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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湘廣記|百年滄桑逢巨變,聖經學院今猶在?

作 者:何濤 插 畫:黃山

今年仲春,我拜讀了嶽南先生的《南渡北歸》,書中提到了位于衡山腳下的南嶽聖經學院與上個世紀的西南聯大頗有淵源。

七七事變後,北大、清華、南開三校相繼南遷,三校在長沙聯合組建長沙臨時大學,因校舍不足,南嶽聖經學院成為長沙臨時大學文學院的辦學地。

據史料記載,長沙臨時大學文學院西遷後,南嶽聖經學院又相繼成為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南嶽遊擊幹部訓練班、省立商專等所在地。

在新中國成立之前,南嶽聖經學院曆經風雨的洗禮,留下了許多的曆史名人足迹。然而,在現代化的今天,南嶽聖經學院為何銷聲匿迹了呢?接下來,請跟随筆者的腳步,一起尋幽探秘,品味曆史的波詭雲谲吧!

傳經布道 播種福音

南嶽聖經學院,當地居民對此語焉不詳。據《衡山縣志》記載:“1920年基督教會在南嶽白龍潭開辦聖經學校,培養神職人員。”南嶽白龍潭聖經學院由美孚石油大亨出資、長沙基督教會修建。

湖湘廣記|百年滄桑逢巨變,聖經學院今猶在?

到訪過南嶽的朋友可能會了解,南嶽是佛道相容并包的香火聖地,基督教神職人員來南嶽開辦學校、宣講教義、播種文化,抛開神職人員的功利性目的不說,這對于當時地處偏遠山區的南嶽也算是一大盛事。

薪火相傳 弦歌不絕

七七事變後,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南開大學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失,其中,南開大學遭受重創。北平淪陷,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南開大學師生南撤,相繼到達長沙、南嶽。

《南嶽志》載,據1937年11月14日《大公報》報道,(北京、清華和南開聯合組成的)臨時大學,分地教學,南嶽黃庭觀聖經學院被租借為臨時大學文學院之一部,茲悉該院同學300餘人于昨日紛紛乘船來嶽,教授亦到二三十名。不日布置就緒,即行開學。

馮友蘭先生在《中國哲學在現代世界》中寫道:“最初,聯大曾設在湖南省的長沙,我們哲學系和文、法學院其他各系設在衡山,即著名的南嶽。我們在衡山隻住了大約四個月……精神上卻深受激勵。其時,正處于我們曆史上最大的民族災難時期,其地,則是懷讓磨磚做鏡、朱熹會友論學之處。我們正遭受着與晉人南渡、宋人南渡相似的命運。可是我們生活在一個神奇的環境:這麼多的哲學家、著作家和學者都住在一棟樓裡。遭逢世變,投止名山,荟萃斯文:如此天地人三合,使這一段生活格外地激動人心,令人神往。”馮先生在後文中介紹,在短短的幾個月裡,他和他的同僚潛心研究與著述,在那完成了不少作品。

1937年11月-1938年2月,這段時間,大批學者雲集南嶽聖經學院,有時任長沙臨時大學文學院院長的胡适、中文系主任朱自清,以及聞一多、馮友蘭、金嶽霖、湯用彤、鄭昕、吳宓、羅常培、浦江清、葉公超、羅皚岚、陳夢家等著名教授,以上著名教授分别在文學、語言學、哲學、文學批評等領域各有建樹,在當時學界堪稱一流學者。

湖湘廣記|百年滄桑逢巨變,聖經學院今猶在?

學者們在此安定下來後,潛心研究與教學,為後來組建西南聯大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正是有大批學人的支撐,才有後來西南聯大人才輩出的盛況,如詩人兼翻譯家穆旦、文學家汪曾祺、翻譯家王佐良、許淵沖等學界名人。

在戰火紛飛的年代,尋覓一處能夠安放一張書桌的僻靜地方,實為難得。馮友蘭先生《三松堂自序》中所說的“學校背靠着衡山,大門前有條從衡山流下來的小河,大雨之後,小河還會變成一個小瀑布”,“地方很是清幽,在兵荒馬亂之中有這樣一個地方可以讀書,師生都很滿意”,“這樣一個地方”指白龍潭。

然而,好景不長,當時日本軍方揚言要在三個月内滅亡中國,正面戰場上中國軍隊節節敗退,戰争形勢每況愈下,戰火也逐漸深入内地,波及中西部地區。

風雨如晦,局勢動蕩。1938年2月,長沙臨時大學的文法學院師生相繼離開南嶽前往雲南蒙自,蒙自的條件十分簡陋,在蒙自度過了一個學期後,師生們又輾轉到達昆明。

後來,西南聯大以“剛毅卓絕”為校訓,馮友蘭先生為西南聯大校歌作詞:“萬裡長征,辭卻了五朝宮阙,暫駐足衡山湘水,又成離别。絕徼移栽桢幹質,九州遍灑黎元血。盡笳吹弦誦在山城,情彌切。千秋恥,終當雪。中興業,須人傑。便一成三戶,壯懷難折。多難殷憂新國運,動心忍性希前哲。待驅除仇寇複神京,還燕碣。”

歌詞中提到“暫駐足衡山湘水,又成離别”是文學院師生們曾在南嶽衡山聖經學院度過的那段時光的真實寫照。

湖湘廣記|百年滄桑逢巨變,聖經學院今猶在?

在抗日戰争戰略相持階段,1941年-1944年,為了培養戰時人才,時任國民政府湖南省主席薛嶽着手創辦的省立農、工、商三所高等專科學校,這三所學校全部選址南嶽。其中,省立商專則選址聖經學院。1941年,學校開展維修,花費巨大,擴大學校規模,購買圖書、儀器。第一批招收125名學生,開設有銀行、會計等專業。

1944年,衡陽保衛戰打響,國民黨軍隊堅守長達47天,最後因為各種原因導緻衡陽失守。

衡陽失守後,日軍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無所不為。至今,南嶽衡山老一輩人中仍然流傳着“民國三十三,日本鬼子趕衡山”的民間俚語。

那時,衡山上的聖經學院也沒有幸免,聖經學院的辦公大樓、禮堂、圖書館等設施均遭到日軍破壞。

經過中國軍民的浴血奮戰,最終抗日戰争取得了勝利。抗戰勝利後,藍田國立師範學院(湖南師範大學的前身)南遷至南嶽,國立師範學院的校址設在聖經學院,現在位于白龍潭水庫腳下的南嶽區第一中學為當時的國師附中。

湖南師範大學原中文系主任、中國古代文學史專家馬積高先生曾就讀于國立師範學院,後來馬積高先生作詩《重到南嶽望白龍潭感舊》:“少年才氣亦縱橫,妄許文章壓老生。三十五年回首看,老生多在頂頭行。”這首詩見于馬積高先生舊體詩集《風雨樓詩抄》。先生有注雲:“白龍潭上舊聖經學院,抗戰勝利後,前國立師範學院從溆浦遷此。餘在此學習兩年。”

湖湘廣記|百年滄桑逢巨變,聖經學院今猶在?

可見,當地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與較為深厚的曆史人文積澱,使得聖經學院成為當時文教部門的最佳選址。

在戰火紛飛的年代,從長沙臨時大學到國立師範學院,聖經學院任憑風吹雨打,幸有詩書洗禮,人文荟萃,得以赓續中國文脈,為新中國培養了一批又一批建設者。

謀行天下 遊幹搖籃

1938年,國民黨軍事委員會政治處、軍事委員會先後遷到南嶽聖經學院,在此期間,蔣介石六到南嶽,至1944年,共有四次高規格的軍事會議在聖經學院召開。

據資料記載,聖經學院有适用于召開會議的防空洞,以待敵機來襲的時候保證會議的正常進行。可見,在烽火連綿的時代,許多出自南嶽聖經學院的軍事戰略直接影響着抗日大局。軍事會議後,湖南省政府把聖經學院改設為省政府的甲種招待所。

1938年秋,抗日戰争進入戰略相持階段。在一次進階軍事會議上,八路軍總司令朱德向蔣介石提出了開展敵後遊擊戰的構想,經過反複醞釀,蔣介石采納了八路軍總司令朱德的建議。随後,在第一次南嶽軍事會議上,蔣介石決定在南嶽舉辦遊擊幹部訓練班,并請八路軍選派優秀指揮員來任教官,講授遊擊戰術。

随即,八路軍參謀長葉劍英率領八路軍代表團前往南嶽,參與訓練班創辦和教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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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南嶽遊擊幹部訓練班的開辦可謂是如火如荼,每期學員達一千多人,受場地限制,不少學員借住在嶽雲中學、南嶽大廟等地。據說,還有不少從衡陽、長沙等地慕名而至的軍官來此聽課。

回顧中國近代史,在軍事人才培養方面,國共兩黨一共有過兩次合作。第一次是1925年5月國共兩黨在廣州共同創辦了黃埔軍校,第二次則是1939年2月國共兩黨在湖南共同創辦了南嶽遊擊幹部訓練班。曆史上南嶽遊擊幹部訓練班的知名度雖然不如黃埔軍校,但是南嶽遊擊幹部訓練班為抗日戰場源源不斷地輸送了許多的遊擊幹部,也成為了抗日軍事人才的搖籃。

禁區孑立 風雨飄搖

2021年7月,筆者再次尋訪了南嶽聖經學院遺址。遺址位于白龍潭水庫之上,集賢峰黃庭觀右側的大峽谷中。

遺址周圍古木參天,綠樹成蔭。遠遠望去,綠樹掩映之中可以看到一幢由青磚構築的房屋孤零零地伫立在那裡。緩緩走近這位曆經滄桑的“百歲老人”,屋頂坍圮,窗戶鐵棍鏽迹斑斑,原來的兩層樓樓闆已然不再,屋頂上、屋内雜草叢生。

根據上個世紀的照片來看,聖經學院大概有六座房屋。如今,遺址已被納入軍事禁區,人立于高牆之外,隻能在圍牆旁邊看到這一幢即将倒塌的房子,其他建築的命運究竟如何呢?

湖湘廣記|百年滄桑逢巨變,聖經學院今猶在?

(圖為作者拍攝)

近處,山谷中樹木叢生,圍牆也擋住了筆者探尋的腳步,此時,筆者隻能默默祈禱:但願房屋還能儲存下來,作為曆史的見證留給後人。

筆者十多年前曾數次途經聖經學院,那時的聖經學院已出現殘破的端倪。近年,盡管當地相關部門也曾做出努力,力争修繕聖經學院,但因多種原因,房子一直沒有得到修繕。可喜的是,遊擊幹部訓練班已有陳列館,新址位于金沙路原南嶽區政府所在地。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昔日璀璨的聖經學院已然不再,而今黯淡的聖經學院又被雪藏已久,這段曆史也幾近塵封。曆史應當被尊重,保護好南嶽聖經學院就是對那一段曆史最好的尊重。

作者簡介:何濤,衡陽南嶽人。熱愛文學,喜歡碼字,是行走在教育路上的追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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