘀哩嘟噜地說個不停。我常是一個人站在堡門外,向下望着那寬闊而彎曲的河流和那大城裡閃爍的燈火。咚咚的鼓聲和印度銅鑼的聲音,吸足了鴉片的叛軍們的狂喊亂叫,整夜裡都提醒着我們:河對面有着危險的鄰人。每隔兩點鐘就有值夜的軍官到各崗哨巡查一次,以防意外。

  “值崗的第三夜,天空陰霾,小雨紛紛。在這種天氣裡連續站幾小時,确是苦惱得很。我又試着和那兩個印度兵攀談,他們還是不愛理我。後半夜兩點鐘,稍微打破整夜沉寂的巡查過去了。我的同伴既不願和我交談,我就把槍放下,掏出煙鬥來劃了一根火柴。猛然間兩個印度兵向我沖了上來,一個人搶過槍來,開了槍上的保險門并把槍口對着我的腦袋;另一個人抽出一把大刀擱在我脖子上,而且咬着牙說,隻要我動一步就把刀子刺進我的喉嚨。

  “我第一個想法是:他們一定和叛兵一夥,這也就是他們突擊的開始。如果他們占據了這個堡門,整個碉堡就一定會落入敵人手中,堡裡的婦孺也就會受到和在康普相同的遭遇。也許你們幾位會想,我是在這裡為自己胡謅,可是我敢發誓,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雖然我覺得出來,刀尖就抵在我的咽喉上,我還是張開了口想要大叫一聲,即使是最後一聲也罷,因為說不定這樣就能給中心警衛室一個警告。那個按住我的人似乎已經知道了我的心思,正當我要出聲的時候,他向我低聲道:‘不要出聲,堡壘不會有危險,河這邊沒有叛兵。'他的話聽來似乎還真實。我知道,隻要我一出聲就會被害,我從這家夥的棕色眼珠裡看出了他的意思,是以我沒有出聲。我等待着,看他們要讓我怎麼樣。

  “那個比較高,比較兇,叫愛勃德勒·克汗的向我說道:'先生,聽我說。現在隻有兩條路任你選擇:一條路是和我們合作;一條路就是讓你永遠再也出不來聲。事情太大了,咱們誰也不能猶豫。或是你誠心誠意地向上帝起誓和我們合作到底;或是我們今晚就把你的屍體扔到溝裡,然後到我們叛軍弟兄那邊去投降,此外絕對沒有中間路線。你選哪條路,生還是死?我們隻能給你三分鐘作出決定,因為時間短促,必須在下次巡邏到來之前把事情辦妥。'

  “我道:‘你們沒有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叫我如何做決定?可是我告訴你們,如果你們的謀劃牽涉到碉堡的安全,我就不能同你們合謀,幹脆給我一刀,歡迎得很!'

  “他道:‘這事和碉堡絕無關系,我隻要你做一件事,就是和你們英國人到印度來所追求的目的相同的事情——我們叫你發财。今晚如果你決定和我們合作,我們就以這把刀莊嚴地對你起誓——從來沒有一個錫克教徒違反過的一種誓言——把得來的财物,公公平平地分給你一份。四分之一的寶物歸你,不能再有比這樣作法更公道的了。'

  “我問道:‘什麼寶物?我願意和你們一樣發财,可是你得告訴我怎樣辦。'

  “他道:‘那麼你起誓嗎?用你父親的身體,你母親的名譽和你的宗教信仰起誓,今後絕不作不利于我們的事,不說不利于我們的話。'

  “我答道:‘隻要碉堡不受威脅,我願意這樣起誓。'

  “那麼我的同夥和我自己都起誓,給你寶物的四分之一。這就是說:咱們四個人,每人品均一份。'

  “我道:‘咱們隻有三個人呀。'

  “不然。德斯特·阿克勃爾必須分一份。在等候他的時候,我可以告訴你這個秘密。莫郝米特·辛格請站在門外邊,等他們來的時候通知我們。先生,事情是這樣的,我知道歐洲人是守誓的人,是以我們信任你。你如果是個慣于說謊的印度人,無論你怎樣向神假期誓,你的血必然已經染到我的刀上,你的屍體也就被扔到河裡去了。可是我們信任英國人,英國人也信任我們,那麼,聽我來說吧。

  “我們印度北部有一個土王,他的領土雖小,财産卻很豐富。他的财産一半是他父親傳下來的,一半是由他自己搜括來的。他嗜财如命而又吝啬非常。亂起以後,這土王聽到白人慘遭屠殺,一面附和叛兵向白人抵抗,可又怕白人一旦得手,自身遭到不利。遲疑好久,不能決定。最後他想出一個兩全之策:他把所有的财産分做兩份,凡是金銀錢币都放在他宮中的保險櫃裡;凡是珠寶鑽石另放在一個鐵箱裡,差一個扮作商人的親信帶到阿格拉碉堡來藏匿。如果叛兵得到勝利,就保住了金銀錢币;如果白人得勝,金錢雖失,還有鑽石珠寶可以保全。他把财産這樣劃分以後就投入了叛黨——因為他的邊界上的叛兵實力很強。先生你試想,他的财産是不是應當歸到始終盡忠于一方的人的手裡。

  “這個被派來的喬裝商人化名阿破麥特,現在阿格拉城内,他準備潛入堡内。他的同伴是我的同盟兄弟德斯特·阿克勃爾,他知道這個秘密。德斯特·阿克勃爾和我們議定了今晚把他從我們把守的堡門帶進來。不久他們就要來了,他知道莫郝米特·辛格同我在等着他。這個地方平靜得很,沒有人會知道他們的到來,從此世界上也就再沒有阿破麥特這個商人了,而土王的寶物也就歸咱們幾人品分了。先生,您看好不好?'"在伍斯特爾州,生命被看得很重,被看成是神聖的,可是在這個殘殺焚掠、人人都是朝不保夕的環境裡,就不大相同了。這個商人阿破麥特的生死,我在當時覺得是無足輕重的,那批寶物打動了我的心。我想象着回老家以後怎樣支配這一筆财富,想象着當鄉親們看到我這個從來不幹好事的人帶着滿口袋的金币回來,會怎樣地瞪大眼睛看我。是以,我下定了決心,可是愛勃德勒·克汗還以為我在猶豫,又緊逼了一句。

  “他道:‘先生,請您再考慮考慮,如果這個人被指揮官捉到,必定會被處死刑,并且把寶物充公,誰也得不着一個錢。他現在既然落到咱們手中,為什麼咱們不把他私下解決了平分他的寶物呢?寶物歸咱們和入了軍隊的銀庫還不是一樣。這些寶物足夠使咱們每人都變成巨富。咱們距離别人很遠,不會有人知道,您看還有比這個主意更好的嗎?先生,請您再表示一下,您還是和我們一道呢,還是必須叫我們把您認做敵人?'

  “我道:‘我的心和靈魂都和你們在一起。'

  “他把槍還給了我,并說:‘這好極了,我們相信您的誓言和我們的一樣,永遠會被遵守。現在隻有等待着我的盟弟和那個商人了。'

  “我問道:‘那麼,你盟弟知道咱們的計劃嗎?'

  “他是主謀,一切全是他策劃的。咱們現在到門外去,陪着莫郝米特·辛格一同站崗去吧。'

  “那時正是雨季的開始,雨還沒有停。棕色的濃雲在天上飄來飄去,夜色迷蒙,隔着一箭之地的距離就看不清楚了。我們的門前是一個城壕,壕裡的積水有些地方差不多已經幹涸了,很容易走過來。我們站在那裡,靜待着那個前來送死的人。

  “忽然間,壕的對岸有一個被遮着的燈光在堤前消失了,不久又重新出現,并向着我們的方向慢慢走來。

  “我叫道:‘他們來了!'

  “愛勃德勒輕輕說道:‘請您照例向他盤問,可是不要吓唬他,把他交給我們帶進門裡,您在外邊守衛,我們自有辦法。把燈預備好了,以免認錯人。'

  “那燈光閃閃地向前移動着,時停時進,一直等到看見兩個黑影到了壕的對岸。我等他們下了壕溝,涉過積水,爬上岸來,我才放低了聲音問道:‘來人是誰?'

  “來人應聲答道:‘是朋友。'我把燈向他們照了照,前面的印度人個子極高,滿臉黑胡須長過了腰帶,除了在舞台上,我從來也沒有看過這樣高大的人。另外的那個人是個矮小的,胖得滾圓的家夥,纏着大黃標頭,手裡拿着一個圍巾裹着的包。他似乎駭怕得全身發抖,他的手抽動得好象發瘧疾一樣。他象一隻鑽出洞外的老鼠,不住地左顧右盼,兩隻小眼睛閃閃發亮。我想,殺死這個人未免有些不忍,可是一想到寶物,我的心立刻變成鐵石。他看見我是白種人,不禁歡喜地向我跑來。

  “他喘息着說道:‘先生,請保護我,請你保護這個逃難的商人阿破麥特吧。我從拉吉起塔諾來到阿格拉碉堡避難。我曾被搶劫、鞭打和侮辱,因為過去我是你們軍隊的朋友。現在我和我的東西得到了安全,真是感謝。'

  “我問道:‘包裡邊是什麼?'

  “他答道,‘一個鐵箱子,裡邊有一兩件祖傳的東西,别人拿去不值錢,可是我舍不得丢掉。我不是讨飯的窮人,如果您的長官能允許我住在這裡的話,我一定對您——年輕的先生和您的長官多少有些報酬。'

  “我不敢再和他說下去了。我愈看他那可憐的小胖臉,我愈不忍狠心地把他殺死,不如幹脆早點把他結果了。

  “我道:‘把他押到總部去。'兩個印度兵一左一右帶他進了黑黑的門道,那個高個子跟在後面,從來沒有象這樣四面被包圍着、難逃活命的人,我提着燈獨自留在門外。

  “我聽得見他們走在寂靜的長廊上的腳步聲。忽然,聲音停止了,接着就是格鬥扭打的聲音。過了不久,忽然有人呼吸急促地向我奔跑而來,使我大吃一驚。我舉燈向門裡仔細一看,原來是那個小胖子,滿臉流血向前狂奔,那高個子拿着刀象一隻老虎似地緊緊追在後面。我從來沒有看見過象這個商人跑得那樣快的,追的人眼看追不上了。我知道,如果他能越過我跑出門外,就很可能得救。我本已動了恻隐之心,想留他一命,可是想到寶物,便又硬起心腸。等他跑近,我就把我的明火槍向他的兩腿之間掄了過去,他被絆得象被射中的兔子似地翻了兩個滾。還沒等他爬起來,那印度兵就起了上去,在他的肋旁紮了兩刀。他沒有掙紮一下,也沒有哼出一聲,就躺在地下不動了。我想或者他在絆倒的時候就已經摔死了。先生們,你們看,不管是否對我有利,我把經過都已從實招供了。”

  他說到這裡停住了,伸出帶着铐子的手,接過了福爾摩斯給他斟的加水威士忌酒。我覺得不僅是他那殘酷的行為,就是從他在述說這段故事時的滿不在乎的神氣裡,也可以想象得出這個人的極端殘忍和狠毒。無論将來他得到什麼刑罰,我是不會對他表示同情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和瓊斯坐在那裡,手放在膝上,側耳傾聽,面色也顯出厭惡的神氣。斯茂也許看出來了,因為在他繼續說下去的時候,聲音和動作裡都帶着些抗拒的意味。

  他道:“當然了,全部事實确實是萬分糟糕。可是我倒願意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處在我的地位會甯可被殺也不要那些寶物?還有一層,他一進堡壘,就形成了我們兩個人裡必須死掉一個的形勢;假若他跑出堡外,這整個事情就會暴露,我就要受軍事審判而被槍決——因為,在那樣的時刻,定刑不會從寬的。”

  福爾摩斯截斷他的話道:“接着談你的事吧。”

  “愛勃德勒·克汗,德斯特·阿克勃爾和我,三個人把屍身擡了進去。他身子雖然矮,可是真夠重的。莫郝米特·辛格留在外面守門。我們把他擡到已經預備好了的地方,這兒距離堡門相當遠,通過一條彎曲的甬道進入一間空無一物的大廳,屋子的磚牆全已破碎不堪,地上有一凹坑,正好作天然的墓穴。我們把商人阿破麥特的屍身放了進去,用碎磚掩蓋好了,弄完以後我們就都回去驗看寶物了。

  “鐵箱還放在阿破麥特原來被打倒的地方,也就是現在放在桌上的這個箱子,鑰匙用絲繩系在箱子蓋上的刻花的提柄上邊。我們把箱子打開,箱内的珠寶因燈光的照耀,發出來燦爛的光輝,就如同我幼年在波舒爾時在故事裡讀過的和我當時所想象過的一樣。看着這些珠寶,使人眼花缭亂。我飽了眼福以後,就動手把珠寶列了一張清單。裡面有一百四十三顆上等鑽石,包括一顆叫做'大摩格爾'的——據說是世界上第二顆最大的鑽石,還有九十七塊上好的翡翠,一百七十塊紅寶石(其中有些是小的),四十塊紅玉,二百一十塊青玉,六十一塊瑪瑙,許多綠玉、缟瑪瑙、貓眼石、土耳其玉和我那時還不認得的其他寶石,可是後來我就漸漸地認得了。除此之外,還有三百多顆精圓的珍珠,其中有十二顆珍珠是鑲在一個金項圈上的。從櫻沼别墅拿回寶箱以後,經過點驗,别的還全在,隻缺少了這個項圈。

  “我們點過以後,把寶物放回箱裡,又拿出堡外給莫郝米特·辛格看了一遍。我們又重新隆重地宣誓:要團結一緻謹守秘密。我們決定把寶箱藏匿起來,靜候大局平定以後再來平均夥分。當時就把贓物分了是不妥的,因為珠寶價值太高,假若在我們身上被發現了,會引起别人的疑心,再說我們的住處也沒有隐蔽的地方可以收藏。是以我們把箱子搬到埋屍的那間屋子去,從最完整的一面牆上拆下幾塊磚來,把箱子放進去,再把磚放回,掩蓋嚴密。我們小心地記清了藏寶的地方,第二天我畫了四張圖,每人各執一張,下面都寫好了四個人的簽名作為我們起誓的标記:從此以後我們一舉一動全要代表四個人的利益,不得獨自吞沒。我可以對天氣誓,從來沒有違反過這個誓言。

  “好啦,以後印度的叛變結果如何,也用不着我再來告訴你們諸位先生了。從威爾遜占領了德裡,考林爵士收複了拉克瑙以後,叛亂就瓦解了。新的軍隊紛紛開到。納諾·薩希布在國境線上逃跑了,葛雷特亥德上校帶領着一個急行縱隊來到了阿格拉把叛兵肅清了,全國似乎已經漸漸恢複了和氣狀态。我們四個人盼着不久就可以平分贓物、遠走高飛了,可是轉眼之間我們的希望就成了泡影,因為我們以殺害阿破麥特的罪名全都被捕了。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那土王因為信任阿破麥特,才把寶物交給他。可是東方人疑心太大,那土王又派了一個更親信的仆人跟在後面,暗查阿破麥特的行動,并且指令這仆人要把阿破麥特緊緊地盯住。那晚他在後面暗暗跟随,眼看阿破麥特走進了堡門。他以為阿破麥特在堡内已經安頓妥當,是以在第二天就設法進入堡内,可是怎樣也找不到阿破麥特。他以為事情太離破了,就和守衛的班長談了,班長又向司令官作了報告,是以在全堡内立刻作了一次細密的搜查,發現了屍身。在我們還自以為安全的時候,就被以謀殺的罪名逮捕了——三個人是當時的守衛者,其餘一人是和被害者同來的。在審訊中沒有人談到寶物,因為那個土王已被罷黜并被逐出了印度,已經沒有人對寶物有直接的關系了。可是謀殺案情确鑿,判定我們四人同為兇手。三個印度人被判徒刑終身監禁,我被判死刑,可是後來得到減刑,和他們一樣。

  “我們的處境很是破怪。我們四個人被判徒刑,恐怕今生再難恢複自由,可是同時我們四個人又共同保守着一個秘密,隻要能夠利用寶物,就可以立成富翁享清福。最難忍受的就是:明知大宗寶物在外面等着我們取用,可是還要為了吃些糙米,喝口涼水而受禁卒的任意淩辱,我真要急得發瘋,所幸我生性倔強,是以還能耐心忍受,等候時機。

  “最後,好象時機到了。我由阿格拉被轉押到馬德拉斯,又從那裡被轉到安達曼群島的布雷爾島。島上白種人囚犯很少,又因為我一開始就表現得不錯,不久就受到了特殊的待遇。在亥瑞厄特山麓的好望城裡,我得到了一間自己居住的小茅屋,很是自在。那島上是可怕的熱病流行的區域,離我們不遠就有吃人的生番部落,生番們遇有機會就向我們施放毒刺。在那裡整天忙于開墾,挖溝和種薯蓣,還有許多其他雜差,到夜晚我們才能有些閑暇。我還學會了為外科醫師調劑配方,對外科的技術也學得一知半解了。我時時刻刻在尋找逃走的機會,可是這裡離任何大陸都有幾百英裡遠,而且在附近一帶海面上風很小,甚至沒有風。是以,要想逃跑真是萬難。

  “外科醫師薩莫吞是一個活潑而喜歡玩樂的青年,每天晚上常有駐軍的青年軍官們到他家去玩牌賭錢。我配藥的外科手術室和他的客廳隻有一牆之隔,有一個小窗相通。我在手術室裡有時覺得苦悶,常常把手術室的燈熄滅了,站在窗前聽他們談話,看他們賭錢。我自己本來也好玩牌,在一旁看看也很過牌瘾。他們常常在一起的有帶領土人軍隊的舒爾托少校、摩斯坦上尉和布羅姆利·布勞恩中尉和這位醫師本人,此外還有兩三個司獄的官員。這幾個官員是玩牌的老手,賭技很精。他們幾個人湊成一夥,玩起來倒也痛快。

  “有一個情況不久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每次賭錢總是軍官們輸,司獄官員們赢。我可不是說這裡有什麼弊病,隻是因為司獄的官員們自從來到安達曼群島,每天無事可做,就拿着玩牌消磨時光,日久熟練,技術也就精了。軍官們技術不高,是以每賭必輸,他們愈輸愈急,下的注就愈大,是以軍官們在經濟上一天比一天窘困,其中以舒爾托少校輸的最多。起初他還用錢币鈔票,後來錢光了,隻好用期票賭,他有時稍微赢一點兒,膽子一大,接着就輸得更多,以緻搞得他整天愁眉苦臉,借酒澆愁。

  “有一晚他輸的較往常更多了,當時我正在茅屋外邊乘涼,他和摩斯坦上尉緩步回營。他們兩人是極要好的朋友,每天形影不離。這位少校正在抱怨他的賭運不佳。

  “經過我的茅屋的時候,他和上尉說道:‘摩斯坦,怎麼辦?我可毀了,我得辭職了。'

  “上尉拍着他的肩道:‘老兄,沒有什麼了不起,比這更糟糕的情況我也有過呢,可是……'我隻能聽到這些,可是,這已經夠讓我動腦筋的了。

  “兩天以後,當舒爾托少校正在海濱散步的時候,我趁機走上前去和他說話。

  “我道:‘少校,我有事向您請教。'

  “他拿開口裡銜着的雪茄煙,問道:‘斯茂,什麼事?'

  “我道:‘先生,我要請教您,如果有埋藏的寶物,應當交給誰比較合适呢?我知道一批價值五十萬鎊的寶物埋藏的地點;既然我自己不能使用,我想最好還是把它交給有關的當局,說不定他們會縮短我的刑期呢。'

  “他吸了口氣,死盯着我,看看我是否在說真話,然後問道:‘斯茂,五十萬鎊?

  '

  “'先生,一點兒也不錯,五十萬鎊現成的珠寶,随時可以到手。破怪的是原主已經犯罪遠逃,捷足的人就可以得到。'

  “他結巴着說道:‘應當交政府,斯茂,應當交政府。'他的口氣很不堅定,我心裡明白,他已上了我的圈套了。

  “我慢慢地問道:‘先生,您認為我應當把這情況報告總督嗎?'

  “你先不要忙,否則你就會後悔。斯茂,你先把全部事實告訴我吧。'

  “我把全部經過都告訴了他,隻是變換了一些事實,以免洩露藏寶的地點。我說完了以後,他呆呆地站着沉思了許久,由他嘴唇的顫動,我就看得出來他的心裡正在進行着一場思想鬥争。

  “最後他說道:‘斯茂,這事關系重要,你先不要對任何人說一個字,讓我想一想,再告訴你怎麼辦。'

  “過了兩夜,他和他的朋友摩斯坦上尉在深夜裡提着燈來到我的茅屋。

  “他道:‘斯茂,我請摩斯坦上尉來了,再聽一聽你親口說說那故事。'

  “我照以前的話又說了一遍。

  “舒爾托道:‘聽着倒象是實話,啊?還值得一幹吧?'

  “摩斯坦上尉點了點頭。

  “舒爾托道:‘斯茂,咱們這麼辦。我和我的朋友把你的事情研究以後,我們認為這個秘密是屬于你個人的,不是政府的事。這是你個人的私事,你有權作任何處理。現在的問題是你要多少代價呢?假若我們能夠達成協定,我們也許同意代你辦理,至少也要代你調查一下。'他說話時極力表示冷靜和不在乎的樣子,可是他的眼色裡顯出了興奮和貪婪。

  “我也故作冷靜,可是内心也是同樣激動地答道:‘論到代價,在我這樣的處境隻有一個條件:我希望你們協助我和我的三個朋友恢複自由,然後同你們合作,以五分之一的寶物作為對你們兩人的報酬。'

  “他道:‘哼!五分之一,這個不值得一辦!'

  “我道:‘算來每人也有五萬鎊呢。'

  “可是我們怎麼能夠恢複你們的自由呢?你要知道,你的要求是絕對辦不到的事情。

  我答道:‘這個并沒有什麼困難,我已考慮得十分成熟了。所困難的就是我們得不到一隻适于航行的船和足夠的幹糧。在加爾各答或馬德拉斯,合用的小快艇和雙桅快艇多得很,隻要你們弄一隻來,我們夜裡一上船,把我們送到印度沿海任何一個地方,你們的義務就算是盡到了。'

  “他道:‘隻有你一個人還好辦。'

  “我答道:‘少一個也不行,我們已經立誓,四個人生死不離。'

  “他道:'摩斯坦,你看,斯茂是個守信的人,他不辜負朋友,咱們可以信任他。'

  “摩斯坦答道:‘真是一件肮髒事啊。可是象你所說,這筆錢可真能解決咱們的問題呢。'

  “少校道:‘斯茂,我想我們隻好表示同意了,可是我們需要先試一試你的話是否真實,你可先告訴我藏箱的地方,等到定期輪船來的時候,我請假到印度去調查一下。

  “他愈着急,我就愈冷靜。我道:‘先别忙,我必須先征求我那三個夥伴的同意。我已經告訴過您,四個人裡有一個不同意就不能進行。'

  “他插言道:‘豈有此理!我們的協定和三個黑家夥有什麼關系?'

  “我道:‘黑的也罷,藍的也罷,我和他們有約在先,必須一緻同意才能進行。'

  “終于在第二次見面時,莫郝米特·辛格,愛勃德勒·克汗和德斯特·阿克勃爾全都在場,經過再度協商,才把事情決定下來。結果是我們把阿格拉碉堡藏寶的圖交給兩位軍官每人一份,在圖上把那面牆上藏寶的地方标志出來,以便舒爾托少校到印度去調查。舒爾托少校如果找到了那寶箱,他先不能挪動,必須先派出一隻小快艇,備好足用的食糧,到羅特蘭德島迎接我們逃走,那時舒爾托少校應即回營銷假,再由摩斯①坦上尉請假去阿格拉和我們相會,均分寶物,并由摩斯坦上尉代表舒爾托少校分取他們二人應得的部分。所有這些條件都經過我們共同提出了最莊重的誓言——所能想到和說得出的誓言——保證共同遵守,永不違反。我坐在燈下用了一整夜的工夫畫出兩張藏寶地圖,每張下面簽上四個名字:莫郝米特·辛格,愛勃德勒·克汗,德斯特·阿克勃爾和我自己。

  “先生們,你們聽我講故事恐怕已經聽疲倦了吧?我知道,瓊斯先生必定急于要把我送到拘留所去,他才能安心。我盡可能簡短地說吧。這個壞蛋舒爾托前往印度後一去不返。過了不久,摩斯坦上尉給我看了一張從印度開返英國的郵船的旅客名單,其中果有舒爾托的名字。還聽說他的伯父死後給他留下了一大筆遺産,是以他退伍了。可是他居然卑鄙得到了這樣的程度,欺騙了我們四個人還不算,居然把五個人一起都欺騙了。不久,摩斯坦去到阿格拉,不出我們所料,果然寶物已經失掉。這個惡棍沒有履行我們出賣秘密的條件,竟将寶物全部盜去。從那天氣,我隻為了報仇活着,日夜不忘。我滿心忿恨,也不管法律或斷頭台了。我一心隻想逃走,追尋舒爾托并起死他就是我唯一的心願。就連阿格拉寶物在我心中和殺死舒爾托的念頭比較起來也成了次要的事情了。

  ①羅特蘭德島是安達曼群島南端的一個小島。——譯者注

  “我一生曾立下過不少的志願,件件都能辦到。可是在等待這時機的幾年裡,我卻受盡了千辛萬苦。我告訴過你們,我學得了一些醫藥上的知識。有一天,薩莫吞醫生因發高燒卧病在床,有一個安達曼群島的小生番因為病重找到一個幽靜的地方等死,卻被到樹林中工作的囚犯帶了回來。雖然知道生番生性狠毒似蛇,可是我還是護理了他兩個月,他終于漸漸恢複了健康又能走路了。他對我産生了感情,很難得回樹林裡去一次,終日守在我的茅屋裡邊。我又向他學會了一些他的土話,于是他對我就更加敬愛了。

  “他的名字叫做童格,是一個精練的船夫,并且有一隻很大的獨木船。自從我發現他對于我的忠誠并且願意為我作任何事情以後,我終于找到了逃走的機會,我把這個計劃和他說了,我叫他在一天夜晚把船劃到一個無人守衛的碼頭去接我上船,還叫他準備幾瓶淡水,許多的薯蓣、椰子和甜薯。

  “這個小童格真是忠誠可靠,再沒有比他更忠實的同伴了,那天晚上他果然把船劃到了碼頭下面。事也湊巧,一個向來喜歡侮辱我,而我蓄意要向他報複的阿富汗族禁卒正在碼頭上值崗。我無時不想報仇,現在機會可到了,好似老天故意把他送到那裡,在我臨走的時候給我一個回報的機會。他站在海岸上,肩荷着槍,背向着我。我想找一塊石頭砸碎他的腦袋,可是一塊也找不到。最後我心生一計,想出了一件武器。我在黑暗裡坐下,解下木腿拿在手裡,猛跳了三跳,跳到他的眼前。他的槍背在肩上,我用木腿全力向他打了下去,他的前腦骨被打得粉碎。你們請看我木腿上的那條裂紋,就是打他時留下的痕迹。因為一隻腳失去了重心,我們兩人同時摔倒了,我爬了起來,可是他已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了。我上了船,一個鐘頭以後就遠離了海岸。童格把他全部财産連同他的兵器和他的神像全都帶到船上來了。他還有一支竹制的長矛和幾條用安達曼椰子樹葉編的席子。我把這支矛作成船桅,席子作成船帆。我們在海上聽天由命地漂浮了十天,到第十一天,有一隻從新加坡開往吉達、滿載着馬來亞朝聖香客的商輪,把我們①救了上去。船上的人都很破特,可是我們不久就跟大家混熟了。他們有一種非常好的特點:他們能讓我們安靜地呆着,不追問我們的來曆。

  ①吉達是沙特阿拉伯回教聖地麥加附近紅海邊的一個港口。——譯者注

  “如果把我和我的小夥伴航海的全部經曆都告訴你們,恐怕等到明天天亮也說不完。我們在世界上流浪到這裡又流浪到那裡,就是總回不來倫敦,可是我沒有一時一刻忘記過報仇。夜晚不斷夢見舒爾托,我在夢中殺了他不止一百次。最後,在三、四年前我們才回到了英國。回來之後,很容易就找到了舒爾托的住址。我于是設法探問他是否偷到了那些寶物和那些寶物是否還在他的手中,我和那個幫助我的人交上了朋友,——我決不說出任何人的姓名來,以免牽連别人。我不久就訪得了寶物還在他的手中,我想盡了方法去報仇,可是他很狡猾,除了他兩個兒子和一個印度仆人之外,永遠有兩個拳擊手保護着他。

  “有一天,聽說他病重将死,我想這樣地便宜了他實在不甘心。我立刻跑到他的花園裡,從窗外往裡屋看,看見他躺在床上,兩邊站着他的兩個兒子。那時我本想冒險沖進去抵抗他們爺三個,可是就在那個時候他的下巴已經垂下去了,我知道他已經咽氣,進去也沒有用了。那天晚上,我偷進了他的屋子,做了搜查,想從他的檔案裡找出他藏寶的地點,可是結果什麼線索也沒有得到。盛怒之下,我就把和圖上相同的四個簽名留下,别在他的胸前,以便倘若日後看見我的三個同夥,可以告訴他們曾為報仇留下了标記。在埋葬他以前,受過他劫奪和欺騙的人不給他留點痕迹,未免太便宜他了。

  “自此以後,我依靠着在市集或其他類似的地方,把童格當作吃人黑生番公開展覽,來維持生活。他能吃生肉,跳生番的戰舞,是以每天工作以後總能收入滿滿一帽子的銅闆。我也常常聽到櫻沼别墅的消息。幾年來,除了他們還在那裡覓寶以外,沒有什麼特别的消息。直到最後,我們渴待的消息來到了,寶物已在巴索洛謬·舒爾托的化學實驗室的屋頂内尋到了。我立刻前去察看情勢,覺得我這個木腿是個障礙,無法從外面爬進樓窗。後來聽說屋頂有個暗門可通,又打聽清楚了舒爾托先生每天吃晚飯的時間,才想到利用童格助我成功。我帶着一條長繩和童格一同去到櫻沼别墅,把繩子系在童格的腰上,他爬房的本領和貓一樣,不久就從屋頂進入室内去了。可是不幸的巴索洛謬·舒爾托還在屋裡,因而被害。童格殺了他,還自以為幹了一件聰明事。當我緣繩子爬進去的時候,他正在屋裡驕傲得象一隻孔雀似地踱來踱去,直到我怒極拿繩子打他,并咒罵他是小吸血鬼的時候,他才驚訝起來。我把寶箱拿到手中以後,在桌上留下一張寫着四個簽名的字條,表示寶物終于物歸原主。我先用繩子把寶箱缒了下去,然後自己也順着繩子溜了下去。童格把繩子收回,關上窗戶,仍由原路爬了下來。

  “我想我要說的已盡于此。我聽一個船夫說過,那隻'曙光'号是一隻快船,是以我想到,它倒是我們逃走的便利工具。我便雇妥了老斯密司的船,講明了如果能把我們安然送上大船,就給他一大筆酬金。當然,他可能看得出來這裡面有些蹊跷,可是我們的秘密他是不知道的。所有這些,句句是實。先生們,我說了這些,并不是為了要得到你們的歡心,——你們也并沒有優待我——我認為毫無隐瞞就是我最好的辯護,還要使世人知道舒爾托少校曾經如何欺騙了我們,至于他兒子的被害,我是無罪的。”

  福爾摩斯道:“你的故事很有意思。這個新破的案子确實得到了适當的結局。你所說的後半段,除了繩子是由你帶來的這一點我不知道以外,其餘的都和我的推測相同。可是還有一層,我原以為童格把他的毒刺全丢了,怎麼最後他在船上又向我們放出了一支呢?”

  “先生,他的毒刺确是全丢了,可是吹管裡還剩有一支。”

  福爾摩斯道:“啊,可不是嗎,我沒有料到這一層。”

  這囚犯殷勤地問道:“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我的夥伴答道:“我想沒有什麼了,謝謝你。”

  埃瑟爾尼·瓊斯道:“福爾摩斯,我們應當順着您,我們都知道您是犯罪的鑒定家,可是我有我的職責,今天為您和您的朋友已經很夠通融的了。現在隻有把給我們講故事的人鎖進監裡,我才能放心。馬車還在外面候着,樓下還有兩個警長呢,對于你們二位的協助我衷心感激。自然到開庭的時候還要請你們出席作證。祝你們晚安吧。”

  瓊諾贊·斯茂也說道:“二位先生晚安。”

  小心的瓊斯在出屋門的時候說道:“斯茂,你在前面走。不管你在安達曼群島是怎樣處治那位先生的,我得特别加小心,不要讓你用木腿打我。”

  等他們兩人走後,我和福爾摩斯抽着煙默坐了一會,我道:“這就是咱們這出小戲的結束了,恐怕從今以後我學習你工作方法的機會要少了。摩斯坦小姐和我已訂了婚約。”

  他苦哼了一聲說道:“我已料到了,恕我不能向你道賀。”

  我有些不快,問道:"我所選的對象,你有不滿意的地方嗎?”

  “一點兒也沒有,我以為她是我生氣所見的女子中最可敬愛的一個人了,并且有助于我們這一類工作。她在這方面肯定是有天才的,單從她收藏那張阿格拉藏寶的位置圖和她父親的那些檔案的事看來,就可以證明。可是愛情是一種情感的事情,和我認為是最重要的冷靜思考是有沖突的。我永遠不會結婚,以免影響我的判斷力。”

  我笑道:“我相信,我這次的判斷還經得住考驗。看來你是疲倦了。”

  “是的,我已經感覺到了,我一個星期也恢複不過來。”

  “破怪,"我道,“為什麼我認為是很懶的人也會不時地表現出極為充沛的精力呢?”

  他答道:“是的,我天生是一個很懶散的人,但同時又是一個好活動的人,我常常想到歌德的那句話——'上帝隻造成你成為一個人形,原來是體面其表,流氓氣質。'

  “還有一件,在這諾伍德案子裡,我疑心到,在櫻沼别墅裡有一個内應,不會是别人,就是在瓊斯的大網裡撈到的那個印度仆人拉爾·拉奧。這也确實得算是瓊斯個人的榮譽了。”

  我道:“配置設定得似乎不大公平。全案的工作都是你一個人幹的,我從中找到了瓶子,瓊斯得到了功績,請問,剩下給你的還有什麼呢?”

  歇洛克·福爾摩斯道:“我嗎?我還有那可卡因瓶子吧。”說着他已伸手去抓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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