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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用人的有用處《世說新語·文學》67

無用人的有用處《世說新語·文學》67

67、魏朝封晉文王為公,備禮九錫,文王固讓不受。公卿将校當詣府敦喻。司空鄭沖馳遣信就阮籍求文。籍時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書劄為之,無所點定,乃寫付使。時人以為神筆。

【譯】

魏朝封司馬昭為晉公,準備賜予九錫之禮,司馬昭堅持不肯接受。文官和武将們要去他府上勸勉開導。司空鄭沖趕緊派人去找阮籍,求他寫勸進文章。阮籍當時在袁準家,頭天晚上喝醉了酒還沒完全清醒,即被扶起來,在木劄上寫就,一個字沒改,便抄好傳遞使者。當時人稱之為“神筆”。

【筆記】

晉文王即司馬昭。

我發現一件怪事,《世說》稱司馬昭為晉文王,而他明明是被他兒子司馬炎追尊了文帝的,如果說追尊的不算,司馬懿在《世說》卻被稱作宣帝。

《世說》中"文帝"一般指魏文帝曹丕,難道是為了與之區分,是以稱司馬昭晉文王?(又不能省去晉字,因為“文王”一般預設是周文王)

可是曹操被他兒子追尊為魏武帝,也與司馬炎的晉武帝重了,是以《世說》稱司馬炎“武帝”,稱曹操“魏武”。

也許因為司馬昭是正經被魏元帝曹奂封過“晉王”的,稱“晉文王”既名正言順,又不寒碜;而司馬懿實在沒有什麼響亮的名号,反正宣王,宣帝都是追尊,就緊着進階的叫吧?

鄭沖,字文和,魏晉時文官,位列西晉開國配飨太廟的十二功臣之一,見前文:蹭個熱度不容易《世說新語·政事》6

袁準字孝尼,陳郡陽夏(今河南省太康縣)人,其父袁渙官至曹魏中郎令。劉孝标注引《袁氏世紀》,說他

忠信居正,不恥下問,唯恐人不勝己也。世事多險,故恬退不敢求進。

難怪阮籍躲在他家喝酒,難怪嵇康後悔沒有教他《廣陵散》。

文中“公卿”即文官,“将校”即武官,連一起就是指文武百官們。

“詣”在這裡作動詞,表示“到某處去”,是以“詣府”就是去司馬昭府上。

“敦喻”,又作“敦谕”,意思是“勸勉某人使明白”。

“點定”,即逐字審閱修改使成定稿。

“九錫”,即古代皇帝一次性頒賜給有特殊功勳的大臣的九種禮物,分别是車馬、衣服、樂縣、朱戶、納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九錫之禮本來是皇帝對臣子的最高褒獎,但由于王莽、曹操、司馬昭等人都接受過皇帝賜予的九錫,然後就改朝換代了,接受九錫幾乎變成了謀朝篡位的預告。是以你就知道為什麼謝安和王坦之聽說桓溫病重,就是故意拖延不發賜九錫的正式公文,以至于桓溫緻死也沒有得到九錫。當然,即便如此,他兒子還是短暫的竊了一下國。

《晉書·阮籍傳》關于這一段的記載略有不同。

會帝讓九錫,公卿将勸進,使籍為其辭。籍沈醉忘作,臨詣府,使取之,見籍方據案醉眠。使者以告,籍便書案,使寫之,無所改竄。辭甚清壯,為時所重。

意思是早就叫阮籍寫勸進文了,但他喝酒喝忘了,最後催到家裡來才被叫醒當場寫成。這似乎更像是大醉六十天躲避聯姻的阮籍的做派。

阮籍寫的這篇勸進文,劉注裡有節錄:

竊聞明公固讓,沖等眷眷,實懷愚心;以為聖王作制,百代同風,褒德賞功,其來久矣。周公藉已成之業,據既安之勢,光宅曲阜,奄有龜、蒙。明公宜奉聖旨,受茲介福也。

我也不懂這算有多好。

我想阮籍也一定不是當時唯一一個能寫出這種文章的人,隻是司馬昭的九錫勸進表一定要阮籍來寫。甚至出身寒門的鄭沖是以能位列十二功臣,親自上門向阮籍催稿成功,大約也是一筆加分帳。

首先,阮籍出身名門,父親阮瑀是曹操的掾屬,是曹丕蓋過章的建安七子之一。阮籍自己年少知名,才華卓然,通音律、擅清談。但他從不傾向任何一方勢力,戲耍過太尉蔣濟,拒絕過曹爽、司馬懿;從随意不褒貶人事,連罪名羅織者鐘會也挑不出他的錯來。又任情恣性,不拘禮教,連這樣的阮籍都專門寫文章勸司馬昭接受九錫,他還怎麼能拒絕呢?

生活中似乎也偶有這樣的人,非富非貴,看上去全無用處,可如果被TA青眼,就像被貼上了“好人”的标簽,于是反而成了“壞人”們争相拉攏的對象。

這大概也算是無用之人的有用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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