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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龍小說 楚留香系列「血海飄香」6

作者:阿燦34914

第十一章 骰子之戲

  他知道這樣的暗器打在身上,是誰也無救的了,他方才反應隻要稍遲一步,此刻倒在地上的就是他自己。

  那女尼胸膛裡猶有一絲殘餘的呼吸,突然張開眼來瞧楚留香,目光竟突然變得奇異的清澈而明亮。

  楚留香暗然道:"你還有什麽話說?"

  那女尼嘴唇啟動幾次,終于發出一絲微弱的聲音,道:"無"……

  楚留香歎道:"你已無話可說了麽?"

  那女尼滿是焦急之色滿頭俱都流下汗珠,但饒是她用盡所有力量,卻已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她終于死了。

  她臨死前回光反照,神智突然份外清明,競給楚留香留下一條重大的線索,隻可惜楚留香卻不知道。

  楚留香走出烏衣庵,夜色己很沉重,他心情卻更沉重,他寄以最大的希望的一條線索,竟又斷了。

  他暗歎道:"難怪那兇手不怕我尋來烏衣庵,原來他早已知道素心大師死了,否則我在孫學圃窗外時,雖然在全神防護他向孫學圃下手,但後來他還是有許多機會将孫學圃殺死滅口的。""原來他競想借孫學圃之口,說出烏衣庵,然後再假冒素心大師将我誘人歧途,誰知我竟瞧出了他的破綻。""於是他一計不成,算準我必來烏衣庵,就先躲到那禅堂的梁上,乘我不備,擲下素心的屍體,向我下手。"這一次他雖未成功,但他的計劃卻委實不能說不周密,他的手段更毒我隻要稍有疏忽,便難免要遭他的毒手,他一心不願我涉及這件事中,不借殺死這許多條人命,可見這件事所牽涉的秘密,必定驚人得很。"想到這裡,楚留香非但毫無膽怯退縮之意,反而更激趙了他的敵忾之心,耍和這厲害的對手較高低。

  冒險,他根本不當做一回事。

  越是危險的事,他反面越覺得有趣。

  他突然仰天而笑,道:"你聽,無論你是淮,要吓退我那是做夢,我遲早要揭破你的秘密你跑不了的。"荒效死寂,渺無人蹤,他那鬼魅般的對手,也不知是否就避在暗中,也不知是否聽見了他的挑戰。

  楚留香頓住笑聲,又陷入沉思中。

  那癡尼臨死前,究竟要說什麽?她說的"無"宇,難道并非"無話可說"的"無"?楚留香喃喃道:瞧她的眼神,必定是有許多話要說的,她說的莫非是吳,那兇手莫非是個性吳的,他心念轉動,突然想起那女尼是死在梧桐樹下。

  她說的莫非是個梧桐的"梧"宇,她莫非想告訴楚留香,那梧桐樹下,埋藏什麽秘密。

  一念至此,楚留香立刻轉身,但他還未奔回烏衣庵便已瞧見一道猛烈的火光,沖天而起。

  那烏衣庵竟已化為一片火海,那"梧桐"樹下縱有什麽秘密,也早巳被火燒得于乾淨淨了。

  楚留香回到城裡,夜市已闌珊。

  他又是疲乏,又是餓,但卻迳自先奔快意堂。

  以秋雲素那樣的人,決非無名之輩,她嫁的文夫,想必也赫赫有名朱砂門弟子衆多,眼皮很雜,說不定有人知道他們的下落。

  這幾天,他的心畢竟有些亂了竟未想到他自己本是個眼皮很雜的人,他自己以前又怎會從未聽起過有關秋雲素的事若連他都不知道的人别人又怎會知道?突聽身後蹄聲驟響,一人清叱道"閃開"楚留香身子剛避開,已有一匹馬自他身旁沖過。

  烏黑的馬從頭到尾,全沒有絲毫雜色黑得閃閃發光,那光澤看來就像是黑色的珍珠。

  馬上人黑色的鬥篷迎風飛舞,露出裡面火紅色的緞子,人馬急馳而過險些将楚留香撞倒。

  但他非但毫不動怒,反而失聲贊道:"好神駿的馬。"對於馬,也和對人一樣楚留香卻有種特殊的觀賞力,有時他瞧見好馬甚至比瞧見美女還要愉快得多。

  此刻他眼瞥過使知道這匹馬實是萬中選一的龍種,能瞧上這種馬的人想來也絕不會是等閑角色。

  楚留香喃喃道:"這人又是誰呢?為何來到濟南城?……美女雖然有時會嫁給蠢丈夫,但良駒卻絕不會被庸人所禦,好馬選擇主人時,那眼光的确要比女子選擇文夫精确得多,至少它不會被男人幾句花言巧語就騙過了也不會瞧得白花花的銀子就發暈,而且它選譯好一個人時,也時常比女人對丈夫忠心得多。"他喃喃自語不禁發出了微笑。

  随時找機會讓自己笑笑,松弛松弛自己的神經,這就是他做人的态度,怕也就是他為什麽總是能在生死關頭中活下來的原因─一一個人的神經若是太緊張,遇了危險的事,就會不知道該怎麽應付的。

  何況他自信這看法絕不會錯,隻因對於女人和馬這兩件事,他的确都可算得上是少有的權威。

  還未到快意堂,楚留香就又瞧見了那匹馬,它站在快意堂門口的燈籠下,正不住昂首低嘶。

  它的主人并未将他系起,似乎根本不怕它被人偷定,幾個人遠遠站在一旁,競不敢走近它。

  還有個人捂着肚子蹲在那時,滿臉俱是痛苦之色,楚留香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朋友可是吃了它的苦頭麽?"那人苦着臉罵道:"這匹見鬼的馬,兇得緊。"楚留吞微笑道:"好花多刺,美人和好馬也通常都是難惹的,這句話朋友你日後最好時時牢記在心。"他心想瞧瞧這匹馬的主人到快意堂來究竟是為什麽?一面說話,─面已大步走了進來。

  這時還未到子夜,本應是快意堂賭局最熱鬧的時候,但屋裡雖然燈火通明,卻是鴉雀無聲。楚留香暗中皺了皺眉掀開門走進去。

  隻見幾十個陪客竟全都貼牆站,一個個都已吓得面無人色,平日燕子般穿梭來去的少女們,也站靜靜發抖。

  再看那些保镖大漢此刻已全躺在地上,有的是已實在爬不起來,有的卻是不敢爬起來。幾十雙眼睛,都在呆呆地瞧那穿黑鬥篷的人。

  他筆直站在賭桌前,背對着門,楚留香隻能瞧見他手裡那根黑得發亮的長鞭,還是瞧不見他的面目。

  楚留香隻能瞧見冷秋魂的臉。

  冷秋魂的臉上已無絲毫血色,目光中又是驚慌,又是恐懼,也正在盯那神秘的黑鬥篷。

  廳堂中靜得沒有絲聲音,緊張得令人戰栗,沉悶得令人窒息,正如箭在弦上,暴風雨将臨。

  沒有人留意到楚留香走進來,楚留香也沒有驚動任何人,隻是悄悄走了過去,靜靜地站在一旁。

  他終于瞧見了這神奇的"黑鬥篷"他竟是個少年,黑鬥篷裡,是一身黑色的緊身衣,黑腰帶,黑馬靴,黑色的小中皮手套,手裡緊握黑色的長鞭,隻有一張臉是蒼白的,蒼白得可怕。

  楚留香從側面望過去,隻見他鼻梁削直,薄薄的嘴唇緊閉,顯示出他的堅強,冷酷。

  他眉捎上揚漆黑助眉毛下是一雙深沉助眼睛,深沉得瞧不見底,沒有人能瞧得出他的心事。

  這張臉幾乎是完美的,這少年整個人都幾乎找不出絲毫缺陷,這種奇異的"完美",競完美得令人可怕。

  冷秋魂盯着他,似乎正在考慮着答複,這黑衣少年也不急,隻走冷冷的瞧他,冷秋魂終于緩緩道:"閣下既然要賭,在下自當奉陪,但在下卻得先請教請教閣下的高姓大名,閣下想必不至於吝不見告吧?"那少年道:"我沒有名字。"

  他語聲也是冷漠、尖銳、短促的,但卻和中原一點紅的有些不同─兩個的語聲都像是刀,隻不過一點紅的刀已生鏽,這少年的卻是砍毛斷發之利刃,一點紅的語聲凄厲陰森,這少年的卻是暴躁急促,冷秋魂道:"閣下既不願将大名相告,隻怕……"那少年道"隻怕怎樣?"冷秋魂道:"這裡的規矩,是不與陌生人賭的…。"他瞧了瞧少年的目光,立刻又于笑接道:"但閣下遠道面來,在下也不能令閣下失望。"黑衣少年道:"那很好。"

  冷秋魂道:"卻不知在下要賭什麽"黑衣少年道"就賄骰子。"冷秋魂道:賭注……"那少年一伸手,抛出了塊玉壁,燈光下,隻見這玉壁光澤曲良,毫無瑕疵,就連楚留香,一生中都末見過這麽完美的寶玉。就連傳說中那足以傾國的和氏壁,怕也未必能比這玉壁強勝多少。

  冷秋魂也是識貨的,他眼睛立刻亮了,口中卻淡淡道:"閣下要以這玉壁來賭什麽?"黑衣少年冷冷道:"賭你。"

  冷秋魂面色變了變,抑首大笑道:"賭我?我冷秋魂有如此值錢麼?"黑衣少年道:"我若勝了,你便跟我走。冷秋魂笑聲如被刀割驟然頓佐,眼睛盯桌上的玉壁,目中觀出了貪婪之色,又瞧了瞧上壁旁的骰子,突然道:"好!我賭了。"這句話說出,死寂的大廳中才起了陣騷動,楚留香卻知道冷秋魂既然敢将自己的人都押為賭注,他在這六粒骰子上,必定有巧妙手法,必勝的把握。

  隻見冷秋魂将六粒骰子一粒粒被抛入那白瓷的碟子中,再用好購碟子蓋起,緩緩道:"骰子的賭法也有許多種,閣下……"黑衣少年道:"賭小,點子少的為勝。"

  冷秋魂微微一笑,道:"賭大賭小,都是─樣的,閣下請。"他剛想将骰子送過去,那少年又冷冷道"你先搖。"冷秋魂想了想,道:"同點……"那少年不耐道:"同點作和。"冷秋魂道:"好。

  他手一揚一陣清脆的骰子聲,立刻響徹了大廳。

  隻見他面色凝重,全神貫注,将寶蓋在耳旁不住搖動,骰子在瓷蓋中滾動,發出陣陣令人斷魂的聲音。

  大廳中每一個人都似已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突聽"砰"的一聲,冷秋魂已将寶蓋放在桌上。

  數十雙眼睛都瞬也不瞬地盯他那隻蒼白的手。

  他的手緩緩揚起,寶蓋揭開,露出了那六粒要命的骰子──大燈中又爆發起一陣猛動。

  六粒骰子競都最紅的一點,在白瓷的碟子裡,就像是六滴鮮血。

  六粒骰六點,已不能再少,冷秋魂實已立於不敗之地,他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得意而驕傲的微笑。

  楚留香暗歎道:"冷秋魂手上的功夫果然不差卻不知這少年還有什麽能勝得過他?"那少年居然還是聲色不動冷冷道:"果然不錯。"冷秋魂微微笑,道:"閣下請。"

  那少年道:"好……好"字出口,他手裡的長鞭突然毒蛇般的刺出。

  冷秋魂驚隻道他要動武,哪知這閃電船飛出的長鞭競在骰子上驟然頓住,鞭梢巧妙的一卷,卷起了一粒骰子,突又放開。

  那骰子竟"噬"的一聲,直飛了出去,"奪"的釘入了白色的粉壁上整粒骰子都嵌入牆壁,堪堪露山一面,這面正是點,能用子将骰子彈出,嵌入牆壁露出一點,已絕非易事已可算是天下一流的暗器高手。這少年卻能以六尺長鞭的鞭梢将骰子卷起,彈出,這份腕力,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衆人再也忍不住驚呼出聲來。

  驚呼聲中,長鞭卷起了第二粒骰子,彈出。

  這第二粒骰子競将第一粒打了進去嵌入牆壁,露出了一面──自然還是鮮紅的一點。

  長鞭如響尾蛇的嘶嘶響動,骰子接連飛出,第四粒打在第叁粒上第五粒打在第四粒上一…瞬息間六粒骰子全都釘人了牆壁,隻露出最後一粒級子的一面──一一點,衆人簡直連眼睛都瞧直了。

  黑衣少年還是面不改色,緩緩道:"我六教銀子隻有一點,你輸了,玲秋魂面如死灰,突然大呼道:"這不算,這樣自然不算。"黑農少年冷笑道:"你想賴?"

  長鞭突又飛出,毒蛇般向冷秋魂眷了過去。

  冷秋魂究竟也非弱者,倉猝間刃已出鞘,誰知這長鞭竟似活的,競能在半途改變方向接住鋼刀。

  冷秋魂鋼刀立刻脫手,"奪"的釘人大廳梁上,刀柄紅綢飄飛,他蒼白的臉上已多了條血印。

  黑衣少年冷笑道:"你輸了,跟我定吧"冷秋魂已駭得呆了,突聽一人悠悠道:"兩位都請慢慢走,在下也想和這位朋友賭一賭。"悠然的話聲,淡談的微笑,卻不是楚留香是誰。

  方才長鞭飛舞,是鬥篷翻起楚留香眼角己瞥見。鬥篷裡那鮮紅的緞子上,競繡隻飛駱駝。若不是這隻飛駱駝他怕是不肯走出來的。

  衆人早被這少年的武功震住,此刻竟見到還有人要來和他賭一賭,都不禁瞪大了眼睛瞧楚留香。

  冷秋魂如蒙大赦,立刻展顔笑道:"張兄既然也要來賭,那太好了,簡直太好了。"黑衣少年海般深沉刀般銳利的目光,已盯在楚留香臉上,任何人被這樣的眼睛盯,都難免要失魂落魄。

  楚留香卻是滿不在乎,笑噶嘻瞧他道:"閣下是從沙漠上來吧?"那少年冷靜的面色竟驟然變,"你是什麽人?"楚留香笑道:"我也和閣下一樣忘記了名字。"那少年盯他瞧了半晌,道:"你要賭,好!賭什麽?"楚留香笑道:"骰子,自然還是骰子,自然還是少的為勝。"他這句話還未說完,大家巳覺得這人必定瘋了─那少年六粒骰子隻有一點,他還想赢麽?那少年似乎也被引起興趣,目光閃動,道:"賭注"楚留香道:"閣下若是輸了,在下自然少不得要将這玉壁帶回去,這位冷公子自然也不必跟閣下走了,除此之外,在下還得問閣下幾名話。"他這條件倒當真苛刻的很,那少年眉稍一揚,道"你若輸了呢?"楚留香淡談一笑,道:"在下輸了,就将閣下一心想知道的那件事,告訴閣下。

  那少年面色又變了變,道"你怎知道我想問什麽?"楚留香笑道"說不定是知道的。

  别人若輸了他條件那般苛刻他自己若輸了,隻輸一句話而且還"說不定"這樣的賭注,簡直太不公平,大家知道那少年依然有必勝的把握,也絕不會和他這樣賭法的。

  誰如那少年想了想,競斷然道:"好,我睹了。"楚留香笑道:"我早就知道閣下要賭的。"

  那少年道:我骰子巳擲過,你可要我再照樣擲一次?"楚留香道"不必了。"

  衆人越覺得這人腦袋有毛病,而且毛病還不小,隻見他走到另一張賭桌上拿起了六粒骰子。

  他将六粒骰子捏在手裡,冷秋魂的整個人也似被捏在手裡,他神情從容,冷秋魂卻已滿頭冷汗,忍不住道:"張兄莫要忘記,那位朋友擲的是一點。"楚留香淡淡笑道:"我知道。"

  他手揚,第一粒骰子就飛了出去。

  衆人知道他也要學那少年的法子,但他最多也不過隻能照方抓藥,擲個一點,最多能不輸,還是赢不了。

  何況那少年以鞭彈出檄子,他卻要用手,這其中難易已差得多了,他又何苦定要來獻醜。

  但這粒骰子的去勢,實在慢得出奇,竟好像有線在上面吊着似的,大家實在想不通,這骰子怎能不掉下來。

  大家雖是不懂這其中藏多麽深的功力卻也都知道這"慢",實在要比"快"難得多了。

  這時楚留香手中第二粒級子也已飛出,追上了第一粒,一聲輕晌,竟将第一粒撞得粉碎。

  第叁粒骰子去勢又快些追上了第二粒,當的一聲,擊得粉碎。

  楚留香手指輕彈,骰子的去勢一粒比一粒快,第四粒擊碎第叁粒,第五粒擊碎第四粒……第五粒撥子去勢不停,撞上牆壁又彈了回來競恰巧通上第六粒兩粒骰子在半空撞,全都渤碎。

  六粒骰子競都變成了粉末落下,競落在地上同一個地方,堆成一堆,衆人瞧得目瞪口呆,簡直像和瞧什麽魔法似的。

  楚留香拍了拍手,微笑道:"找六粒骰子一點都沒有,閣下恐們是輸了。"冷秋魂終于忍不住跳了起來拍手笑道:"不钷不錯,六粒骰子連一點都沒有,妙極妙極,簡直太妙了。"那黑衣少年面色慘白,楚留香這法子雖然取巧但那手法卻當真是貨真價實,半分也取巧不得。

  何況他自己勝那冷秋魂的法子,本也是偷機取巧的又怎能說别人?此刻他情況競正和冷秋魂方才一樣,想賴也不能賴,他平日素來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不想今日竟作法自斃。

  隻見他那雙深沉的大眼睛裡,光芒閃動,忽而憤怒,忽而後悔,忽而怨恨,忽而又像是有些贊賞。

  這雙眼睛本來如海水般深邃沉靜,此刻卻似天邊的雲霞,多姿多采,變幻莫測,這雙冷模的眼睛,竟突然變得有了情感。

  就連楚留香也不禁瞧得癡了,暗歎道"這雙眼睛若是生在女子臉上,那女子必定會是個絕色的美人,他隻要瞧男人一眼,那人就算為她死了,怕都是心甘情願的……隻可惜這雙眼睛竟生在男人臉上,可當真是生錯了地方。"

第十二章 獨步武林

  隻見那黑衣少年木立了半晌,突然揮舞起長鞭向兩旁站的人沒頭沒腦的抽過去。

  刹那間已有十幾個人被他打得頭破血流,驚呼奪門而逃,黑衣少年掌中長鞭飛舞,厲聲道:"滾全給我滾,一個也不許留在這裡"大廳中亂成團,有些少女被擠得跌倒在地上,竟是爬出去的,冷秋魂面目變色,大怒道:"這些人全末惹你,你何苦迂怒…。"話未說完,面頰上又多了條血痕。

  黑衣少年嗆道:"你也快給我滾出去快滾"冷秋魂面上鮮血滴滴流落,他卻連擦都不去擦隻是冷森森的瞪那黑衣少年,冷笑道:"你若不願當别人面前認輸,我自然可以出去,隻是"……""噬"的,他面上又着了一鞭。

  僅他卻仍站動也不動,緩緩接道:"隻是你要記住,這叁鞭冷某總有一日要加倍奉還的。"黑衣少年長鞭又飛出,叱道;"四鞭"冷秋魂跺了跺腳,咬牙走了出去。

  這時滿廳人已走得于乾淨淨,那黑衣少年卻似還未足洩憤,又将四壁挂着的字畫,全都打得稀爛。

  楚留香倚在桌子旁,含笑瞧他,悠悠道:"此刻人都已走了,閣下總可以認輸了吧?"黑衣少年掌中鞭緩緩垂落,楚留香也瞧不見他面上神色,隻見他肩頭起優;漸漸平息,終于沉聲道:"你要問什麽?說吧"楚留香徽沉吟,道:"令尊入關前所接的那封書信,不知你是否瞧見的?不知那信上寫的究竟是什麽?"黑衣少年霍然轉過身來深沉銳利的目光,緊盯楚留香厲聲道:"你怎知道我爹爹是誰?你怎知道他已入關?你又怎會知道他人關前曾經接了一封書信?"楚留香笑道:"你莫忘了此刻是我在問你。"

  黑衣少年道:"你巳問過了現在是我在問你。"楚留香道:"孤問的話,你尚未回答,又怎能問我?"黑夜少年冷冷道:"我隻答應讓你問我幾句話并末說一定要答複你。"楚留香征了怔,失笑道:"我總想瞧瞧世上最不講理的人是誰今日總算是瞧了。"黑衣少年道:"你話已問過,玉壁不妨拿去,那姓冷的你也放他定了,你我賭約已踐,現在,該你回答我問的話了。"這番話他說來密如連珠,又快又急,競像是早已打算好的,楚留香倒真未想到這冷漠高傲的少年,居然也如此狡黠,不禁苦笑道:"若是我不肯回答呢?"黑衣少年的回答隻有一個字"死"楚留香笑道:"若是我不肯死呢?"這句話問的可真是妙絕天下,黑衣少年從小到大再也未曾見過有人用這樣的态度來對付他。

  他冷森森的眼睛裡,突然爆發出火花,嘎聲道:"你不死,我死"死"宇出口,長鞭已卷了出去。

  他這一條長鞭,看來競已化做無數個圈子每個圈子看來都像是已套中楚留香的喉嚨。

  ──其實自然是一個也沒有套中的。

  楚留香已輕煙般到了黑衣少年的身後,笑道:"若是我也不肯讓你死呢?"黑衣少年左手一扯鬥篷,黑色的鬥篷,烏雲般向楚留香壓下,烏雲之中竟還夾帶七點寒星他竟似已動了真怒,手下再不留情,左手…扯鬥篷間,藏在細管裡的七星針"也乘勢擊出這一"雲底飛星"競赫然正是昔年縱橫天下之"大漠神龍"的平生絕技,也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曾經喪命在這一着之下,這七點寒星壓在雲下,無論任何人也休想瞧見,等到他聽到暗器風聲時,再躲己來不及了。楚留香再也想不到他身上競有這種狠毒的功夫,但覺得眼前一暗,尖銳的暗器破風聲已穿胸而來。

  他若要閃避,也已是萬萬來不及的,胸腹鬥然向後縮,身子竟如弩箭般倒退了回去。

  這七點寒星去如電勢,楚留香退得競比暗器還俠,退到牆角時,暗器之力已漸弱、漸緩。

  楚留香突然伸手竟像捉蚊子似的将這七點寒星懼都捉在手裡,黑衣少年騾然動容,失聲喝道:"好快的身法,好高的分光捉影。"喝聲中又已擊出七鞭别人的鞭法或如狂風,或如驟雨,但他的鞭法卻如層層密布的濃雲,雨将落末落,風欲起末起,别人的鞭法或橫掃,或直擊。

  但他的鞭法,卻是卷過來的大圈子套小套子,小圈子裡還有更小的圈子大圈子外,還有更大的圈子。

  一眼望去,隻見大大小小於于百百個圈子,有的圈子套手,有的圈子套頭常人若沒和他交手單瞧這圈子怕也瞧暈了。

  就連楚留香,委實也從未遇見這樣的鞭法,他知道隻要被個圈子套中,那就不是好玩的。

  但這大大小小無數個圈子,每個看去卻是不多,誰也看不出哪個圈子是實,哪個圈子是虛。

  虛虛實實的圈子閃電殷個接一個套來,要想閃避已是不易,要想擊破那更是難如登天。

  楚留香一面閃避,一面轉着念頭,突然瞧見那邊賭桌上有個箋筒,裡面裝着一個擲"狀元紅"的竹箋。

  他淩突一掠四丈,已将一個竹箋抄在手裡,等到長鞭迫來時,他突然将個竹箋投入了鞭圈。

  隻聽"拍"的一聲,長鞭─緩,将竹箋折為兩段!長鞭卷斷竹箋後圈子自也消失,但黑衣少年手腕一抖,又有無數個圈卷起。

  鞭圈一個接一個卷來,楚留香手裡的竹箋也一根接一根飛出每招都不偏小伯投入鞭圈。

  仍聞連串"劈劈拍拍"的聲響,宛如爆竹,但見圈子一個個消失,竹箋也一根根折斷。

  那聲音固是好聽得很,情況更是好看已極。黑衣少年的鞭法固然可獨步武林,楚留香的破法更是妙絕天下。

  要知長鞭卷成圈子後,力量使已蓄滿待發,一觸及外力,那滿蓄的力道想不發作也不行的。

  是以竹箋投入後鞭圈勢必非将之絞斷不可,竹箋被絞斷後,力量頓消,圈子也非消失不可。

  這道理說來雖簡單,但在臨敵交手,打得正火熾熱鬧時,要想出這道理來,可絕非易事。

  楚留香正是學武的曠代奇才,不但武功學就會,一會就精,而且臨敵應變的急智更是超人數等。

  有許多武功,他明明不能破的,但到了真的動手時,他卻能在一刹那間将破法想出來。

  是以有些武功本比他高強的人,到了動手時,反而被他擊敗,雖然敗得莫名其妙,但越是莫名其妙,反面越是服貼,這也是人類心理的弱點。

  黑衣少中這手"飛環套月,行雲布雨",縱橫大漠,從未遇敵手,不想今日競遇如此奇特古怪的破法。

  他心裡不禁漸瀕急,鞭勢更快,圈子越多。鞭圈越多,竹箋投得也更急,眼見楚留香手裡筒"狀元紅"的竹箋,已堪堪将要用完了。

  黑衣少年大喜說道:"等你竹箋用完看你還能如何?"心念方動,隻見楚留香右手将竹箋投出後,長鞭絞斷竹箋,圈子消失,鞭子消失,鞭勢自然要緩一緩。

  楚留香競乘着這鞭勢一緩間,"分光捉影",将折斷了的竹箋子又抄在手裡,一根箋競變作兩根。

  黑友少年又急又怒,圈子忽左忽右忽前忽後,更是變幻莫測,有時他賭起來那鞭圈已非會向楚留香。

  但論鞭圈投向什麽古怪偏僻的角落,楚留香隻要手一動,那竹箋總是恰恰好投入圈子中央。

  黑衣少年偏偏也是天生的拗性子,别人的手法越是高明,他越是要拼到底,競偏偏不肯換過一種鞭法。

  到後來楚留香忍不住笑道;"你套圈圈還沒有套夠麽?"黑衣少年咬牙道:"永遠套不夠的。"

  楚留香道"你要套到什麽時候?"

  黑衣少年道:"套到你死為止。"

  楚留香道:"我若永遠不死呢?"

  黑衣少年道:"我就永遠套下去。"

  楚留香征了征失笑道L"閣下的脾氣,倒和牛相差無幾。"黑衣少中道:"你若套得不耐煩,就趕快死吧"楚留香大笑道:"妙極妙極這說法當真妙不可言,就連我……。"說話間,圈子仍在不斷套來,竹箋仍不斷投出。

  說到這裡,楚留香掌中剩下的十幾根竹箋突然全都飛出,但卻競沒有一根能投入圈子中的。

  高手過招,怎容得這絲毫差錯?黑農少年大喜之下,長鞭已套中了楚留香的脖子,鞭梢一卷,"拍"的在楚留香畫頹上留下一條血印。

  楚留香雖敗不亂,身子突然蛇般一轉,已脫出了鞭圈,大仰身向後直竄了出去,退到牆角。

  黑衣少中冷笑道:"你還想走?"

  他一招得手,怎肯容情鞭圈又自卷出。

  就在這時,突見一道劍光閃電般自窗外飛了進來。

  長鞭既己化為圈子,自己瞧不貝鞭頭,但這劍卻不偏不倚,恰巧在鞭梢上,長鞭力道頓消,立刻軟了下去。

  長鞭如蛇,這劍竟恰巧擊中了蛇的七寸。

  黑衣少年又驚又怒喝道:"是什麽人?"

  喝聲未了,已有條人影穿窗而人,掠到他面前。

  這人一身黑衣,裹着他那瘦而堅韌的身子,就像是條剛自叢林中竄出的黑豹,全身都充滿了危險全身都充滿了勁力。

  但他的一張臉,卻是死灰色的,全沒有表情。

  他一雙銳利的眼睛冷拎的瞅人,無論任何人,在他眼裡,都像是條死魚,唯有任憑他宰割而已。

  黑衣少年雖然不知道這人便是中原第一殺手"一點紅",但被他瞧了一眼,也覺得全身都不舒服起來,眼睛再也不瞧他,瞪着楚留香冷笑道;"原來你早巳約好了幫手。"楚留香摸摸面頰的鞭痕,微笑也不說話。

  黑衣少年道;"你輸了就約幫手來,中原武林難道都是這樣的人物?"一點紅突然冷冷道:"你以為他敗了?"

  黑衣少年仰首笑道:"挨了一鞭子的,總不是我吧"一點紅又瞅了他一眼,滿臉懼是不屑之色,突然走過去,用罩中長劍在地上挑起了幾根竹箋。用衣少年也不知他弄什麽玄虛,冷笑道:"你也想來他那一手麽?"一點紅噬然道"你瞧瞧再說。"他長劍一攔,竹箋飛出,但去勢并不快。

  黑衣少年忍不住接在手裡,隻見那竹箋雖仍是竹箋,但每一根竹箋上,竟都釘着烏光閃閃的寒星。

  一點紅玲冷道:"若不是那挨了你一鞭子的人,你此刻還有命,黑衣少年動容道"你…。你說他是為了救我,才……"一點紅厲聲截口道:"他若不是為了要将這暗器擊落,你連他衣角也休想沾半點。"黑衣少年身子一震,手裡的竹箋全落在地上,面上忽青忽紅,目光緩緩轉向焚留香,顫聲道"你……你方才為……為何不說?"楚留香笑道:"說不定這暗器并非要打你的。"黑衣少年道:"暗器自我身後擊來,日标自然是我。"楚留香笑道:"挨你鞭子,也沒什麽大不了,我又何苦說出來讓你難受。"黑衣少年站在那裡,大眼睛裡競似已有滴眼淚災滾動,隻是他強忍才末落下來。

  楚留香故意不去瞧他,笑道:"紅兄,方才暗算的人,你可瞧見是誰麽?"一點紅冷冷道:"我苦瞧見,還會讓他走。"

  楚留香歎道L"我也知道那人行動委實有如鬼魁一般,卻再也猜不出他是誰,中原武林中,像他這樣的高手其實并不多。"黑衣少年突然大聲道:"我知道那人是誰。"

  楚留香聳然道"你知道?是誰?"

  黑衣少年再不答話,卻從衣袋裡取出一封信,道:"這是你要看的信,拿去吧"楚留香大喜道:"多謝多謝。"黑衣少年卻已将信放在桌上,頭也不回的走了,走出門時,頭一低,一滴眼淚落在地上。

  楚留香晝思夜想輾轉反側,求之不得的那封信,此刻終于在他面前了,他委實忍不位心頭的歡喜,剛要去拿。

  突然問,劍光一閃,将書信挑了過去。

  楚留香面色不禁變了變,苦笑道:"紅兄這是在開玩笑麽?"一點紅将書信自劍尖取下,冷冷道:"你要這封信,先勝過我這段這柄劍。"楚留香歎道:"孤早巳說過,不願和你動手,你何苦逼我。"一點紅道"你能與那少年動手為何不能與我動手?"楚留香想了想道:"縱要動手也等我瞧過信再說好麽?"一點紅冷冷道:"動手之後,我若死了,你自可将這封信取去,你若死了,我将這封信陪你殉葬。楚留香苦笑道:"剛走了一個牛脾氣,不想又來個比牛還拗的脾氣。"突然飛身而出,左手一領一點紅眼神,右手便去奪那書信。

  一點紅身子半轉,反手已刺出叁劍。

  楚留香頭低,竟自劍光下竄出,左手一個肘拳擊向一點紅肋下,右手還是去奪那書信。

  他欺身進逼,身法之險,手法之俠,當真無可形容。

  一點紅驟遇強敵,精神大振劍法更快、更毒。

  但見劍光閃動,一柄劍似己化為十柄、百柄,劍劍不離楚留香咽喉方寸之間劍劍俱是殺着。

  楚留香出手如風,卻隻是奪那書信。

  一點紅皺了皺眉,競要将信藏入懷中。

  衣襟右開他左手要将書信藏人右襟,右手的劍法便不禁受了影響,嚴密的劍勢開了開。

  楚留香整個人突然直欺而入,左手封住了一點紅的劍路,右手便直扣一點紅持信的左腕,霎時間已變了七招。

  一點紅右手被封死,連連後退,楚留香卻如附骨之蛆,纏住了他,他左腕一麻,已被楚留香搭住了脈門。

  楚留香大喜之下,方待奪信,哪知一點紅手指突然彈,竟将那封信彈得直飛了出去。

  這一變化倒出了楚留香意料之外,縱身躍,伸手抄住,一點紅劍光又自飛起劍光終是比人快了,那封信又被挑在劍尖。

  他正待收回劍勢取下書信哪知楚留香淩空一個翻身,突然雙手一拍競将書信和劍尖齊夾在手掌裡。

  這一變化更是妙到毫巅。

  一點紅劍勢連變七次,楚留香身法也連變七次,他整個人都飄飄挂在劍上,看來竟像是被劍挑起來的。

  但此時此刻他實也不敢将信取出,隻因他手隻要松,那比閃電還快的劍鋒,隻怕就要穿胸而過。

  一點紅身形閃動,但無論如何變化也休想被楚留香甩脫,他隻覺得劍已越來越重滿頭大汗滾滾而落。

  到後來他劍勢竟已不能再動,隻有挑起在空中,楚留香的身子似已重逾千斤,向他直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