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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味書話長 好美紙上聲——著名知日作家李長聲先生側記|徐景洲

獨味書話長 好美紙上聲——著名知日作家李長聲先生側記|徐景洲

一個偶然機會,在著名書法家與詩人婁德平先生的居所,采訪有“中國知日作家第一人”之稱的李長聲先生。之前曾在婁先生書架上看到排放着的兩本俳句集。一本是瑞典漢學家諾貝爾文學獎評委馬悅然先生的俳句一百首,另一本是婁先生新出版的六本俳句選集之一,也是一百首。而婁先生俳句集的第一篇序,恰是旅日作家李長聲先生所作。見其人不讀其書可乎?于是購來李長聲先生專談日本出版與文學的《紙上聲》一書:先讀其書再見其人,正是先聲奪人。

隻看《紙上聲》書名,就有閱讀欲,正是題好文一半。本來紙上的文字是無聲的,卻能讓紙上的文字發出聲音來,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境。這該是金鳴玉振的文字,尋找的是能聽到書上文字聲音的知音。書名透着作者的文化自信與渴盼識者共鳴的誠摯,是以每一位此書閱讀者,都會有一種被推為知己的親切信任感。

獨味書話長 好美紙上聲——著名知日作家李長聲先生側記|徐景洲

開卷之作《漱石那隻貓》先聲奪人。散珠碎玉嚼得滿口香,橄榄入口回味不盡綿長長。文章起筆奇崛,引用夏目漱石給弟子信中的一段豪言壯語,雷人雷語,似乎突兀淩空而來,大有雷霆萬鈞之勢。漱石認為百年之後,著作等身的萬千博士教授化為灰泥而湮沒無聞,而他則立志要做文章傳之千秋萬代的野心家。且傲且狂達于極境,敢與普天之下文化精英叫闆叫陣,是傲視群雄的不可一世,其實正應了中國‘‘文章千古事’’‘‘不朽之大業’’諸古訓。但漱石生前就實作了他的野心,是以,與其說他是野心家,不如說他是實幹家。想來任誰讀這開篇文字,都會如宏鐘大呂振聾發聩于耳畔,不能不對書話的主人公與書話作者刮目青眼相看。起筆造極高之勢,繼之行文便是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沖堤驚岸激起千堆雪。作者以兩頁篇幅縱論其野心何以成‘‘日本近代文學巅峰’’。而金戈鐵馬般行筆至此,忽作小橋流水婉約狀,方又從夏目漱石出生說起,而一般為文者,恰會以此為開端入題成平庸文字,此騰挪閃躍的龍騰虎躍筆緻确為常人所難為,是多年修煉而成其出神入化老辣筆法,須慢品細嚼再三,方知它好處。豪放與婉約如此行雲流水般無縫騰挪轉旋,真是“紙上有聲”啊!

李先生十分鍵談,訪談中,他談日本文學以及他的研究心得,更是得心應手,順手拈來,且妙語聯珠,金句頻閃。采訪很順暢,兩個小時的訪談錄像,一氣呵成。

獨味書話長 好美紙上聲——著名知日作家李長聲先生側記|徐景洲

采訪錄像分五輯釋出于各大網媒,網上搜尋“李長聲”視訊,全都排在前列,而其音頻則為美國中文電台的“文化天地”節目采用,主要内容分别是:

如何正确認識日本文化

告訴你不一樣的日本茶道文化

日本寺廟文化漫談

日本文學漫談

日本俳句漫談

所訪時間不算長,所談話題不算多,但容量卻十分厚重而廣博,基本概括了日本文化的最主要亮點。而李先生如數家珍,信手拈來,侃侃而談,揮酒自如,聽來如坐春風,正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錄完節目,餘興未盡,又聽李先生“知日”閑侃。談到在中國很紅的日本作者村上春樹,李先生說所謂的村上春樹被諾獎提名純屬子虛烏有。談到日本文學與中國現代文學,他說兩者是血脈相連,像魯迅先生文字的别緻,就多少有些日化的影響。說到魯迅與日本文學的關系,他說日本讀者對魯迅也當大師看,日本文學更多流淌漢文化的血液。李先生還特别指出,日本文化隻是二流漢文化。誠哉斯言,所謂武士道,早已堕落為野獸道,一個熱衷軍國主義與侵略殺掠的國家,哪裡還有大漢文化蹤影,更無論溫良恭儉讓的儒風!

又好奇問他《二十四隻眼睛》在日本還有人讀嗎,李先生說,這小說是名著,依然是日本人的最愛。我說,也是我所讀過的日本小說的最愛。我讀這小說時大約十三四歲,記憶中那書很薄,24雙眼睛就是12個孩子,是一位國小老師的12個學生,一段和平的美好時光過後,戰争來臨,各奔東西于坎坷人生,多少年後再聚,人已不齊,但那24隻明亮如月清澈如泉的眼睛在老師的心裡卻晶晶的在,是淡淡的卻又是深深的傷感的美,萦繞于心,再也揮之不去。那小說讀了好些遍,恰值文革最亂時罷課失學在家,想校園生活,想老師,想同學,憂憂我心,不知何時再回課堂,自己不就是那24隻眼睛中的一雙嗎?人生總是聚聚散散,一部小書,卻能寫盡此中狀味。少年遇好書,都是一生财富與朋友。七十年代翻譯的日本進步作家小說特多,印象最深的作家是小林多喜二,讀李長聲先生的相關評論,又是一番全新滋味。

李長聲先生不僅對日本俳句有研究,而且自己也創作俳句,那次采訪,就是利用他從日本回國,與上海交大出版社商談如何出版漢俳自選集三冊,以及與三聯出版社出版他的書評事宜的間隙。旅居日本多年,李先生著述頗豐,僅在大陸出版就達幾十種之多。當代知日作家,無出其右。

獨味書話長 好美紙上聲——著名知日作家李長聲先生側記|徐景洲
獨味書話長 好美紙上聲——著名知日作家李長聲先生側記|徐景洲

著名書法家、詩人婁德平先生先是與李先生各自朗誦自己新創作的俳句,二位先生都出版俳句集多部,在國際俳句界頗有影響,豪放有哲思,婉約見幽默,我們自是一飽耳福。婁先生又現場為李先生揮毫相贈墨寶“勤工觀社會,博覽著文章”,是對李先生寫作人生的精準概括,也是一段文壇佳話。

李長聲先生也能酒,席間一瓶不足而二瓶,我也醺醺然信口開河大談文學,大談拙著《讀破金瓶梅》一書的得意之筆,還特别談了《紙上聲》書名的寓意。在我眼裡,這“紙上書”就是“紙上無聲勝有聲”,又是“書話書香最綿長”,一句話:“獨味書話長好美紙上聲。”這兩句的最後一字,巧妙暗寓了他的名字,得他撫掌大笑,說我這是關于“紙上聲”三字的最獨特解釋,于是同幹三大杯。真是讀書與吃酒面前人人平等,名人草根,稱兄道弟,以文字結緣而無拘無束侃侃而談,不也是美好的紙上聲嗎?酒酣之時,提筆為我特意帶去的《紙上聲》題字:景洲兄雅正李長聲2017.12.2 北京

獨味書話長 好美紙上聲——著名知日作家李長聲先生側記|徐景洲

李先生是真能酒。地鐵口告别時,他還邀我去酒吧再盡興,我卻已酒力不勝大醺醺狀而力辭。我們互換微信。他看到我以《好美紙上聲》為題的微信,說我是第一個讀破《紙上聲》書名寓意的讀者。我知道這是謬誇,但很受用。

《紙上聲》佳句選摘:

1、去哪個美術館看當代藝術展,莫名其妙之餘,時常被美術館建築本身魅惑,不禁有一種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感覺——手握一束菊,卻被南山吸引,眼光遠眺了。

3、二重性被視為日本人一大特性,.......這種二重性,中國人早在唐代就指出了:野情偏得禮,木性本含真。

........

言行暧昧,也正是二重性的展現。說來哪個民族都具有二重性。當我們說道日本人時,總是忘了自己的二重性,譬如滿嘴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

4、常聽人慨歎。日本對中國的認識遠遠超過我們對這個蕞爾島國的了解,甚而某日本學者說,中國研究日本的水準幾乎等于零,是以才有了現在的對日政策。那麼,當今日本對華政策就高明麼?日本人時常對中國誤解、誤判,不就擺明了知彼不到家嗎?末了便歸咎于中國。日本人研究中國,多是對古代的研究,因為他們上溯曆史,越往上越溯到中國古代裡去了。與其說是研究中國,不如說是尋繹自己的曆史。上帝在細節中,日本人對細節的探究着實比凡事大而化之的中國人強得多,卻總是找不到上帝。大而化之也是一種方法論,層次未必淺。

5、兩個民族,兩種文化,無論怎麼樣交流也不會渾然一體。周作人曾檢討他觀察日本所走的路,自呼愚人不止,卷土重來,提出了研究方法,那就是“應當于日本文化中忽略其東洋民族共有之同,而尋求其日本民族所獨有之異,特别以中國民族所無或少有者為準。”日本與中國多有不同,我認為根本是三大差别:中國是大陸,日本是島國;中國多民族,日本基本上單一民族;中國幾千年來改朝換代,日本自诩萬世一系。

7、這種閱讀聯想很自然,但動物拟人化更像是日本的古老傳統,繪畫也好,民間故事也好,司空見慣。讀《我是貓》,那種叙述腔調,特别是開篇,也讓人不禁聯想魯迅的《阿Q正傳》。

9、有經曆才能有回憶,而經曆是要耗費生命的,當可以回憶時,人也就有了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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