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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戲416女團”:當新媒體遇上老戲曲,平劇也流行

作者:畢若旭

許多迹象表明,“上戲416女團”火遍了全國——接連登上抖音熱榜和微網誌熱搜、媒體采訪的邀約紛至沓來、登上網絡青晚、在劇院被粉絲要合影和簽名,還有許多線上“票友”要為她們撰寫小說。

“上戲416女團”:當新媒體遇上老戲曲,平劇也流行

“上戲416女團”供圖

不過,團隊中5個女孩的真實經曆,可能比這些或将問世的小說還要傳奇。視訊裡為網友所熟悉的“老旦”邊靖婷、“程派青衣”楊淅、“花旦”程校晨、“花旦”朱鹮和“梅派青衣”朱佳音,是上海戲劇學院的5位00後女生。她們中有4人是2021屆畢業生,畢業彙演那天晚上,結束演出回到自己的宿舍“416”,大家臉上都還帶着好看的妝容,邊靖婷提議:“我們一起拍一條抖音吧!”

這段一人一句一唱腔的《赤伶》選段,讓成千上萬網友看見了她們。11月初的一天,楊淅的一位朋友興奮地來找她,“我在網上看到你們了。”5位女孩這才發現,自己登上了熱搜榜。目前,她們的視訊在抖音平台的總點贊量已經超過2200萬。

鮮花着錦般的掌聲和熱捧,帶來開心、感恩和擔心名高難副的不安。好在對于不少網友來說,她們成了打開戲曲之門的那把鑰匙。

幕前數十秒,台下十年功

唱念做打,手眼身法。視訊裡5個女孩曲聲婉轉,眼神靈動,手勢身段曼妙動人。

台前數十秒,幕後十年功。“破圈”後的“上戲416女團”不想做“網紅”,學戲多年的她們有自己的執着,堅持把平劇作為主業,錄制戲腔演唱視訊都在業餘時間。

和戲曲相伴的童年注定與衆不同。少小離家,是這些學戲女孩共同的經曆。

國小二年級時,爺爺帶朱佳音去劇院看戲,小小的她隻看了一次就着了迷,經常吵着爺爺帶她去看。爺爺見她喜歡,就帶她去學習平劇。

10歲那年,楊淅考上了上海戲劇學院附屬戲曲學校,從此十年如一日,每天早上6點起床,吊嗓子、練早功。從壓腿、踢腿、橫豎叉等基本功,到揮舞刀槍劍戟的“把子功”、翻滾跌撲的“毯子功”,樣樣不能落。

“上戲416女團”的另外4位成員,也大都在這一年來到了上戲附屬戲曲學校。沒有眼淚的學戲生涯是不完整的。收到學校的錄取通知書後,邊靖婷幾乎每天都哭得非常傷心。她原本隻是抱着和父母一起去上海旅遊的心态去參加考試,考試當天,别的小朋友都穿了練功鞋、練功褲,而她穿着裙子、拖鞋就去了。得知要去上海學戲,她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不是不願意學戲,是因為天津人戀家,一想到要離開家,就非常非常難過。”

到學校報到的第二天,一群10歲的孩子就開始軍訓。看到别的孩子有家長送,邊靖婷想到在天津的家人,難過到了極點,“我感覺自己就像沒人要的小孩”。她每天以淚洗面,在一天給媽媽打了十幾個電話之後,手機被媽媽拉黑。

胯傷、膝傷、腕傷、腰傷,和這些十幾歲的女孩幾乎形影不離。為了讓筋骨靈活柔軟,肢體上的疼痛都得扛住。在綁腿訓練中,她們要把腿綁在自己頭上10到15分鐘,随着時間推移,兩條腿從疼、到癢、再到麻木。等綁腿結束,兩條腿幾乎都沒了知覺,這時還得狂踢兩條麻木的腿,“為了把筋踢開”。

十三四歲時,朱鹮差一點兒因傷被迫改行。“下高”是平劇中的一個高難度技巧,演員要從高台上空翻跳到地面。朱鹮在練習“下高”時,不小心從高高的桌子上摔了下來,腰部受傷,将近一年都沒有練功。“但我還是想留在平劇舞台上。”14歲女孩對戲曲的癡迷,讓她怎麼也不願意選擇放棄。于是這位小花旦傷愈後,又一頭紮進了練功房。

為了塑造平劇角色形象,平劇化妝時需要用一根布帶把頭勒緊,俗稱“勒頭”。如果勒得太緊,難免讓人頭暈惡心。邊靖婷還記得一次在中央電視台演出,她扮演《打龍袍》中的李後,由于勒頭勒得太緊,她在台上做轉身動作時,差一點吐出來,她趕緊順了一口氣,強忍着讓演出繼續下去。

學戲苦,但自己做的選擇,說什麼也要堅持,何況在一些難熬的時刻,這份理想就是她們的精神支柱。朱佳音直言,如果不是有平劇這份執念,她可能很難堅持走出病痛。她本來和“416”宿舍的4位女生同年進入戲曲學校,但因為生病晚考了一年大學。這段時間裡,平劇成了她的克服疾病的動力源泉。

當戲腔遇上短視訊

網友的好評接踵而至——“果然老祖宗的文化遺産真香”“我隻聽了100遍而已”“國粹才是頂流”。也有人跟着有樣學樣——“要從國小平劇才能考平劇專業嗎”“眼睛:我會了。手:我不會。”

被越來越多的網友認識後,邊靖婷最大的願望,是通過戲腔演唱,把更多網友引入平劇的世界。而傳播戲曲文化這件事,她們很早就開始了。

5個女孩中,最早出圈的是楊淅。早在2018年,她就在抖音注冊了賬号,網名“小淅淅兒”。她釋出平劇手勢、眼神、技巧和平劇妝容教程,解釋什麼是平劇“大嗓”“小嗓”,嘗試用戲腔演唱流行歌曲。她cos遊戲裡的角色“上官婉兒”,表演的空翻讓網友直呼“我感覺地心引力再小點,你真能放出婉兒的大招”。

曾經學過花旦、現在工青衣(程派)的她,還把同一首歌曲分别用花旦唱腔和程派青衣唱腔演唱出來,給網友展示不同角色唱腔的差別。從那時起,就有一些網友對她的表演形式提出質疑,說她演唱的不是平劇,甚至認為戲腔演唱是對平劇的歪曲。她還專門錄制視訊,說明戲腔不等于平劇。

但遠多于質疑的認可和鼓勵,讓短視訊平台成為這個00後平劇生的另一方舞台。有網友在評論區替她抱不平,“發揚平劇,如果你能比她們做得更好,會有人看見,如果沒有,請你努力!”

2019年中,邊靖婷也開始在短視訊平台上釋出戲腔演唱視訊。她專門在自己的網名後标注了“老旦”,視訊裡的她有時會戴上白色的假發,眼角和眉心畫上皺紋,面上擺出角色所需要的老成持重。這些屬于老人的神情,是她跟着老師一點點學出來的。從網絡世界回到現實的三次元空間,真實的邊靖婷站在潮流前沿,她熱愛動漫、美食,愛聽流行音樂,喜歡到遊樂場玩讓人尖叫的刺激項目。随着短視訊湧入年輕人的生活,她又成了沖刺在一線的短視訊達人。

除了自己釋出,邊靖婷還鼓動身邊的朋友錄短視訊。“上戲416女團”的另外幾位成員陸續開始在自己的賬号裡釋出演唱視訊。那時幾個女孩沒有想到,她們的日常愛好,真能刮起一陣戲曲風。

當一塊平劇的“敲門磚”

畢業彙報演出前,邊靖婷非常焦慮。“怕自己專業不過關,擔心未來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楊淅在畢業彙演後、在家中等待劇團錄取資訊時,也曾焦慮、彷徨。朱鹮今年4月就接到了一家劇團發出的邀約,但由于劇團改制,暫時還未到劇團報到。

随着聲色各異的流行文化變換着各種姿态,想盡辦法吸引人們的注意力,戲曲這類傳統藝術常常曲高和寡,“票友”一詞對年輕人而言,也顯得老派而陌生。觀衆的稀缺和局促的市場緊密相關,據《中國統計年鑒2018》資料顯示,2018年,全國共有登記在冊的平劇、昆曲類演出機構145個,從業人員8076人。當年平劇國内演出共3.1萬場,觀衆1854萬人次,收入合計19.3434億元,其中包含财政撥款14.8431億元,純市場化票房收入隻有4.5億元。

平劇演員王佩瑜曾在一檔綜藝節目中說:“這幾年傳統相聲火了,女團也火了,說唱火了,脫口秀火了,當然平劇也火過,不過那是百年前了。很多人說我上節目是為了自己火。如果我再不站出來努力推廣平劇的話,可能我也沒飯了。”

“上戲416女團”的女孩們不覺得年紀輕輕的自己能給平劇行業作出多麼大的貢獻,但隻要有一個看了她們演唱的視訊能走進劇院,去聽聽真正的平劇,去感受真正的平劇名角和平劇曲目的魅力,她們就能高興好久。

朱佳音收到過很多網友私信,說自己想把平劇作為興趣來學習,也有人表示想讓孩子學習這門傳統藝術。“不過我會勸家長們,要好好問問孩子的意願,因為如果不是自己真的喜歡,很難堅持下來。”她經常建議來找她咨詢的家長,可以先帶孩子去劇院看看戲,“就像我小時候,隻看了一眼就愛上了”。

近年來,新媒體技術和新興平台的出現,給傳統文化、傳統藝術的傳播打開了一扇窗。諸如《如果國寶會說話》一類的短視訊有聲有色,讓年輕人把目光投向原本沉寂無聲的文物;河南衛視《中秋奇妙遊》等節目的出圈,讓網友們“每逢晚會看河南”。尋找傳統文化傳播的新形式,是許多人努力的方向,“上戲416女團”也成了其中的一員。

上海戲劇學院戲曲學院黨總支副書記、上海市戲曲文化協同創新中心副主任亓季松,給這些女孩子們上過課,對她們在網上傳播平劇戲腔也很支援。他說:“确确實實,受到她們歌曲的影響,有更多的群體、尤其是年輕群體被激發出了對于平劇藝術的期待或者向往,成為潛在的平劇藝術的閱聽人,這對于戲曲文化的傳承和創新,都有正向的作用和能量。從這個角度,我是非常欣賞她們這種勇氣的,敢于對新鮮事物跨界文化進行嘗試。”

粉絲和邊靖婷的互動從線上到線下“夢幻關聯”。一位粉絲在視訊評論區“炫耀”,自己去了現場,還和邊靖婷合了影。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00後已經開始聽戲了。”在她們的粉絲群裡,大多數都是她們的同齡人,“而且他們之中有不少人會買票,到劇院去看戲。”

戲腔演唱雖然不等同于平劇,但邊靖婷說,她們想通過這種方式,扮演幫助人們敲開平劇之門的敲門磚。“學校教我們要‘守正創新’。記得一位老藝術家說過,一杯水倒滿了、溢出來的部分,才是創新的資本。”她們堅持創作短視訊,也時時鞭策自己,如果專業水準不夠,無法向别人去傳播戲曲文化。“我們還需要一定的時間,慢慢去成長、去進步。”這條漫長的戲曲傳承之路,正在等待着她們。(畢若旭)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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