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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武帝如何榨幹百姓每一滴血打匈奴?

璀璨短暫的強漢将星——骠騎将軍霍去病(5)

主筆:閑樂生

漢匈河西之戰後,整個匈奴部族都陷入了一片無可救藥的低迷氣氛之中。漢朝的持續打擊兼重賞誘降政策,已使匈奴日落西山,漸呈土崩瓦解之迹象。有群眾甚至哀婉的唱道:“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顔色。”前一句好了解,祁連山是天然的畜牧基地,其水草之豐美,号稱亞洲第一,它對于匈奴經濟上的意義自不用多言;後一句的焉支山,則盛産一種草本紅花,名燕支花,據晉崔豹《古今注》卷下《草木篇》記載:“燕支,葉似薊,花似蒲公,出西方,土人以染,名為燕支。中國亦謂為紅藍,以染粉為婦人色,謂為燕支粉。”燕支粉即胭脂粉也。霍去病率軍攻占河西,這就使得匈奴婦女沒辦法打扮自己,不能女為悅己者容了。晉人習鑿齒亦言:“匈奴名妻作‘阏氏’,言其可愛如胭脂也。”看來這首哀婉的民歌,反映出匈奴不僅經濟遭到沉重打擊,甚至在心理上都有些沉淪了。伊稚斜意識到,如果再不對采取一兩次報複性的反撲,匈奴民族将再無未來可言。無論如何,草原之狼淪為漢朝之狗,這是心高氣傲的伊稚斜決計無法容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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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河西之戰後一年,也就是公元前120年秋,匈奴左賢王率數萬騎兵侵入右北平郡,同時伊稚斜也率數萬名騎兵越過蒙古大漠,侵入定襄郡。兩郡措不及防,軍民被殺一千餘人。

漢武帝劉徹明白伊稚斜的心思,這家夥正是想激怒我大軍進入漠北,然後欺負我軍後勤困難,想來個以飽待饑、以逸待勞。很好,既然你想要我點顔色,那朕就給你開間染坊!不就是區區一個大漠嗎?寇可往我亦可往!無非黃金鋪路而已。朕絕不會讓你在漠北養足元氣卷土重來,朕要打就打個大的,将你打殘打廢,有可能的話,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翻身最好。

于是,在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春,漢武帝與衆将商議道:“翕侯趙信為單于畫計,常以為漢兵不能度漠輕留,今大發士卒,其勢必得所欲。”

漢武帝如何榨幹百姓每一滴血打匈奴?

顯然,武帝決定傾國之力跟伊稚斜來場最後的對決,一戰決定兩個民族最終的命運,讓後世子孫不用再受北方之累,可以安心的大踏步前進。而為了籌措這巨額的軍費,漢武帝開始了他殘酷而天才般的聚斂(搶錢),其手段大緻有四種:

第一種,改革币制,打擊盜鑄。

貨币發行向來是天下最賺錢的生意,正如世界金融大亨羅斯柴爾德所說:“我隻要控制了一個國家的貨币發行,我根本不在乎法律是誰制定的。”是以,自有國家與貨币出現以來,貨币戰争就是世界上最殘酷、最隐蔽也最重要的一項經濟活動。我們前面也說過,自漢興以來,漢朝百廢待興,故而屢屢放開貨币鑄造,但随着國力之增強,政府開始嘗試壟斷貨币發行權,漢景帝中六年(前144),朝廷再次禁止民間鑄币,凡出現違令者便以死刑處置。即便如此,民間仍舊有人将銅錢的邊緣部分削磨下來私鑄錢币,屢禁不止。

漢武帝即位後,劉徹又锲而不舍地進行了六次币制改革,不斷摸索(注1),直到公元前113年禁止郡國鑄錢,并在上林苑設定水衡都尉,專門負責鑄造發行成色好、重量适中且難于盜鑄的五铢錢(注2),才成功将鑄币權收歸中央,最終壟斷與控制了整個帝國的貨币通脹。要知道,歐美政府直到近代才形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貨币壟斷,而漢朝兩千年前就實作了,這便使得中國曆代統一王朝的财力都空前強大,中央集權成不可逆轉之勢。

此後,漢之水衡每年便以十萬人采銅鑄錢,至西漢末,共鑄錢280億,規模頗為可觀;東漢初年,劉秀複五铢錢,繼續通行此種貨币,直至唐朝武德四年(公元621年)七月才退出流通。如此算來,五铢錢前後存世七百年,可稱是世界曆史上最長壽的貨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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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種,增加口賦。

我們前面也說過,所謂口賦,就是人頭稅,漢朝規定15歲至56歲的成年男女每人每年向國家交120錢,作為戰備基金,購置車馬兵器之用。漢文帝時減為40錢。漢武帝時由于軍費開支巨大,又恢複到120錢。另外,十五歲以下的未成年本來是不用交人頭稅的,但漢武帝為了錢,規定三歲到十四歲的兒童也要交口賦,一個人23錢。而我們知道,這些未成年人是沒有賺錢能力的,這便導緻很多窮苦家庭不敢多生,但古時候避孕措施不像今天這麼完善,經常有很多計劃外出生的孩子,有些窮人沒辦法,隻得親手殺掉初生的孩子,簡直就是作孽。

第三種,征收财産稅。

我們知道,中國古代是小農經濟,國家征稅大部分都靠農業稅,而漢武帝就是第一個發明商業财産稅的天才。

其實,漢初本有财産稅,稱“訾算”,顔師古注引服虔曰:“訾萬錢,算百二十七也。”意思說政府根據各人的申報,決定财産估價額,以每萬錢上繳一算(127錢)的稅率來征收。稅率才1.27%,應該來講真的不算高,其主要目的還是為了統計帝國中産階級與富裕階層的數量。漢律規定,訾算達到十萬錢以上的家庭(後來漢景帝改為四萬錢),可選一子入宮為郎,而訾算達到五百萬錢以上者,更可為常侍郎,常随皇帝左右(注3)。

可漢武帝認為,訾算的稅還是太輕了,對那些大豪商來說簡直九牛一毛。而商業稅則更難征,當時又沒有全國聯網的報稅系統,更沒有增值稅發票,國家隻能在明面上收一些關市之租,很容易被大商人偷稅漏稅。

于是,漢武帝決定推出一種專門針對工商業的新财産稅,稱“算缗”。“缗”就是用來穿錢的絲線,一串就是一缗,也就是一千錢。漢武帝規定,商人二缗一算,也就是每兩千錢(包括擁有田宅、奴婢等也要進行折算)抽取賦稅一百二十錢,稅率6%,是普通群眾的五倍;手工業者四缗一算,也就是每四千錢收稅一百二十錢,稅率3%,是普通群眾的2.5倍;有商人戶籍者如果冒用農民戶籍占用田地,則财産全部沒收。這可以說是一種強烈的重農抑商行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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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财産稅,漢武帝還發明了車船稅。他規定,民用馬車課稅一百二十錢,商用馬車加倍,五丈以上的船也課稅一百二十錢。

按說這樣的稅率仍然不算太高,并且征收這些稅,可以防止人們囤積貨币和實物資産,進而起到刺激貨币流通、減少通貨緊縮的作用。

然而,漢武帝這招一出就吃癟了,如前所述,漢初實行的是放任自由的經濟政策,你驟然提升商人豪富們數倍的财産稅,他們自然會百般逃稅,隐瞞财産,比着賽的裝窮;況且,當時也缺乏有效的金融、财會等方面的技術手段來準确有效地統計個人财産。再說了,像田産住宅商鋪此等不動産也很難估值,因為有建築材質、地段、肥瘠等種種難以估算之因素,就更别說各種古董奢侈品了,總之是一攤爛賬,操作性很差。不過,漢武帝相當“聰明”,他很快就發明了一個節省行政成本的好法子,那就是發動群衆鬥群衆,稱“告缗”,即鼓勵群眾互相檢舉揭發瞞報财産的情況,一經查實,被告人将罰戍邊一年,其财産全部充公,而告發者則能得到其一半的财産作為獎賞,這可太誘人了,簡直就是最輕松的發财之道啊。當然,郡國官吏與當地富商豪強一般都有勾結,是以 “告缗令”的執行效果起初并不如意。于是漢武帝将抵制告缗的酷吏義縱以“廢格沮事”(阻礙破壞法令實施)的罪名公開處死,并派了另外一位酷吏楊可(時間大概是在公元前114年)率領一幫“精算師”主持天下“告缗”,以更好的組織群衆,發動群衆;這一下子立竿見影,國家一口氣從有錢人手裡罰沒金錢以億計,奴婢以千萬數,田地大縣達數百頃,小縣也有百餘頃,而抄沒的住宅也達到了驚人的規模,結果,大量中産階級面臨破産(商賈中家以上大率破),這簡直就是搶錢哪!

漢武帝如何榨幹百姓每一滴血打匈奴?

圖:漢代集市畫像磚,反映了漢代市場交易興旺的景象

當然,我們也不能完全否定漢武帝的“告缗令”,因為這些罰沒的金錢都用于對外戰争擴張土地;罰沒的奴婢則被發配到官府,成為國有馬苑、鐵官的奴婢;罰沒的土地則通過“假民公田”等方式以極低的田租發給普通農民使用,這些舉措最終使得“中家以下,得均貧富”,進而縮短了社會貧富差距,加快了階層流動(告缗成功即成富豪),刺激了市場消費(留着要交稅,不如趕緊花出去),具有一定的進步意義(注4)。總之,漢武帝好大喜功,是喜歡折騰老百姓,但他主要折騰的還是豪強富商等中上層階級,對下層百姓影響有限,而且他多次救助饑民,“費以億計,不可勝數”,是以漢武帝時雖有“瓦解”之勢(上層離心),卻未如秦朝般既“土崩”(百姓造反)又“瓦解”。

第四種,實施鹽鐵專賣,搞國家壟斷企業,這一項對後世影響最大,因為它來錢多抱怨又少,自此成為中國曆代王朝的主要财政手段(注5)。

在漢武帝之前,鹽鐵大都是由民間生産經營的,皇帝隻是讓少府收個稅,作為皇室的一個重要财源。但後來,随着經濟發展,鹽鐵的收益越來越大,鹽鐵商人越來越富,皇室财政也越來越豐厚,乃至後來竟超過了國庫收入。這下漢武帝就坐不住了,打匈奴這麼缺錢,得靠鹽鐵收益頂上啊。于是,漢武帝帶頭将鹽鐵稅收捐出來,從皇室财政轉撥入國庫,以示不私,并号召全國富商特别是鹽鐵商人也都出來捐錢支援對匈戰争。可沒想到社會響應不佳,大家都不理會皇帝号召。漢武帝氣壞了,給你們臉了還,按照古法,山川池澤之利本就歸于天子,天子仁慈開放給你們商人經營,讓你們大發其财,可你們卻不為天子分憂,不為國家出力,那可就别怪朕将這些好處全收歸國家了!

漢武帝如何榨幹百姓每一滴血打匈奴?

于是漢武帝下令:“敢私鑄鐵器、煮鹽者,钛左趾,沒入其器物”(《史記 平準書》),敢于私自生産鹽鐵者,沒收生産工具,還要讓他左腳穿個鐵鞋子;并在大司農下設立鹽丞與鐵丞,在天下各郡縣鹽鐵産地設立鹽官與鐵官,進而逐漸将鹽鐵生産經營全部收歸國有。至于那些鹽鐵商人則直接轉化為國家官吏,這樣他們的“公司”也就直接變成國營的了。漢武帝晚年,又增加了“平準”、“均輸”與“榷酒酤”,将大宗商品的物流貿易與酒類産銷也都給壟斷了,也就是由國家利用公權力來賤買貴賣、囤積居奇、操縱物價,甚至強買強賣,壟斷物價,這便徹底斷了民間商人的暴富之路,同時也徹底扼殺了民間商業的活力,而國庫财政卻是以收入暴增;光“均輸”一項,就使得中原漕運由數十萬石猛增至六百萬石,庫存的絹帛也增加到了五百萬匹之多。至此,告缗這些反正常的方法也就無需再實施了。

總之,漢武帝費盡心機,總算為遠征軍籌集了足夠的财力與物力。一将功成萬骨枯,無數百姓的血淚才換來了這巨額的軍費,是以劉徹告訴衆将,你們給朕狠狠的打,不要在乎錢,朕有的是錢。你們要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用鋒利的刀,就别怕割傷自己的手。朕不想再跟匈奴耗了,朕也耗不起了,朕要一勞永逸,給這十幾年的漢匈激戰做一個最後的了斷!

決戰,最後的決戰,漢匈以來絕無僅有之決戰!這是高潮中的高潮,史詩中的史詩。千秋以下,萬載之後,天下都将銘記這一刻。決戰将至,衛青霍去病李廣等大漢名将的熱血都沸騰了,整個帝國的熱血也都沸騰了。

于是一時間,在帝國的各個角落,萬民風動,羽檄星傳。士卒,民夫,武器,戰馬,車輛,糧草……數不清的人員物資從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般運往北方邊郡。漢武帝甚至還将關東貧民七十二萬五千人遷徙于隴西、北地、西河、上郡、會稽等邊郡,以就近支援遠征。這些貧民,大多是十三年前(公元前132年)黃河瓠子(今濮陽西南)決口後受災失地的農民(注6),而讓他們遷徙到北方邊郡,一則是支援對匈戰争,第二也是讓他們開發新土地,重建新家園。

這是真正的全民總動員,不包括帝國内部的運轉人力,武帝這次一共出動了十萬騎兵,每人都配有官府馬苑中最好的粟馬,另外還有官兵自備的“私負從馬”十四萬匹,完美的實作了“一人雙馬”。這樣騎兵在遠征中,就可以通過兩匹馬的輪流休息,既保證行軍速度,也在戰鬥開始時,讓戰馬處于體力充沛的臨陣狀态。

另外,漢武帝還組織了步卒數十萬在後方運輸糧草。這數十萬步卒,無異于一個移動的後勤補給基地。如此一番安排,可使漢軍既能保持機動性,又能保證持久性,跟在家門口打仗一般無二,唯一的缺點,就是花費太大了,劉徹這是掏空了整個家底在打一場空前絕後的戰争:一次出動十萬騎兵,遠征數千裡至漠北,這在整個世界戰争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

漢武帝如何榨幹百姓每一滴血打匈奴?

是以,一定要勝,還要大勝。勝則千古流芳,傳奇不朽;敗則不僅是丢人現眼,英名盡喪,而且對不起天下百姓,乃至對不起整個中國曆史,成為真正的千古罪人。

注1:比如,漢武帝曾發明了一種虛拟貨币,叫做狗狗币,哦不是,叫白鹿皮币,此币以上林苑中珍稀動物白鹿之皮制成,一枚價值四十萬錢,差不多相當于是四個中産階級的全部家産,然後規定王侯宗室朝觐天子必須要用這種白鹿皮币獻禮,你不用就是大不敬,就要殺頭,你心裡認為這不對,有腹诽,也要殺頭!

注2:民間比較普遍的盜鑄方法是,拿到比較新的銅錢後,用硬物慢慢地沿着銅币邊沿刮,刮下來的銅屑收集起來融化了再澆鑄,便可憑空多出來新的銅錢。而漢武帝發明的五铢錢兩面都有花紋,且内外皆有周郭,可作為防僞标志,讓人無法磨取銅屑。

注3:這主要還是因為漢之郎官是要自備馬匹鞍具刀劍绛衣的(見《史記 田叔列傳》褚先生補記),而且常年無休假,隻有捐錢給宮中,才能換取文書出宮休息(見《漢書 楊恽傳》)。總之,郎官可不是貧民子弟瞎湊熱鬧的,隻有富家子弟才能負擔,文帝時名臣張釋之就是因為長期為郎得不到升遷,結果生生把哥哥弄窮了。

注4:但如此嚴厲的打擊商業與富人階層,矯枉過正,就有一個巨大的副作用,這個副作用就是導緻西漢帝國滅亡的最大原因,具體情況我們到後面陳湯篇再來分析。

注5:這也導緻中國的經濟管控制度貫徹古今,西方的自由資本主義制度根本不可能出現。

注6:黃河決口奪淮入海後,漢武帝曾多次組織人員堵口,都塞而複壞,未能成功;直到又十年後(公元前109年),漢武帝巡行泰山之際,見河流泛濫,百姓苦不堪言,乃作《瓠子歌》悼之,發數萬卒塞決口,并令群臣自将軍以下背負柴草,參與“抗洪搶險”,最後終于成功堵口,從此河水北行,“梁楚之地複甯,無水災。”司馬遷适逢其會,也“從負薪”塞口,于是将這整個壯麗場面記錄下來,傳諸後世,激勵後人,是為《史記》之《河渠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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