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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書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人與書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霧海上的旅人》

卡斯帕·弗裡德裡希 繪

周一快樂!上個周末,你們都讀了什麼書?

由于最近的新書太多,編輯部幾乎每天下班都人手一本,帶回家去翻閱(基本實作了新書自由)。同僚讀了新書《攀登尼采》後,還忍不住發了一條小紅書:

人與書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看,尼采就是有這樣的“魔力”,能讓你在暗處看到光,在困惑時看到希望。不隻是讀者,作者約翰·卡格也是通過不斷地“攀登尼采”,一次又一次解決了生命的困惑。

今天分享一篇特别而奇妙的編輯手記。讀完以後,你會發現,人與書的緣分,原來可以那麼奇妙,原來也可以“蓦然回首,那書就在燈火闌珊處”。

與一本書反複相遇

文/某卉

《攀登尼采》是我來到理想國之後責編的第一本書。熱乎乎的新書拿到手裡的時候,我的心情十分複雜,因為我與這本小書之間曲折的故事,似乎要從整整45個月之前說起。

《攀登尼采:回歸自我的心靈之旅》是美國青年哲學家約翰·卡格(John Kaag)的一部哲學随筆,英文書名叫作Hiking with Nietzsche: On Becoming Who You Are,曾在2018年被美國國家公共電台(NPR)評為年度好書。如果現在到Amazon上搜尋,可以看到這本書的英文首版出版于2018年9月;但是我第一次讀到它,卻是在2018年的4月。

那時我還在B社工作,前一年剛剛責編過一本口碑還不錯的輕哲學小書,入選了2017年的豆瓣年度社科·心理圖書榜,也通過它結識了很多朋友。是以某天突然收到一個從台灣寄來的快遞,打開看到一本書名有趣但裝幀簡單的工作樣書,倒也不算意外。書的背面還貼着版權代理小哥的溫馨提示:“David主動推薦!!”

業内似乎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版代主動單推的書,尤其是還未正式出版的,大多都是各大出版社的重磅新書,誰先拿到資訊誰就赢在了起跑線上,也隻有得代理人青眼的資優客戶才能有幸獲得這種“超前點播”的VIP待遇。這種主動單推大多是以小範圍群發電子郵件的形式,直接寄樣書并不多見,畢竟書還沒出版,提前制作樣書耗時耗力,還要全球範圍内來回寄送,隻有原書出版社極為重視才能實作,而能收到僅有的少量樣書的編輯,也一定是經過了一番篩選。

是以收到書的我雖然不意外,卻也很感動,然後在審讀了一周樣書之後,拒絕了親愛的David……

人與書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十動然拒.jpg

春困兇猛,着實影響了我和這本書對彼此的第一印象。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我對這本書不感興趣,或許還是太年輕。書的第3頁就寫得清清楚楚:

有人會輕蔑地将尼采哲學貶斥為“中二病”——某種自大妄想的産物,或許适合于幼稚而以自我為中心的青春期,但成年之後還是擺脫它為好。而且也的确如此,許多讀者都是在他們即将成年的時候受到了這位“好歐洲人”的鼓舞。然而,尼采的某些教導,卻是年輕人無法領會的。實際上,這些年來我慢慢開始覺得,他的作品尤為适合那些開始進入中年的人閱讀。19歲時登上科爾瓦奇峰頂的我,全然不知這個世界可以有多麼乏味。在山谷中停下腳步,滿足于平庸是多麼輕松惬意,而時刻對生命保持警醒又是何等困難。在36歲這年,我才剛剛開始懂得這些。

年輕真好。但卡格兄也誠不我欺。

把樣書寄回給代理,委婉表達了我對這個選題的不感興趣,我以為這個工作當中的小插曲就結束了。後來依然是忙忙叨叨地工作,看不完的選題和做不完的書,以及繼續結識越來越多可可愛愛的作者和譯者。之後在下一年也就是2019年的8月,有次跟一位在歐洲工作的譯者朋友聊天,說起很多看似小衆的書其實已經在國内翻譯出版了,他突然提到一個推薦:

人與書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時隔16個月,我沒想到自己還會再遇到這本書。接下來譯者小哥非常熱情地向我描述和推薦了這本書,而我也從起初的“沒有眼緣”,漸漸生出了一些興趣和好奇。其實初次聽到他推薦時,我并沒有太在意,隻想着再去稍微查查資料看看。但這位譯者朋友顯然是非常喜歡這本書,反複幾次來找我交流閱讀感受和評估結果,非常期待它可以出中文版。我們關于這本書的交流從8月持續到了10月,我始終有點猶豫,因為按照我了解的B社選題标準,這本書似乎确實是太“小衆”了一點。

10月中旬,又是一年一度的法蘭克福書展,我和同僚前往德國出差。那次的行程略微寬松,我們在會議間隙騰出一天時間去了附近的海德堡。喜歡四處遊逛的我承擔了規劃路線的任務,查攻略的時候發現,海德堡有個地标景點叫作“哲學家小徑”,它長2公裡,位于海德堡的主幹河流内卡河以北的聖山南坡的半山腰上,風光宜人,還可以隔岸俯瞰整個海德堡老城,據傳200年前的“圖賓根三傑”黑格爾、荷爾德林、謝林經常在此散步,後來也有一代代的哲學家們将這裡當作一個靈感的居遊之地。帶着一種微妙的似曾相識感,我把這裡劃進了行程。

等到走上了這條“哲學家小徑”,我對哲學家們鐘情于此的原因漸漸有了一點實感。原來這是一條登山的路,雖然并不是太陡峭,但在此“散步”的感受卻也算不上太輕松。山路崎岖蜿蜒,起初路邊還有幾座幽靜的别墅和花園,也帶着幾分“人氣”,但越往前走植被就越茂密,人也越稀少。中途很長的一段路上,腳下是狹窄的石闆路,耳邊是山林中的窸窣聲,雖然我們一行四五個人也還有說有笑,但半山的風飒然經過,轉眼就把說笑聲吹散了。

直到繞過最後一個轉彎,我們終于面向了内卡河的方向。午後的陽光灑滿寬闊的水面,河上橫卧一座經年的古橋,九個石拱之下河水無聲地流淌;橋對面的山頂上是輝煌的海德堡古堡,隐約可見殘損的牆垣,但并不影響城堡的莊嚴;古堡腳下則是周末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車流,時間才終于回到了此刻。河與橋與古堡與人,交織成了一幅繁複而和諧的圖景。豁然開朗的視野突然觸動了我,我對同僚講起最近在讀的一本書,也是重走一條先哲走過的登山之路,也是在攀登的過程中叩響了某種共鳴,原來那些看似自說自話的碎碎念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讀懂哲學不一定非要在書桌前,也可以在阿爾卑斯山巅。

人與書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從哲學家小徑俯瞰内卡河

圖源網絡

回到北京之後,我請版權部的同僚幫忙咨詢了Hiking with Nietzsche的版權情況,卻聽說它的中文版權已經被别家買走了,不過買家是誰暫時不友善透露。我帶着滿心的遺憾,想着自己就這樣錯過了一本好書,隻能等到譯作出版之後,再買來欣賞了。

生活和工作的種種瑣碎,很快再次淹沒了我,關于這本小書的印象又被丢在了角落裡,隻能等下一次有緣的時候再重新拾起了。一年多以後,我鼓起勇氣走出舒适區,離開了工作5年的B社,想給30歲的自己一個稍作喘息的機會,也重新想想自己到底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編輯。2021年4月,我經過一番思量之後來到了理想國,決心換一條新路走走看。

而在入職之前,我跟公司又多讨了一個月的假期,帶着“重回工地”前最後的放松心情出門旅行,臨行前跟一些要好的朋友和同行說起了我就要入職理想國的消息。

旅行歸來入職的第一天,就收到了一個朋友的郵件:

距離上次見到這個書名又過了16個月,沒想到它又這麼突然地出現了!而且原來當時那個不友善透露的買家,就是我剛剛入職的理想國呀!

我平複了一下震驚的心情,回過頭問旁邊工位的同僚是否聽過這本書,同僚微微一笑,指着手邊一摞書裡最下面的一本問我:“你說的是這個嗎?”

那是這本書真正的英文首版樣書,比我三年前見到的工作樣書裝幀好了不少,沒想到我還真有見到這本書的一天。同僚說,這本書的中文版他正在編輯,今年之内應該可以出版吧。我想那可真好,到時候一定要内部申購兩本樣書,一本我自己留着,一本可以送給那位在歐洲的譯者朋友。

然而計劃還是沒趕上變化。又過了兩個月,旁邊工位的同僚突然因為一些私事離職了,臨走的時候把手頭所有工作都交接給了剛入職不久的我,也包括這本Hiking with Nietzsche。

我抱着書稿,一時哭笑不得,不知該怎麼形容我跟這本書之間難舍難分的緣分。原來兜兜轉轉,我還是成了它的責編!

人與書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人與書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編書間隙,跟朋友閑聊起這段奇遇,大家都覺得這也太巧了一點……而我也開始了我作為責編的工作:逐字逐句審讀書稿,取一個合适的中文書名,寫一段清晰的内容簡介,和設計師溝通制作封面……每讀一遍書稿,或是每給設計、營銷、銷售同僚介紹一遍這本書,都能加深一遍了解;但仿佛作用最大的還不是這些,而是每次想到和講起我和這本好像“神神叨叨”的哲學書相愛相殺的故事,都會覺得“這可太哲學了吧”!

在這本書裡,作者卡格與尼采相遇過兩次。第一次是19歲的時候,初窺哲學門徑的他“正在寫一篇研究論文,探讨尼采與和他同時代的美國人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著作中講述的天才、精神失常以及審美經驗”。不知是他的寫作不盡如人意還是太令人驚喜,“之前一直在家鄉過着被呵護備至的生活,幾乎從未踏出過賓夕法尼亞州中部的無形圍牆”的卡格收到了一個裝着3000美元支票的信封和一句神秘的導師建議:“你應該去巴塞爾。”

“巴塞爾是尼采生命中的轉折點——之前他隻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學者,過着與其他學者沒什麼兩樣的慣常生活,但在去了巴塞爾之後,他就變得越來越離經叛道,成了歐洲獨一無二的哲學家式的詩人。”卡格如是寫道。但緊接着他就發現,改變尼采的并不是“全無靈魂”的巴塞爾,而是他接下來那段“隐居山林”的時光。于是本應在圖書館查完資料就走完這趟巴塞爾觀光之旅的卡格,隻在這裡停留了一個晚上,很快就決定要去重走一遍隐藏在阿爾卑斯山間的尼采真正的哲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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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裡德裡希·尼采

就像是一種隻有既有閑又有興緻的青年人才會實踐的行為藝術,卡格與尼采漫長的糾葛就此開始了。輾轉進入深山的卡格在一步一步的徒步旅行中,體會到了一種來自哲學的身心的疼痛,刺激他生發出了無限的思考。在深夜的荒野裡,在猛烈的山風中,在持久的禁食後,他一度走到了深淵邊緣,考慮縱身一躍的合理性與可行性,但最終卻退回了“尼采之家”——一座由尼采的山中故居改建的博物館和旅店——并從這裡下山,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中。

很多年後,青年卡格經曆了畢業、工作、結婚、生子,成了一所大學的哲學教授,有了一位同為哲學家(卻讨厭尼采)的妻子,以及一個可愛的女兒。事業有成,家庭美滿,卡格的生活似乎處處令人歆羨,但是在每個短暫地從逼仄的軌道上抽身、假裝遺忘人生隻能向前的喘息時刻,他都會想起在阿爾卑斯山中和尼采一起度過的那個夏天。曾經那種瀕臨墜落的體驗,是人到中年才能體會的偷歡時刻。

是以36歲這年,他帶着妻子和女兒重上阿爾卑斯山,想再去追問一次。這是他與尼采的重逢,也是他與自己的重逢,但事實上,誰都無法真正重逢,再見時隻能要麼墜落,要麼超越。

在卡格的筆下,尼采就像一個相知多年的老朋友,但他們之間又永遠有各自保留的隐秘角落。他在山間寫下的思索,既是對尼采哲學的诠釋,也是對自我精神的剖析,這是兩代哲學家的隔空對話,你不能指望通過它來“讀懂”尼采,但是說到底,誰又能真正“讀懂”呢?

不如先讀懂自己,就像卡格做的那樣。

是以其實我也不知道,與這本書反複相遇三四年,對我來說是一種偶然還是必然,就像書中描寫的相遇一樣。也許我30歲前後這幾年的人生選擇,也正與這本書被閱讀、被發現、被認可、被推薦的方向一緻,是以我們才會最終相遇吧。作為編輯,我與這本書結緣的故事講完了,接下來就希望可以看到更多讀者與它結緣的故事,希望我們都能不虛此行。

最後的最後,在寫這篇編輯手記的同時,總覺得又出現了某個似曾相識的模糊印象。故事的最最開始,是卡格的19歲,一篇關于尼采的論文,它提醒了我,去翻出了19歲時初入大學的課表,那一年我上的第一門選修課,叫作《哲學導論》——

人與書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是以人與書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人與書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人與書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人與書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攀登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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