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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衆人接力護“浯溪” 千年文脈“聲自遠”

元結、顔真卿、米芾、黃庭堅……千百年來,250多位文人雅士紛紛“打卡”祁陽浯溪,作詩題字,銘刻石上。為呵護這片摩崖石刻,近40年來當地不少有識之士嘔心瀝血、傾心付出——

衆人接力護“浯溪” 千年文脈“聲自遠”

湖南日報全媒體記者 劉躍兵 戴勤

隆冬時節,暖陽下的湘江漫江碧透,祁陽浯溪碑林的蒼翠古木、絕壁奇峰倒映水中,渾然一幅流動的山水畫卷。

祁陽市浯溪碑林風景名勝區管理處從業人員周建輝、楊鐵軍等,迎着朝露,走進蒼崖石壁間,細心地用工具清理石刻旁的青苔、雜草,清洗其間的污漬,觀察、拍照、記錄變化,留存資料。

1200多年來,元結、顔真卿、米芾、黃庭堅、何紹基等,在浯溪的奇山異水間作詩題字,銘刻石上,留下一片千年不絕的摩崖石刻。

1981年至今,衆多“浯溪人”與朝露為伴,與晚霞為伍,40年如一日接力守護這一方國寶,讓浯溪碑林大放光彩,聞名遐迩。

千年浯溪,曆代先賢紛至沓來

浯溪碑林的發轫者是誰?

祁陽市浯溪碑林風景名勝區管理處解說組組長桂勝利介紹,元結、顔真卿在此留下了巍巍壯觀的《大唐中興頌》摩崖石刻,引來諸多曆史名人莅臨浯溪、愛上浯溪。如今,面向湘江的《大唐中興頌》摩崖石刻曆經風雨,依舊字迹清晰,因文奇、字奇、石奇,而被世人稱為“三絕碑”。

1200多年前的公元766年3月。元結乘舟逆江而上,赴任道州刺史,途經祁陽。他見江岸風光秀美,便泊舟上岸,在此流連忘返。一日,元結看見一條小溪從奇峰間淌出,流入湘江,甚是喜愛,遂命名為“浯溪”,還揮毫寫下《浯溪銘》,表示自己“愛其(浯溪)勝異,遂家溪畔。”

打算任期結束後在此安家。

深度|衆人接力護“浯溪” 千年文脈“聲自遠”

(浯溪碑林風光。周先忠 攝)

公元767年4月,元結調往容州刺史前,便把家小安置在自己命名的浯溪。一年後,其母親去世,元結回浯溪料理後事。

771年,在浯溪為母守孝的元結,派人遠赴臨川邀請好友顔真卿來浯溪小住。兩人在此縱情山水,仿佛忘卻了時間。

元結還拿出10年前鎮守九江抗擊史思明叛軍時寫的《大唐中興頌》,并增補兩句:“湘江東西,中直浯溪,石崖天齊。可磨可镌,刊此頌焉,何千萬年!”

顔真卿見到好友的作品,心潮澎湃,當即揮毫寫成楷體作品,并請人将其镌刻在浯溪的峭壁上。自此,《大唐中興頌》與山水為伍,伴日出日落,成為傳世佳作。

桂勝利介紹,此篇頌文一共332字,前“序”舍棄骈文,而采用散文的形式撰寫;後“頌”系韻文,内容和形式大膽出新,文字并不追求平仄相錯,也不講究對仗、不飾辭藻,不用典故,通暢易曉。

顔真卿書寫此碑的體例雖為楷書,卻用了篆隸的筆法,橫豎遒勁雄壯,力透紙背,洋溢着剛毅之氣。特别是字形求變,僅“國”字就出現4種寫法,還自創11個簡體字。碑文還一反從右至左的正常寫法,為從左至右,表達碑文“明頌暗譏”之意。此為顔真卿晚年成熟之作,達到了顔體字的藝術高峰,被曆代書法名家譽為“魯公遺墨此第一”“書法規矩準繩之大成”。

元結、顔真卿“發帖”,米芾、黃庭堅、秦觀、李清照、解缙、徐霞客、何紹基、吳大澂……數百年間,250多名文人雅士,紛紛來到浯溪題詩寫字,銘刻石上,成就了我國首屈一指的摩崖石刻碑林。

接力守護,浯溪碑林光彩照人

如今的浯溪碑林,曲徑通幽,花草樹木布局井然,建立的樓閣默默守護着《大唐中興頌》摩崖石刻這一瑰寶。

1981年以前,這裡還是一片荒蕪之地,石刻瑰寶被雜草、泥沙、青苔掩蓋。居住在附近的村民,每天來這裡放牛、打柴,保護浯溪摩崖石刻迫在眉睫。

1981年1月,當地決定由縣文化館46歲的楊仕衡牽頭,與會計曹建國、出納鄒建國一道,以浯溪碑林為核心,籌建浯溪文物管理所,保護這些寶貝。得知消息,楊仕衡不假思索地表态:“把餘生之力奉獻給浯溪!”

據新中國成立前的《祁陽縣志》記載,浯溪碑林存有曆代摩崖石刻280方。這些石刻在哪裡?都是什麼樣子?楊仕衡等決定盤一盤“家底”。他們克服重重困難,一塊塊尋找,一塊塊清理、登記。雖多次擦破皮肉,跌傷手腳,都無怨無悔。每當找到一塊石碑,如獲至寶,歡喜若狂。他們還利用晴天,趁着早晚斜射的陽光,或者在雨天趁碑上的雨水反光辨認碑文,整理資料。

1984年6月,他們決定攀上江邊30米高的懸崖峭壁探碑。用竹木和鋼管搭腳手架耗費大,又找不到30米高的梯子。楊仕衡幹脆把一根長繩系在腰間,讓夥伴們在懸崖上方拉住長繩往下放……

楊仕衡瘦小的身軀在空中飄蕩,人們不由得捏了一把汗。但楊仕衡毫不懼怕,他斬斷岩壁上的荊棘,小心翼翼地用竹鏟清除苔藓,耐心地用棕刷清理石刻上的雜質。

經過一周努力,單個字直徑達2.3米的“聖壽萬年”4個大字以及一旁落款的小字“明嘉靖卅七年戊午”等,露出真容。

經過楊仕衡等人的多年努力,找到并清理浯溪摩崖石刻505方,比老縣志記載的石刻多225方。他們對其一一編号、入冊、建卡、拓片,還繪制出長13米、寬0.4米的《浯溪摩崖石刻分布總圖》。

通過申報、專家評審,1988年1月,國務院公布浯溪摩崖石刻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機關,這也是全國最早的文保機關之一。

石刻保護,如何防止風化是重點。當時,沒有成熟的防止石刻風化的技術和材料,楊仕衡等人就嘗試用鋼筋、水泥或石片,在石刻上方加建防水檐防止雨水侵蝕。這一保護方法,後來受到國家文物局專家肯定,向全國推廣。

他們還嘗試稀釋工業用的無色透明醇酸清漆,或用丙酮稀釋聚甲基丙烯酸甲酯後,刷在石刻表面進行防風化處理,效果顯著。

此後,“浯溪人”以楊仕衡等人為榜樣,接力呵護浯溪摩崖石刻。

深度|衆人接力護“浯溪” 千年文脈“聲自遠”

(浯溪碑林“聖壽萬年”摩崖石刻拓片。蔣盛文 攝)

2017年7月2日,那是一個令浯溪人記憶深刻的日子。那一天特大洪水襲擊浯溪碑林。當天,浯溪碑林風景名勝區管理處的全體從業人員,無論在休假的、還是生病的,都冒雨趕來,用生命和心血守護這方寶貝。

風雨中,大家扛着沙袋、木闆,沿着彎曲的遊道奔向江邊。有的建擋水牆,有的用身體當第一道防線……

接下來幾天,大家寸步不離守在江邊,随時應對洪水襲擊。洪峰過後,大家忙着清洗洪水裹挾而來的泥沙。

桂勝利1990年退伍後,來到浯溪碑林擔任講解員。他向老同志請教,在林間、江邊一遍遍練習講解詞,硬是把一口祁陽腔改成了标準的國語,先後為多位國内外來賓講解。

今年62歲的浯溪碑林風景名勝區管理處退休幹部周三好,牽頭成立浯溪文化研究院,正在着手出版相關著作。

楊仕衡的兒子楊鐵軍子承父業,33年間協助完成了一系列石刻的保護工作……

浯溪碑林風景名勝區管理處辦公室主任周建輝告訴記者,管理處大部分從業人員在這裡參加工作,直至退休,把愛奉獻給了這片土地。

解讀碑林,千年文脈引人傾慕

桂勝利告訴記者,解讀和宣傳浯溪碑林,也是對其最好的保護。

楊仕衡等人經過多年研究,發現浯溪碑林摩崖石刻稱得上是名副其實的書法寶庫、文學殿堂、曆史檔案館。

浯溪現存摩崖石刻505方,其中唐代17方,宋代116方、元代5方、明代84方、清代92方、民國9方等。最高的石刻在30米的懸崖峭壁上,字徑2.3米;最低的在溪畔崖腳,字徑僅1厘米。

浯溪碑林摩崖石刻的書體,篆、隸、楷、行、草諸體皆全,其中,有篆書18方、隸書12方、楷書274方、行書185方、草書7方、異體6方、符篆1方,還有2方國畫。作者均為唐代以來的曆代書法名家,其中,顔真卿是“顔體”創始人,李諒、韋瓘擅長寫“二王體”,皇甫湜在這裡留下“褚體”,還有季康的“玉箸篆”、袁滋的“鐘鼎篆”、瞿令問的“懸針篆”等。“黃體”創始人黃庭堅、“米體”創始人米芾、寫“二王體”的秦少遊、寫“歐體”的易祓、寫“魏碑體”的鄒浩、寫“八分體”的沈紳等,以及董其昌、何紹基等,都在浯溪留下不朽的書法真迹。

浯溪碑林石刻,文體有頌、銘、賦、記、詩、詞、聯語等。不少作者如雷貫耳,如唐代有“開中唐面目”的“五言長城”劉長卿,古文運動家皇甫湜;宋代有“江西詩派”之首領黃庭堅,“豪放派”詞人張孝祥,“婉約派” 詞人秦少遊、李清照,“田園詩派” 範成大、楊萬裡,理學家張栻、吳儆;元代、明代有楊維祯、顧炎武等;清代有王士祯、袁枚等。

浯溪碑林是當之無愧的曆史資料檔案館。清代,5位越南大使在這裡留下5方詩刻,如“地毓浯溪秀,山開鏡石名。莫教塵藓污,留照往來情”,見證了中越之間的友好情誼,是極其重要的曆史資料。

如今,浯溪碑林成為人們研究曆史、學習書法的重要陣地,并且不斷走向世界。

最早來到浯溪碑林的國外人士是日本友人。1986年9月8日,日本第七次漢詩愛好家訪華團一行28人,來訪浯溪。他們沉醉在浯溪碑林濃厚的文化氛圍裡,久久不舍離去。訪華團領隊、日本櫻美林大學文學部部長、日本漢文教育學會會長石川忠久,還即興題詩一首:“倚山緣水景觀分,浯溪奇勝絕群倫。東瀛遊子始來此,遠慕高風元使君。”

日本第七次漢詩愛好家訪華團回國不久,團員山田彡子特地給楊仕衡寄來一張照片。照片中,在日本櫻美林大學的一間教室裡,黑闆上挂着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石川忠久教授一手拿着《浯溪導遊》小冊子,一手指着地圖上浯溪的位置,和學生交流。

2000年9月2日,法國絲綢之路汽車旅遊團共28人,慕名來到浯溪。桂勝利回憶,這些客人雖然文化背景不同,但他們對摩崖石刻異常崇敬,争先通過翻譯問這問那,還紛紛在碑林留影。

近些年,國内一批又一批的書法家和書法愛好者慕名而來,如饑似渴領略學習先賢的書法技巧、創作風格。

保護碑林,隻争朝夕延長“生命”

浯溪無言,年年歲歲,花開花落,石刻隽永,其文化魅力光芒四射。

若幹年後,浯溪碑林還會像今天這樣展現在人們面前嗎?這令不少有識之士擔心和牽挂。有專家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浯溪碑林摩崖石刻總有一天會走向消亡。人們所采取的保護措施,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是盡力在延緩石刻消亡的時間。

曾有人提出,對字迹模糊的摩崖石刻,可按原來字型的痕迹,往石頭深處镌刻,這樣,字型就會變得清晰,還能長久儲存。浯溪碑林風景名勝區管理處從業人員告訴記者,這樣做是不允許的,也是沒有意義的,是在毀壞文物。

目前浯溪碑林盡管得到了有效保護,卻仍面臨諸多困難。碑林地處石灰岩地貌,這是一種容易自然風化、易受風雨侵蝕的岩石。

特别是南方雨季長、雨量大,加之浯溪碑林地處湘江之濱,一些地勢低處的摩崖石刻不時被洪水淹沒,毀壞嚴重。碑林裡原有的《大宋中興頌》《大明中興頌》摩崖石刻,就因為經常被湘江漲水浸沒等原因,已經字迹難辨。

另外,早些年,在距離浯溪碑林800多米的湘江上遊位置,建有一處水電站。水電站需要在汛期洩洪,洪水的沖擊對浯溪碑林内的石刻、樹木、泥土、遊道、地磚等都有影響。2017年7月,祁陽遭受百年一遇的特大洪災,洪水浸沒了《大唐中興頌》石刻。如何解決“洪水對碑林的影響”是一個大難題。

深度|衆人接力護“浯溪” 千年文脈“聲自遠”

(浯溪碑林《大唐中興頌》摩崖石刻拓片。蔣盛文 攝)

有專家建議開啟浯溪碑林系統化保護,對每一塊石刻分别制定和落實有針對的保護措施。同時,啟動浯溪碑林數字化保護工程,通過高科技手段,留下每一方石刻的坐标、圖像等資料,讓後人能通過這些資料看到祖先遺留的文化瑰寶,或按照資料的指引在原地複原。但浯溪碑林風景名勝區管理處沒有這方面的專業技術人才。

浯溪碑林的505方摩崖石刻均刻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前。如今,欣逢盛世,不少人建議開辟新的摩崖石刻區,記錄中國共産黨上司全國各民族人民努力拼搏,實作中華民族偉大複興的艱辛曆程,實作“石刻記史”,使浯溪碑林接續發展,“延續生命”。

還有人建議,祁陽市的祁劇、祁陽小調等都是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産,如果能建成一個集“浯溪碑林+祁劇+祁陽小調”等于一體的“文化大觀園”,向人們奉獻一頓豐盛的文化盛宴,或将更有利于推動當地文化旅遊的繁榮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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