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對話Ⅰ》，2018
En Dialogo I
博爾赫斯×費拉裡 著 陳東飚 譯
新經典文化｜新星出版社
傳說或文學被當真了
《論幽默》節選
Sobre El Humor
費拉裡：既然我已經，博爾赫斯，着重提到了塞缪爾·約翰遜，我記得您曾經說過在英格蘭，要選一個全民族的作家，那選擇大概應該落在他身上。
博爾赫斯：嗯，我會說是約翰遜，華茲華斯……不過，我可以提一本奇異的，外國的書，有名得多的書；可以說如果有一個規定要求每個國家都由一本書來代表的話，在這種情況下，這本書大概就是聖經了吧。
聖經，無人不知，合并了希伯來語的，希臘語的文本，它們都注入了英語之中。但現在這些文本構成了英語的一部分。一段聖經的引文在卡斯蒂語或法語中可能是迂腐的，或者可能無法立刻被辨識出來。相反，英語口語卻充滿了聖經的句子。
而我，當然，我的祖母——她的家族出自衛理會的傳教士——把聖經全背下來了。無論您引用聖經裡的哪一條短語，她都會告訴您：“約伯記，某章，某行，”等等；或是“列王記”或“雅歌”。
費拉裡：謹記來源，可以這麼說。
博爾赫斯：是的，她每天都讀聖經。
另外，您知不知道在英國每個家庭都有一本聖經，而空白的頁面，就是最後幾頁，記載着這一家的編年史。比如婚姻，生育，洗禮，死亡等等。呃，這些家裡的聖經還具有法律上的價值：可以在訴訟中使用，比如說；法律承認它們是正式的檔案：例如，family Bible（家庭聖經）裡記有此事。
而在德國，另一個總體上的新教國家，有一個形容詞：bibelfest，意思是“牢記聖經”，就是說，背得出聖經。同樣的事，像您記憶的那樣，也發生在伊斯蘭教之中，教中的人們都會背誦古蘭經。我相信著名的波斯詩人哈菲茲2的名字意思就是“記憶之人”，就是能夠背誦古蘭經的人。
費拉裡：某種意義上的記憶大師。
博爾赫斯：是的，某種意義上就是弱版的富内斯3（兩人都笑了）。
費拉裡：或是您自己。
博爾赫斯：怎麼會？
費拉裡：您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份報紙上就被稱為“記憶大師”。
博爾赫斯：說起富内斯，我不是一次而是好多次被人問起過認不認識這個人；富内斯到底存不存在。
但這跟一位西班牙記者問我是否還儲存着特隆，烏克巴爾，奧比斯·忒底烏斯百科全書第七卷這事比起來就算不了什麼了。
費拉裡：它對應的是您的一篇故事。
博爾赫斯：是的，我的一篇故事，當我告訴他整個都是一個杜撰的時候，他看我的眼光充滿了蔑視——他說他以為那是曆史呢——原來并不是，這一切不過是我個人的幻想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在馬德裡我又碰上了同樣的事情，跟我的故事《阿萊夫》有關。話說，阿萊夫，我不知道您是否記得，是一個點，容納着空間裡所有的點，就如同在永恒之中有着時間的所有瞬間一樣。我把永恒當作“阿萊夫”的一個模型。總之，是一篇享有不應有的名聲的故事，講述阿萊夫，并以此為題。
呃，一個記者問我是否真的有一個阿萊夫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我說：“呃，如果有的話，它大概會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客體，而不是僅僅出現在一個南美作家的一本幻想故事集裡了”。然後他對我說，帶着幾乎打動了我的一派天真，“是的，但您怎麼提到了街道和門牌号呢——說加雷街幾号？——”
還有什麼事情能比提到一條街和一個門牌号更容易的？
費拉裡：他以為這條街和這個門牌号不是杜撰的。
博爾赫斯：不是，确實街道和門牌号并不是杜撰的，發生了某件那樣的事情這點才是……他對我說有很多人，來自不同地區——尤其是南美洲的——都跑到這兒來看科裡安特斯街上的某某門牌号，因為有一支探戈說了科裡安特斯1214或諸如此類的東西。
費拉裡：3-4-8。
博爾赫斯：啊！好吧，您還記得。反正總有人會去尋找這個，有一個類似的例子，在那裡傳說或文學被當真了：似乎有很多人跑到倫敦，想要去看看福爾摩斯的家。他們去到Baker Street（貝克街），尋找那個門牌号。
于是，為了滿足這些人，或是作為一個玩笑，現在有了一個福爾摩斯博物館；遊客們可以在那裡找到他們期望的東西，因為那裡有，呃，衣架，實驗室，小提琴，放大鏡，煙鬥，總而言之。
費拉裡：依照遊客的幻想定制。
博爾赫斯：是的，所有這些行頭，所有這些福爾摩斯的标志物現在都可以在那裡找到。呃，王爾德早就用那個短語說過了：“自然模仿藝術”4。
費拉裡：确實。
博爾赫斯：奧斯卡·王爾德舉出的一個例子是一位女士不願到陽台上看日落，因為那個日落就在這裡，在透納5的一幅畫裡。他補充說：“透納最差勁的日落之一”（笑），因為自然沒有很好地模仿畫家。
費拉裡：我看到不經意之間，博爾赫斯，在播音結束的時候幽默又再一次找到了我們。
博爾赫斯：确實如此，您說對了。
譯注：
2、Hafiz（1325/26-1389/90），波斯詩人。
3、Funes，博爾赫斯的小說《記憶大師富内斯》（Funes el memorioso）的主人公。
4、王爾德：《謊言的衰敗》（The Decay of Lying）。
5、Joseph Mallord William Turner（1775-1851），英國風景畫家。
一個記者問我是否真的有一個阿萊夫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我說：“呃，如果有的話，它大概會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客體，而不是僅僅出現在一個南美作家的一本幻想故事集裡了”。然後他對我說，帶着幾乎打動了我的一派天真，“是的，但您怎麼提到了街道和門牌号呢——說加雷街幾号？——”
——博爾赫斯｜陳東飚 譯
—Reading and Rereading—
陳東飚 翻譯及其他
題圖：博爾赫斯
By Nicola s Me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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