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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昆明尋找查阜西

一代琴學宗師查阜西先生(1895—1976),對二十世紀古琴藝術的複興貢獻極大,可以說,今天無數的琴人琴家都曾受其恩惠。中華書局2021年推出的《往事分明在,琴笛高樓——查阜西與張充和》一書,立足大量詩文、日記及口述、未刊手稿等資料,圍繞宋琴“寒泉”與張充和寫給查阜西的三首《八聲甘州》,細緻還原查阜西與合肥四姊妹之一的張充和的交往,娓娓道來,曲折動人。同時,作者将二人之間的交往放置于大曆史背景之下,描繪了古中國的優雅如何在一群遭逢離亂的現代知識分子那裡赓續傳承。

本書故事的發生地之一,是雲南昆明。抗戰之初,中國文化界的精英人物雲集昆明,時在航空公司任職的查阜西,與比自己小十八歲的才女張充和(1913—2015)相識,從此以“四哥”“四姐”相稱,互授古琴與昆曲,“樂人詞家,朝夕晤對”,結下了深厚的情誼。他們與音樂家鄭穎孫、彭祉卿、楊蔭浏、曹安和,作家老舍,學者羅庸、羅常培、唐蘭、丁燮林、浦江清等人或徜徉山水,或演劇雅集,或談文論藝。他們承繼文化命脈,彰顯文化自信,雖在亂離之中,風雅未嘗稍減。汪曾祺的散文名篇《晚翠園曲會》,也隻是記下了這場人文盛事的一角。

本書作者嚴曉星先生,于2021年夏天至昆明,向當地讀者分享了這部新作,也借此機緣,在友人的陪同下尋訪查阜西先生的遺迹,得償夙願,歸來寫下了記錄遊蹤的長文。這裡釋出的是此文的精華版,細節曆曆,可與《往事分明在,琴笛高樓——查阜西與張充和》對照參看,亦足為後來者導引。

2021年7月17、18兩日,中華書局與了然居古琴研習社在昆明的春曉書店、麥田書店,為我的新書《往事分明在,琴笛高樓——查阜西與張充和》舉辦分享活動。在6月19日北京三聯書店舉辦的新書釋出會之後,中華書局将第二輪的線下活動放在了昆明,是因為本書裡不斷追懷而“分明在”的“往事”,大多就發生在這裡。正好我也早有心願,一一踏訪查阜西先生(1895—1976)在昆明的蹤迹,于是與了然居主人趙了了女士約好,提前三天抵達昆明,在她的精心安排下,度過了興奮而充實的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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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分明在,琴笛高樓——查阜西與張充和》

去昆明之前的查阜西

從1937年秋到1945年春,查阜西先生在昆明(含呈貢)生活了七年有半。這是查阜西個人的意外,也是曆史的意外。

查阜西籍貫是江西修水,出生于湖南永順,早年跟随父親宦遊,青年時代求學、救國、革命、逃亡,奔波于南昌、青島、上海、北京、廣州、長沙、武漢、蚌埠、徐州,幾乎沒有真正地安居過。從1928年夏起,他進入國民政府交通部航政司任科員,1930年秋任軍政部航空署航務科長,1932年兼任教育科長。這四年裡,他住在南京。1932年11月4日,長子查意檀(後改名克承)就出生在南京的一家惠中旅館。生孩子這樣重要的事,通常不是在醫院就是在家裡,他到這時候還沒有在南京安家,可見的确沒有将這裡作為長久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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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查阜西在南京陵園花圃彈琴。原照題有”彈到梅花月滿琴“一句

查阜西選中的安家之處,是蘇州。1932年年底,他進入剛成立一年多的歐亞航空公司當秘書,次年升任秘書主任兼辦營運組事務。公司在上海,每周他都要坐火車往返于上海、南京,蘇州正處在滬甯線上,出行便利。更重要的是,這裡是人文淵薮,與他的古琴愛好最是貼切。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子過着整天與官太太們打麻将的生活,遠離南京,也就遠離了他所厭惡的生活圈子——當然,或許也有安全上的考慮:畢竟,他曾經是中國共産黨員的經曆,如今深深地隐藏着。

在蘇州平門附近的官厍巷暫住了一陣之後,查阜西的結拜兄弟、琴人吳蘭荪,幫助他在瑞光塔下營造自己的新居“後梅隐廬”。1937年初春,查阜西全家入住。從出生起,查阜西就颠沛流離,未嘗停歇。這大概是四十多歲的他,平生第一次有了屬于自己的家。

然而才半年多,八一三事變爆發,日軍進攻上海,滬、甯不保已成定局。查阜西接到任務,将公司的全部器材和員工遷往西安。蘇州雖近在咫尺,他也來不及回家,隻能讓妻子帶着全家輾轉千裡,去西安彙合。不久,敵機頻頻轟炸西安,公司于10月8日又遷往昆明。查阜西全家也是以來到昆明。

雲南呈貢張家宅院

15日去呈貢、龍頭村,是此行最重要的一天。了了特地請來了民間學者陳立言老先生、五華區史志辦主任範丹先生引路,由她的三位友人劉濟源、王乾、丁傑陪同,兩部汽車,一路向南。半個多小時後,我們從西側進入了呈貢的主街道龍城街。不足一公裡,已到盡頭。此處地勢陡然高起,上面像是一處廢棄的工廠,大門不閉,貼紙曰“日夜停車場”,偶有車輛進出。

陳老帶我們走了幾步,來到中峰書畫院。院長宋辭先生已在門口等候。宋辭是外鄉人,平生最推崇中峰蒼雪,是以到他的故鄉呈貢來定居,從事文化推廣。目前呈貢的許多文化事業,都經他的參與。中峰書畫院在呈貢教育家昌景光(1894—1972)故居内,坐東向西,傳統土木結構,是昆明最常見的“一顆印”建築。宋辭帶我們稍作參觀,說:“當時許多西南聯大的教授都到這裡來喝酒聊天,有人喝醉了,就住在這裡第二天才回去。查阜西應該也來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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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貢中峰書畫院,在昌景光故居内

宋辭帶我們去查阜西舊居張家大院。出了龍城路左拐是興呈路,車駛出沒多久,在路邊停下來,轉入一條巷子,張氏宅院就到了。

1938年9月28日,日機第一次轟炸昆明。崇仁街在市中心,非常危險。10月1日,查阜西将妻兒送去呈貢(當時還是縣)龍街小住;稍微太平了幾天,12月21日又遷回來。但4月8日日機再來,為了安全,查阜西終于決定遷往龍街常住,住處便是張家宅院。

這裡在2011年列入呈貢區文保機關,2014年列入昆明市保護機關,入口處嵌有2017年底的黑色大理石簡介,略雲:建成于民國十二年(1923),原為鹽商張剛私宅,坐東向西,是一座帶有前庭的合院建築。平面為長方形,占地633平方米。主體四合院建築規整,重檐二層土木結構。正房和對廳為明三暗五間,前置廊廈。耳房各三間設廈櫃,帶垂柱。其抱頭梁,垂柱、雀替、額枋、檐闆以及門窗等均有精細木雕,其中耳房垂柱采用浮雕、圓雕、透雕等手法雕制的吉祥組雕尤為精彩。天井鋪青石地墁,存須彌座花台兩座。花台四面鑲砌有《吾廬記》《勤儉為家庭之模範》《道德為治家之根本》《訓戒家庭惡敝》四塊碑刻及唐詩等,記述了張氏治家的理念。張氏宅院是近代優秀傳統民居建築,抗戰期間,查阜西、鄭穎孫、張充和等文化名人曾在此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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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宅院

張氏宅院今天不開放,因為宋辭的招呼,管理人員特地過來開門。徜徉其間,想象着查阜西他們的所見所感,似乎每一步都有點恍惚,大概這就是在曆史現場的感覺吧。查阜西記錄,他們住“四楹”,也就是四間。當晚向查克承的太太張秀惠女士彙報見聞,問她當時查阜西一家住在哪邊。她說記得從前陪查克承故地重遊,查克承說過,從入口處進去,右手邊的樓梯上去第一間就是。那麼查家其他人,應該也住在二樓了。這裡似乎要用來作一些地方非遺的陳列,我在視窗往外看,看到了雙層屋檐與遙遠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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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樓視窗往外看

查阜西的書房,也從崇仁街搬到了這裡。查克承講過一個故事,就發生在這裡的書房。那是住在呈貢縣城的吳文藻、冰心夫婦,經常會到這裡來玩。一次很多人來這裡聚會,冰心打開書櫃就翻。冰心是名作家嘛,查阜西很不好意思,連忙阻止:“哎呀,不要翻啦!不要翻啦!都是些無聊的書。”還沒多久,偏偏冰心翻出了一本《冰心選集》!她什麼也不說,就帶着笑,把這本書拿給查阜西看。查阜西好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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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阜西一家可能就住在這裡

這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可如同在眼前一樣。

從龍街到楊家大院舊址

鄭穎孫、張充和在張家宅院隻住了很短的時間,5月就移居去了楊家大院。張充和又叫上了她的三姐張兆和一家,《沈從文年譜》說“張充和随沈從文一家住到呈貢鄉下”,颠倒了因果。

《今虞琴刊》裡,載有抗戰前夕鄭穎孫與查阜西的往來書信,那時他們并沒有見過面。鄭穎孫是作為北京古琴界的代表人物(橋川時雄《中國文化界人物總鑒》更謂之“當今修習琴學第一人”),向南方琴壇介紹故都琴壇近況的。張充和呢,1918年她父親張冀牖就已在蘇州定居,比查阜西早得多,但目前還沒看到蘇州淪陷之前她與查阜西交往的記錄。

從張家宅院出來,不向興呈路方向,左拐,是一個長約三十米的斜坡小弄子,上去,就到了龍街,寬約四米,水泥、石闆路,兩側是住家和小店。這裡是龍街的中間位置,南高北低。左拐向下走,沒幾步便到了張天虛故居。張天虛(1911—1941)是一位左翼作家,他在日本留學期間,同鄉好友聶耳不幸溺亡,遂料理後事,奉骨灰而歸,為世所稱。查阜西一家住到龍街時,是聶耳罹難三年之後,自然知道張天虛。又數年後(1944),查阜西葬好友彭祉卿于昆明西山,張天虛已于三年前去世,彭墓正在張墓之側。不經意的因緣,反而更令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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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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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天虛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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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昆明西山的彭祉卿墓

從張天虛故居繼續往下走幾步,道右有一條向上的支路,通往呈貢二小,也就是當年的龍翔寺國小。查克承在上三台國小之前,在這裡念過一陣。這個學校裡有一棵很古老的歪脖子樹,樹上挂着一個很古老的鐘。他一邊說,我一邊腦補,真是畫一般的情景!然而,樹早不在了,古鐘也逃不過“大煉鋼鐵”的日子。

龍街正街走完,已近山腳,拐兩個彎兒,就到了呈貢一中。呈貢一中原名呈貢中學,創辦于縣城内北門街的簡易師範内,時為1938年。此後一段時間,清華大學國情普查研究所遷到縣城裡的文廟,鄭穎孫、張充和、沈從文夫婦、唐蘭、楊蔭浏、曹安和他們紛紛入住楊家大院,呈貢中學得以聘請鄭穎孫、費孝通、冰心、孫福熙、張兆和充和姐妹在本校任教,如此師資,可遇而不可求。是以看到牆上的校名是費孝通題的,海報欄的校歌是冰心作詞,都無需驚訝。

1952年初,呈貢中學遷到楊家大院旁,不久楊家大院劃歸呈貢中學所有,桃李芬芳,蔚然可觀。1995年11月,學校将這所八十四年曆史的老房子拆除,在原址上建成了教工宿舍樓。從此,我們隻能從老照片上,從人們的記憶中,去拼湊楊家大院的面貌了:說它從備料到建成曆時八年,建成後主體部分彩繪裝修又曆時兩年多,說它高牆深院,說它金碧輝煌……說不清是幸還是不幸,張兆和在拆除之前來過這裡,看到精美絕倫的楊家大院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大為傷感,留影而去。

6月19日那天,《往事分明在,琴笛高樓》在北京三聯書店首發,沈龍朱先生一看到我就說:“我有一張畫兒給你。”原來是他畫的楊家大院。楊家大院,不僅印刻在他和父母、四姨的生命裡,也是凝結着那麼多風流人物的共同記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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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大院,沈龍朱先生繪

張充和與鄭穎孫的女兒鄭慧演出《遊園驚夢》後與大家的合影

我從手機裡翻出龍朱先生畫的楊家大院圖檔,努力尋找着相似的格局。我最想确定的,是1940年春張充和與鄭穎孫的女兒鄭慧演出《遊園驚夢》後與大家合影的位置。

這張合影在書中第四十三頁,但我最早見到,卻是在十年前出版的《楊蔭浏全集》裡。後來才發現查家不僅有這張照片的原片,還有好幾張當時拍下的劇照(選了兩張,首次用在書裡),攝影者就是查阜西。關于這張照片,書裡有詳盡的介紹;上面十二個人,我見過年紀最小的三位(鄭慧、查意楞、查克承),也好在有鄭慧和查克承,才能辨認出所有人。不過書裡沒寫的是,我還注意到他們兩邊圓柱子上貼着的對聯都沒有拍全,隻能看到上聯結尾是“玉堂開丹桂”,下聯結尾是“屋醉碧桃”,“屋”上唯馀一橫,大約是個“金”字。濃墨隸書,字大于人頭,完全可以借此推想這裡空間是何等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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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春在雲南呈貢龍街演出《遊園驚夢》結束後合影。查阜西攝。

最前排左起:查意楞(查阜西之女)、查意檀(查阜西之子,即查克承);

中排左起:曹安和、鄭慧、張充和、張兆和、徐問铮(查阜西太太)、鄭德淑、查慶雲(查阜西大姐);

後排左起:鄭穎孫、查阜西、楊蔭浏

這個地方的前面,查克承說過,是楊家用來曬麥的場子。沈龍朱給我“楊家大院圖”時,也指着高牆内空場後邊第一進中間的廊下說:“這是他們演戲的地方。”友人在網上搜尋到一篇回憶楊家大院的文章,配了好些張彩色的楊家大院舊照,其中一張從高處向下拍的,兩側的柱子上依稀有貼過對聯的痕迹,氣息與書裡的那張照片是一樣的,顯然就是這裡。

究竟是現在的哪裡呢?學校裡安排了兩位老師過來導覽,其中一位美術老師張雲偉,曾幸見過楊家大院,學校籌劃建校史館,由他來設計。他告訴我,楊家大院有上下院之分,沈龍朱畫的僅僅是上院。我們所在的這條水泥路,在上院的高牆之外;幾排宿舍樓的邊沿,就是上院的高牆位置。宿舍樓後面,有一塊近兩百平米的小花園,他指着偏右的邊沿:“這裡應該就是大院的入口。”在沈龍朱的圖上,這個入口,是高高的牆下一個小小的門。

知道了入口和高牆的大緻位置,大概可以推測演戲應該在入口後偏右的位置。然而我對大院與今日宿舍樓的比例完全沒有概念,也就無法确定“橫軸”。這時候了了提醒我,那批彩色老照片裡,有一張把楊家大院旁邊的教學樓也拍進去了,而這棟教學樓,擡頭可見。我大喜!就這個教學樓為參照,終于推斷出,小花園的右側靠裡一點,就是八十一年前他們合影的位置。又幸虧有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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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年前,張充和他們演出《遊園驚夢》的位置,大概是在這裡

隻是風流已被雨打風吹去,無可覓迹。

沈從文“想寫十萬字”

楊家大院裡,鄭穎孫這邊,帶着女兒鄭慧、侄女鄭德淑(查阜西寫作“鄭德樹”,鄭慧告訴我,“樹”應作“淑”);張充和這邊,有三姐張兆和、三姐夫沈從文、外甥沈龍朱、沈虎雛,常來的有五弟張寰和。張寰和喜歡上了鄭慧。鄭慧病過一陣,他去醫院裡悉心照料。隻是鄭慧不能接受他的感情,暗地流了不少眼淚。我去看鄭慧時,她九十多歲了,說起往事,她歎口氣:“有什麼辦法呢!”

楊家大院裡還有楊蔭浏、曹安和,他們是表兄妹。十多年以後,楊蔭浏是中國民族音樂研究的領軍人物,曹安和是他最得力助手。加上查阜西是古琴研究的領軍人物,中國農工民主黨的創始人之一潘懷素也偶爾過來,他精通樂律學。後來的新中國民族音樂學界,這裡聚集了半邊天。鄭穎孫、彭祉卿若不是中道殂謝,也必定是當仁不讓的璀璨明星。

大院裡還有唐蘭。張充和的“雲龍庵”三字,就是唐蘭所寫。後來學界評價“文革”前的古文字學、古史學者,一般都以唐蘭、陳夢家二人的成就為最高。查阜西先與唐蘭為鄰,後與陳夢家在同一屋檐下,也是奇緣。

順便說一下,讀者們最熟悉、也是張充和本人最喜歡、一直挂在家裡的那張雲龍庵裡坐在蒲團上的照片,應該是查阜西拍的。理由很簡單,當時的龍街上,隻有查阜西有攝影器材,也隻有他會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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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充和在楊家大院雲龍庵。這張著名的照片,很可能是查阜西拍的

大院裡“來來去去十幾家”。學者、樂人成堆,作家也不止沈從文一個。沈龍朱就記得,他家樓下,住過孫福熙一家。不過也許時間不長。

1940年11月12日,查阜西全家離開龍街,搬遷到昆明北郊的龍泉鎮上。在此之前,鄭穎孫、張充和已離開龍街,就職于教育部音樂教育委員會。

1942年9月8日,沈從文在這裡寫信告訴大哥:“行将着手的名《呈貢紀事》,寫呈貢三年見聞,一定還有意思,也想寫十萬字。”如果這部計劃中的作品寫出來,“十萬字”裡自然少不了以上這些閃光的名字。

有這些人在,楊家大院已經不朽。保留着,可以藉以追憶風華;沒留住,也磨滅不了光輝。

即使是在龍街那樣美好的歲月裡,查阜西也經曆了喪子之痛。1939年,幼子查意桴在龍街夭折,年僅三歲。

龍頭村、棕皮營

呈貢在昆明之南,龍泉鎮今屬盤龍區,在昆明北郊。我們從南到北,按導航到龍泉鎮棕皮營,已下午四點多鐘。

八十年前,龍泉鎮下轄龍頭村、棕皮營、司家營、瓦窯村等二十多個村莊,因為鎮公所在龍頭村,是以當地人多以龍頭村代指龍泉鎮。這給許多研究者造成了困擾,其實不過是因為龍頭村有廣、狹二義罷了。若說“龍頭村的棕皮營”,用的就是廣義,意思是“龍泉鎮的棕皮營”;住在棕皮營的人若說自己住在龍頭村,也還是廣義。

1940年11月12日查阜西一家遷居龍泉鎮,是因為10月下旬歐亞航空公司疏散到昆明北郊,總公司在棕皮營村頭的響應寺辦公。查阜西最初住在鎮上,對面就是鎮公所。鎮公所裡,住着一對猶太老夫妻,先生立契森,是中德合資的歐亞航空公司原先的德方代表。上一年,因為德國承認南京僞國民政府,中國政府當機了公司的德方股份,遣返絕大部分德籍從業人員。但德國在殺猶太人,立契森夫婦有家不能回,隻好留在中國,艱難度日。次年1月,查家搬去了棕皮營,馮友蘭一家入住進來,但查阜西有時候還是會來看望立契森。

在歐亞航空公司之前,響應寺是曆史語言研究所的辦公場所和西文圖書室(研究部門分布在龍頭村、棕皮營村、瓦窯村、寶台山上等地),北大文科研究所也遷到這裡。響應寺背後,跨院即為建立的史語所食堂和招待所。棕皮營一帶窯業發達,尤以出産鍋碗瓢盆著稱。先前,棕皮營村村長趙崇義挑了一些陶制品去昆明城裡出售,認識了史語所的石璋如,兩人攀談起來,是以相識。後來石璋如到龍泉鎮調查手工業情況,與趙崇義再次見面。各機構開始從昆明疏散出來時,石璋如便向傅斯年建議去龍泉鎮。為此,兩人特地先來考察了一番,這才搬遷過來,時在1938年9月。

當時,石璋如給響應寺拍過照片,後來收入他的《龍頭一年:抗戰期間昆明北郊的農村》一書。照片上的響應寺,在大樹之下、河灣之濱,甯靜極了,世外桃源一般。讓我想起了查克承的回憶:“棕皮營真是美……那個自然景色,堪稱人間少有。父親經常在金汁河堤岸上散步,往南看是四季常青的農田,往上仰視小山上的蒼松翠柏,他怎麼可能舍棄那大自然的美麗風光而去過城市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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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璋如拍的響應寺,收入《龍頭一年:抗戰期間昆明北郊的農村》。

照片上的響應寺,在大樹之下、河灣之濱,甯靜極了,世外桃源一般

古梅書屋:查阜西租住了傅斯年的舊宅

沿着響應寺故址的外牆,向南走二三十米,小路分成三叉。向右(西方),是村委會的背牆;向左(東方),是居民區;向前,當然也是居民區,左邊這棟樓當着路口,是趙崇義之子趙林的家,右邊兩棟樓,左右之間的路上,有一口小小的水井。水井早就不用了,沒有井蓋,用一塊木闆掩着,再用磚壓住。

陳老叫起來:“就是這口井!”手指右側,“這裡就是傅斯年和查阜西的家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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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口小小的水井,是确定傅斯年、查阜西故居的标志

棕皮營村很小,查阜西來時,也才三十六家農戶,租住的是響應寺後村長趙崇義的新宅、棕皮營三十六号——所謂新宅,是因為房子剛剛歸趙崇義所有,而原主人,就是史語所所長傅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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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阜西為趙崇義一家拍的照片(趙林儲存)

響應寺後面的地,屬趙城順、趙崇義兄弟家。史語所食堂、招待所,占用了趙城順的地;食堂、招待所後面的傅斯年家,占用了趙崇義的地。食堂與響應寺、傅斯年家和食堂,都隔着過道。前一個過道,大約就是路口向右的小路;食堂差不多在右側靠外那棟樓的位置,傅斯年家的主屋差不多在右側靠内那棟樓的位置,隻不過現在這兩棟樓間距僅一米,往日的過道萬不至如此窄小。

傅斯年家的設計者是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兩排平房,有圍牆,有門出入。前一排(靠近吳姓人家的)高大些,四間平房,主人住,後一排矮小些,三間,是廚房、保姆房和雜物房,另附一間廁所。前後排之間有個院子,院内有古梅兩株,一前一後,相距約三米,都是下半部分虬幹盤旋,上半部分矯矯其姿,高過屋檐。這裡剛開始建時,到了豎柱上梁的階段,石璋如讓趙崇義站在柱前,拍了張照片。看角度,是從裡往外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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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豎柱上梁的階段,石璋如讓趙崇義站在柱前,拍了張照片(趙林儲存)

史語所疏散到這裡,是權宜之計。地得借用老鄉的,房子得自己出資建,但一旦遷走,房子又沒法搬遷。在當時,他們用的方法是“借地蓋屋”,也就是老鄉把自己的地借給他們蓋房子,不收租金,一旦遷走,土地上所建的房子就歸土地所有人所有。1941年底,史語所遷往四川李莊。按照協定,傅斯年将房子轉交趙崇義。

後來,趙林給我看了一份家藏八十年的傅斯年親筆文書,寫在一張甲骨圖案的箋紙之上:

本人于去年夏借昆明縣棕皮營村趙崇義君祖業基地建房,大小七間,外廁所一間,前後門各一。當時言明,遷走時将所建房贈送地主。茲決他遷,特将上列各房贈與地主趙崇義永遠為業。

傅斯年(“傅斯年印”白文方印)

民國二十九年十二月一日

查阜西租住的,就是這所一個月前傅斯年剛剛傳遞的房子。傅斯年還留了一些物品,可供新主人日常使用。

查阜西最愛梅花。那隻住了半年、都來不及告别的蘇州新居,叫“後梅隐廬”,如今流徙西南,竟然又與兩株妙不可言的古梅朝夕相對。此間三公裡開外的黑龍潭,以“唐梅宋柏明茶”而著稱,他去看過,覺得所謂唐梅也不過如此,自家的這兩株古梅不見得比它差。有一回鄭天挺在他家吃完午飯,去遊黑龍潭,看過三絕,謂之“妄言耳”,大約是“英雄所見略同”。

他把自己的新家,喚作“古梅書屋”。

古梅書屋的客人們:陳夢家趙蘿蕤夫婦、老舍、羅常培、鄭天挺、朱自清……

1941年1月搬到棕皮營,5月查阜西就從歐亞航空公司辭了職。在年底出任滇緬鐵路督辦公署專員(次年十月又任滇緬公路工程局材料副處長)之前,他過了大半年遊覽與經商——也可說是失業——的日子。這大半年裡,大姐查慶雲在8月回了修水老家,兩個女兒都被送去路南縣的聯中讀書,隻有查克承在龍頭村的鎮中心國小念書(五年級時又轉學去在崗頭村的南菁學校)。夫妻倆帶一個孩子,住四間主屋,實在有點浪費。查阜西就招來了認識不久的西南聯大副教授陳夢家夫婦住另一間。陳夫人趙蘿蕤出身于基督教家庭,父親趙紫宸不僅是學者,也是音樂家,鋼琴是她從小熟習的。但這裡沒有鋼琴,卻有古琴和大琴家。趙蘿蕤很自然地跟查阜西學起了古琴。

大琴家還有另一位,那就是與查阜西“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彭祉卿。最先,一位彈琴老友當了縣長,彭祉卿跟去做幕僚,可沒多久就來找查阜西,憤憤地說:“他是個貪官!”他狷介率性,看得上的人少,和查阜西相處十多年,倒還是那麼密切。

這年秋天,古梅書屋還迎來了另一位客人,查阜西“昆曲同門”羅常培的好友老舍。9月初到10月上旬,老舍在棕皮營後面的寶台山上,一邊陪着羅常培養病,一邊寫劇本。中秋節(10月5日)前的一天,北平研究院曆史研究所所長徐炳昶建議,中秋夜能不能帶上樂器,泛舟滇池。這最終沒辦成,一個原因就是“找不到會玩樂器的朋友”,大概中秋節前老舍還不認識查阜西(徐炳昶認識),或者那天查阜西沒空。羅常培《老舍在雲南》又說:“三月不知肉味的素菜,臣心如水的清湯,真怪難為他下咽的。幸而住在鄉下的幾家朋友輪流‘布施’他,像芝生,阜西,了一,蘿蕤,夢家,都曾經給這位‘遊腳僧’設過齋……”五人名單裡,古梅書屋就占了三席。他們相識,應也不出這些日子。

老舍的《滇行短記》寫到了古梅書屋:

在龍泉村,聽到了古琴。相當大的一個院子,平房五六間。順着牆,叢叢綠竹。竹前,老梅兩株,瘦硬的枝子伸到窗前。巨杏一株,陰遮半院。綠陰下,一案數椅,彭先生彈琴,查先生吹箫;然後,查先生獨奏大琴。(引注:這裡的“大”字,顯是“古”字的誤識。“古”字略草,下不封口,極似“大”。另,并沒有“龍泉村”,隻有龍泉鎮、龍頭村。)

在這裡,大家幾乎忘了一切人世上的煩惱!

這小村多麼污濁呀,路多年沒有修過,馬糞也數月沒有掃除過,可是在這有琴音梅影的院子裡,大家的心裡卻發出了香味。

查阜西先生精于古樂。雖然他與我是新識,卻一見如故,他的音樂好,為人也好。他有時候也作點詩——即使不作詩,我也要稱他為詩人呵!

與他同院住的是陳夢家先生夫婦,夢家現在正研究甲骨文。他的夫人,會幾種外國語言,也長于音樂,正和查先生學習古琴。

他們一見如故。查阜西陪他去大觀樓看滇池,10月下旬到11月初陪他去大理遊玩與講學的經過,俱詳見于《滇行短記》。11月10日,老舍飛回重慶。

也就是這次大理之行,查阜西在喜洲鎮認識了一位江西老鄉、華中大學國文系教授遊國恩。1942年秋,遊國恩來西南聯大執教。居所難覓,一再搬遷,第二次搬到了棕皮營,恰與查阜西為鄰。正好之前陳夢家、趙蘿蕤夫婦搬去了村内的李蔭村家,查阜西看到遊國恩飽受房子漏雨之苦,遂招之入住,給他一大一小兩間房。遊國恩寫有《移居龍頭村》《聽修水查阜西鼓琴贈之以詩》,從“有竹不受暑”,可知入住時是1943年夏天——不過昆明的夏天,不大像夏天。

龍泉鎮裡,查阜西成了大家的朋友。來過古梅書屋的,至少有羅常培、鄭天挺、朱自清、浦江清、湯用彤這麼幾位。不過,查阜西引以為傲的那兩株古梅,在1960年左右被伐去。趙林帶我來到兩排房子之間的狹長空地,就是老舍筆下“相當大的一個院子”的位置,指着過道的兩邊說:“就在這裡。”

古梅留下的唯一影像,見于石璋如在傅斯年家拍的一張照片,鏡頭中人有傅斯年夫婦、鄭天挺、吳晗等人。檢鄭氏日記,當是1939年10月21日:“下山先至響應寺收拾行李畢,更至孟真家午飯,食包子、燙面餃,絕美。子水、元胎、辰伯亦自城内來,濟濟一堂。飯後攝影數幀。”清秋佳日,古梅是枝繁葉茂的樣子。

在昆明尋找查阜西

古梅留下的唯一影像,見于石璋如在傅斯年家拍的一張照片,左二為傅斯年(據《傅斯年文物資料選輯》)。檢鄭天挺日記,當是1939年10月21日

梁思成、林徽因故居

高德地圖上,棕皮營的名人故居隻标出了一處,那便是梁思成、林徽因故居。梁思成、林徽因在棕皮營住的時間并不長,但如今的村民們可以不知道傅斯年、查阜西,不會不知道他們。查阜西在文章中,寫過與梁、林的交往,但不多。梁、林離去時,房子給金嶽霖住;金嶽霖離去後,入住的是從查阜西家搬出來的陳夢家、趙蘿蕤夫婦,其時約在1943年初。房子的主人李蔭村,五十年代被劃為棕皮營唯一的地主,1960年去世。

順着陳惠英老太太門前的路,向前走個二三十米,右拐,是一片空地,停着許多汽車,小朋友們在這裡打羽毛球。空地右邊,是一排不高的紅磚圍牆,了了、劉濟源、丁傑他們三位,已經趴在牆頭往裡看,滿臉興奮。這便是梁、林故居了。院子的門鎖着,懸一牌,寫着“私人産業,謝絕參觀”,隻好同登圍牆,伸頭探望——據說原來隻是土牆,院門也不開在這裡。院内是平房兩排,坐東向西(牆上《梁思成林徽因故居簡介》寫“坐西向東”不确,當以正房所對方向為準)。其中正房三間,主人所居,南側并排有一間略矮的偏屋,就是金嶽霖“逐林而居”之所了;後面是兩間附屬用房。土木結構,白色牆面,重新粉刷過,兩面坡屋頂,瓦都很新,說是青瓦,但灰褐相間,深淺不一,倒也清新可喜。圍牆之外的三面,環繞着三四層的居民新樓,小院子好像是“遺世獨立”的所在。那對少年的我産生巨大影響的梁、林、金故事,就發生在這裡。

鑲嵌在牆上的介紹說,這是梁、林夫婦一生為自己建的唯一一處居所,但我想意義還不限于此。看過一張維修前的照片,房子雖然破舊,但能發現原貌未遭破壞。在這個不大的棕皮營村裡,中國的頂尖文化人物散居各處,雖說村内格局基本未變——路還是路,住宅還是住宅,但幾乎全部經過了不止一次的拆除重建(查阜西故居在六十年代改建為紅磚房,十三年前加高重建為樓房),唯一基本保持初貌的,隻有這梁、林故居了。六十年代前期,房子一度返還李家,“文革”開始後,這裡曾作為寶雲大隊的辦公室和合作醫療室使用了很長時間,直到後來落實政策才将産權返還李蔭村的女兒。隻是當時李蔭村的女兒一家都在外面工作和生活,沒人留在棕皮營,這就解釋了門口“私人産業”的提示。2003年,這所房子被列為昆明市市級文保機關,從此處于政府的監管之下。目前,盤龍區文化局委托了一家文化公司保管這裡的鑰匙,平時不對外開放。

八十年前,棕皮營和它的周邊地區,一下子來了許許多多穿西裝戴禮帽的怪人,做着奇奇怪怪的事情,沒幾年又全部消失了。這對當時生活在這裡的老百姓來說,是很難了解的;如今随着歲月流逝,除了梁、林故居,幾乎沒有留下痕迹。如果傅斯年、查阜西、李濟、董作賓、李方桂乃至附近的馮友蘭、顧颉剛、王力等人的舊居儲存到現在,當然很好,善加利用,相信也能有益于居民們的生活,但這一定需要多方因素綜合起來,方可水到渠成。否則影響居民的生活品質,有礙于地方的發展,不但不現實,也不會是這些文化精英所願意見到的。是以,我在感慨“逝者不可追”的同時,已經滿足于保留下來的梁、林故居。從個人而言,他們在這裡安身;從文化而言,他們在這裡延續。梁思成、林徽因何嘗不能代表所有在這裡生活過的學者們,留下一點痕迹,埋下有無限可能的火種。

今昔應和,不絕如縷

7月17日上午,小馬接我去遊黑龍潭,見識了唐梅松柏明茶。午間再回棕皮營,接了趙林去參加下午在春曉書店舉辦的分享會。了了安排得精心,陳立言、趙林、範丹、劉彥忠這四位嘉賓又各有角度,發言精彩,活動辦得出乎意料的成功。連同18日下午在麥田書店舉辦的第二場分享會,昆明之行,近乎完美。

在昆明尋找查阜西

在昆明春曉書店舉辦的《往事分明在,琴笛高樓——查阜西與張充和》分享會現場

19日歸來後,有兩件事頗可一記。

據宋辭、王晉凡二位見告,2009九年,在見龍泉遺址上曾挖出青石井欄,今置于三台山上的冰心舊居默廬之側,有“丁醜仲夏月”的雙鈎“見龍泉”三字殘石、“邑人張銘題”的“□〔有〕龍則靈”三字殘石,還有一塊儲存完好,大字題為“漱玉”,後有跋雲:

泉距城裡許,味甘而清冽,年久失修,民國丁醜春,屏山李公右侯來宰吾邑,慨捐鶴俸,倡修是泉。落成之日,遍征題詠,謀垂久遠。餘不文,謹書成句,聊志鴻爪之意雲爾。

邑人李又賢題

古□張一行書

在昆明尋找查阜西

見龍泉井欄“漱玉”拓本(宋辭先生提供)

近日他們正在為這些井欄制拓,發現這些與《往事分明在,琴笛高樓》中的記載能夠對應,大為驚喜。由于昆明一帶泉水頗多,據說有人認為日常所謂“龍泉”,并非十二年前挖出的那一個,而如今參以查阜西《抱甕泉記》“呈貢西郊舊有地泉,縣令李君右侯醵金築亭其上,就泉井砌石如泮,邑人皆稱為龍泉”,可以得到确證。李右侯修龍泉,是在丁醜(1937),查阜西說的“泉井砌石”,就是這些挖出的井欄呀!鄭穎孫、查阜西、張充和昔日之所見者,消失數十年後,又為今日之我得見,怎能不令人興奮!

還有,查阜西看到這個題為“漱玉”的井欄,一定會想起那張留在蘇州家中沒來得及帶走的明琴“漱玉”吧。彈琴大半生,他最喜歡的就是這張“漱玉”,可才彈了三年就失去了。在蘇州的弟子莊劍丞來信說,日本兵用刺刀将“漱玉”琴劈成了幾十片,金徽也被挖去,他隻好回信讓莊劍丞将這些殘片好好儲存起來。但在這裡,他看到了另一個“漱玉”。雖說用這兩個字形容泉水不算新鮮,也足以讓他驚歎巧合了。

此外就是梅松得知了我在呈貢文廟的見聞,不由分說将那冊汪孟舒舊藏的《南來堂詩集》上冊寄來相贈,并囑我要設法讓這部書“破鏡重圓”。我很感動于他的好意,又擔心辦不成,未免辜負,唯有盡力與随緣而已。三年前,他聽說我從查阜西文中找到了汪孟舒引用《南來堂詩集》的例證,囑作一跋以記之。因不能書,我拟了幾句不像樣子的文字給他,沒想到他用娟秀的小楷錄在紙上,夾在書中,一并賜下了。重讀舊作,有兩句還是引起了感觸:

吾人不能忘情于曆史者,端賴此今昔應和,不絕如縷。淇園兄(梅松号淇園)深情于故紙,當知餘言之不謬也。

井欄出土,印證往事是“今昔應和”;因汪孟舒舊藏的一本書,找到他使用此書的證據,也是“今昔應和”。在昆明追尋查阜西的遺迹不也是如此?我們一遍遍地追尋曆史遺迹,其實是在不斷強化記憶,提醒自己曆史并非虛妄,人生自有意義。這樣,過去的歲月和人物,才能給我們更多的溫暖、信心和勇氣。後之視今,大約也是如此吧。

在昆明尋找查阜西

嚴曉星 著

簡體橫排

32開 精裝

978-7-101-14781-0

158.00元

作者簡介

嚴曉星,江蘇南通人,學者、媒體人。著有《近世古琴逸話》、《梅庵琴人傳》、《金庸識小錄》、《七弦古意:古琴曆史與文獻叢考》等,編有《高羅佩事輯》、《民國古琴随筆集》、《莊劍丞古琴文稿》等,主編《上海圖書館藏古琴文獻珍萃·稿鈔校本》、《掌故》叢刊、《現代琴學叢刊》等。

【作者嚴曉星先生簽名本】往事分明在,琴笛高樓——查阜西與張充和(全二冊)紙面布脊精裝+經折裝

(統籌:陸藜;編輯:白昕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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