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振振博士1950年生，南京人。現任南京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古文獻整理研究所所長。兼任國家留學基金委“外國學者中華文化研究獎學金”指導教授，中國韻文學會會長，全球漢詩總會副會長，中華詩詞學會顧問，中央電視台“詩詞大會”總顧問、《小樓聽雨》詩詞平台顧問、國家圖書館文津講壇特聘教授等。曾應邀在美國耶魯、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講學。
鐘振振教授陪您讀古詩詞（201）
念奴嬌·憲宗平淮西
[宋]李綱
晚唐姑息，有多少方鎮，飛揚跋扈。淮蔡雄藩聯四郡，千裡公然旅拒。同惡相資，潛傷宰輔，誰敢分明語。媕婀群議，共雲旄節應付。〇於穆天子英明，不疑不貳處，登庸裴度。往督全師威令使，擒賊功名歸愬。半夜銜枚，滿城深雪，忽已亡懸瓠。明堂坐治，中興高映千古。
【注釋】
“憲宗”，唐憲宗李純，公元805—820在位。
“淮西”，唐時方鎮。即淮南西道，後号彰義軍。憲宗時，轄申、光、蔡三州，相當于今河南省東南部分，為吳元濟所割據。元和十二年（817），憲宗遣宰相裴度督師攻破蔡州（今河南汝南），生擒吳元濟，淮西平。參見新舊《唐書·憲宗紀》。本篇詠其事。
“晚唐”，指安史之亂以後的唐王朝。
“姑息”，無原則地容忍、遷就。
“方鎮”，掌握一方兵權的軍事長官。唐代中後期，若幹節度使擁兵自重，專有地方政權，擅自任免官吏，賦稅不上繳朝廷，爵位傳與子孫，實際上已成為與中央朝廷抗衡的割據勢力。
“晚唐”三句，語本《新唐書·憲宗紀》贊曰：“德宗……遂行姑息之政，由是朝廷益弱，而方鎮愈強。”
“淮蔡”，即淮西，因其治所在蔡州，故稱。
“雄藩”，強大的方鎮。
“四郡”，指河北的魏博、成德、盧龍及山東的淄青等四個方鎮。
“旅拒”，聚衆抗拒。
按，唐德宗建中（780—783）年間，魏博田悅、成德王武俊、盧龍朱滔、淄青李納等四鎮聯合反唐。朝廷命淮西李希烈率軍進讨，而希烈卻與四鎮連和，倒戈攻唐。“淮蔡”二句，借此叙憲宗時事。元和九年（814），淮西吳少陽卒，其子元濟自立，憲宗命将讨伐。十年（815），元濟求援于成德王承宗、淄青李師道，王承宗、李師道上表朝廷，請赦元濟之罪。詳見新舊《唐書》德宗、憲宗二紀及諸鎮傳。憲宗時，與淮西聯合者，實隻成德、淄青二鎮，與魏博、盧龍無關。詞言“聯四郡”，乃牽合德宗時事而書之。
“同惡相資”，《左傳·昭公十三年》曰：“同惡相求。”資，助。
“潛傷宰輔”，暗害宰相等輔政大臣。
“分明語”，明言，公開說。
按，元和十年，王承宗、李師道陰助吳元濟，遣人謀刺力主對淮西用兵的宰相武元衡及禦史中丞裴度，元衡死，裴度傷。憲宗下令搜捕刺客，有人竟傳言不可搜，說刺客走投無路，必更作亂。見新舊《唐書·憲宗紀》及《武元衡傳》。“同惡”三句記此事。
“媕婀”，謂随風倒，人雲亦雲。
“群議”，衆人的議論。
“共雲”，齊說。
“旄節”，古代使臣持節杖，上飾有旄牛尾，以為信物。唐代，節度使亦賜旄節。
按新舊《唐書·裴度傳》，讨伐淮西之役曠日持久，唐軍屢次失利，群臣多請赦元濟之罪，罷兵休戰。“媕婀”二句謂此。史書雖未明載群臣建言應将淮西旄節付與元濟，但赦其罪而停止讨伐，實無異于承認他是合法的淮西節度使。
“于穆”，贊歎詞。于，詞頭，無實義。穆，美。
“不疑不貳”，信任專一不疑。
“登庸”，提拔重用。登，升。庸，用。
“裴度”，字中立，河東聞喜（今屬山西）人。憲宗朝名臣，力主削除方鎮。新舊《唐書》有傳。按裴度被刺傷後，朝臣或請罷其官以安淮西、成德、淄青三鎮。憲宗怒曰：若罷裴度官，是賊計得行。吾用裴度，足破三賊！遂拜裴度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宰相）。裴度養傷期間，憲宗诏禁軍護衛其宅第，屢遣使問候。德宗時，朝士如相過從，即有禁軍偵伺，報告皇帝，故宰相不敢私自接見賓客。裴度以為欲平方鎮，須延請天下奇才英士，咨詢籌策，遂請求在家中與士大夫相見。憲宗許之。自讨淮西，唐師屢敗，群臣争言罷兵，而裴度堅請讨伐，憲宗信任不疑。元和十二年，裴度自請赴淮西督師。憲宗诏以禁軍三百騎為其警衛，又親至通化門送行，辭禦帶，慰勉有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李逢吉與裴度不睦，憲宗特為罷逢吉宰相職，遣往劍南東川任節度使。憲宗待裴度既厚，裴度亦報之以忠誠，辭行時對憲宗說：主憂臣辱，義在必死。賊未授首，臣無還期。詳見新舊《唐宋·裴度傳》。
“往督全師威令使”，謂裴度以宰相身分親赴淮西戰場，督全軍讨伐吳元濟，行使權威号令。此前，諸軍皆由宦官統監，各自為政，不能互相協調配合，故無功效。裴度奏請憲宗罷免監軍的宦官，使諸将得以專有軍權，統一聽命于裴度，因而士氣倍增，終成大功。詳見新舊《唐宋·裴度傳》。
“擒賊功名歸愬”，李愬，字元直，洮州臨潭（今屬甘肅）人。憲宗朝名将。元和十一年（816）任唐、随、鄧節度使，率軍讨淮西。十二年冬，雪夜奇襲蔡州，生擒吳元濟。事見新舊《唐書·李愬傳》。
“銜枚”，枚，狀如筷子。古代行軍，命士卒銜枚于口中，禁止言語。
“懸瓠”，古城名。故址在今河南汝南。唐時為淮西節度使暨蔡州治所。
按新舊《唐書·李愬傳》，元和十二年十月，李愬乘淮西精銳部隊屯洄曲（今河南商水西南）抗唐李光顔軍，後方空虛之機，夜率所部奇襲蔡州。時大雨雪，夜半至懸瓠城，雪甚，淮西軍晏然無知。黎明雪止，李愬已至元濟外宅，元濟尚不信，以為是洄曲駐軍來索冬衣，終于束手就擒。“半夜”三句記此事。
“明堂”，古代帝王宣明政教之殿堂，凡朝會、祭祀、慶賞等大典，皆在此舉行。
“坐治”，端坐而使天下大治。謂帝王任用得人，故不費氣力便能治國安邦。
“中興高映千古”，謂憲宗使大唐王朝衰而複興的業績，光輝高照千秋。
本篇押用一部上去聲韻，韻腳分别是“扈”“拒”“語”“付”“度”“愬”“瓠”“古”。其上片第七句“輔”字、下片第二句“處”字，亦屬此韻，或出于偶然，故未計算在内。
《宋史·李綱傳》載，金人撤東京之圍北還後，因太原（今屬山西）圍尚未解，朝中佞臣為排擠李綱出京，乃言“欲援太原，非綱不可”。欽宗即以李綱為河東河北宣撫使，并手書《裴度傳》賜之。
李綱說：“吳元濟以區區環蔡之地抗唐室，與金人強弱固不相侔，而臣曾不足以望裴度萬分之一。然寇攘外患，可以掃除，小人在朝，蠹害難去。”
陛辭日，李綱又言：奸人任之不已，後必誤國。
赴太原途中，李綱複上奏章，願欽宗“進君子，退小人”。
此詞歌頌唐憲宗削方鎮，平淮西，而特别強調其倚重裴度，信用“不疑”，當是有感而發。聯系到東京保衛戰中，欽宗曾一度聽奸相之言，将李綱罷官（幸虧愛國軍民群起抗議，他才得以複職）的史實，詞之用意何在，豈不昭然？
【編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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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鐘振振編輯/馮 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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