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轼猶如一座永不枯竭的精神富礦，越開采越豐贍越挖掘越深邃，這不僅展現在其豁達樂觀的人生态度給後人以深沉感悟，而且表現在其豐饒充盈的詩詞對後世的無盡滋養，研讀和傳頌蘇詞已經并将繼續成為永恒的文化話題。台灣大學特聘教授、詩詞專家劉少雄先生撰寫的《蘇轼詞八講》，深刻闡發和精透揭示了蘇詞主要特征以及蘇詞與人生的幽微關系，生動狀繪和真切展現了蘇轼的文化形象，為當下讀者了解冠絕千古的蘇詞藝術提供了一個重要參考文本。
▲《蘇轼詞八講》
劉少雄 著
中信出版集團2021年6月出版
蘇轼是我國詩詞史上豪放派的開創者，是宋詞發展進入新的曆史階段的揭幕人。詞從唐朝到五代十國再到北宋初期，一直均屬于地位不高的“豔科”，至北宋時蘇轼将詩的創作理念運用到詞中，不僅賦予了詞更多的文學性和藝術性，而且從根本上提高了詞的文化地位。才華獨步天下的蘇轼，通過擴充詞的題材、突破詞的音律、創新詞的體例，成為開宗立派的詞壇大師和一代文豪，蘇詞無疑也成為中國古代文化中珍貴的藝術遺産。宋代以降，蘇詞始終吸引着後世學者不間斷地疏解和闡釋，900多年來蘇詞研究演化為中華文化一大熱點和一門顯學，據不完全統計，僅現當代我國蘇詞研究的專著就達140餘部，特别是随着近年宋代政治經濟文化研究的全面升溫，同根同源的海峽兩岸關于蘇詞研考與探究的熱度也急劇攀升，劉少雄的《蘇轼詞八講》就是在這一文化背景下顯露穎出的一部佳作。劉少雄從事東坡詞、二李詞、清真詞、稼軒詞研究和講授已30餘載，出版了《南宋姜吳典雅詞派相關詞學論題之探讨》《會通與适變——東坡以詩為詞論題新诠》《讀寫之間——學詞講義》《詞學文體與史觀新論》和《有情風萬裡卷潮來——經典·東坡·詞》等學術專著。這部《蘇轼詞八講》是劉少雄在台灣大學所開設蘇轼詞講義的文字版，是作者在通識課“東坡詞”講稿的基礎上，加以調整補充修訂的蘇詞專著。
《蘇轼詞八講》一書體系龐大且體例謹嚴，在結構上分為“詞體與人情”“詞情的深化”“詞境的開拓”“時空的感喟”“文體的抉擇”“行旅的省思”“詠物與抒情”和“飄蕩與回歸”八個章節，每一章節借助多個互相關聯的時間次元和詞作本體，對蘇詞的風格特征以及詞作與作者命運的内在關聯做了勾陳和闡述，進而啟誘讀者了解蘇轼為何選擇詞這種“微末小道”而不是詩歌來表達精神世界。比如第一章“詞體與人情”，作者對詩詞在唐宋不同時期的不同形态進行梳理和比照，對詞的文體意義提出獨到見解，進而較為深入地闡發了詞作為一種抒情體裁的文本屬性和審美特質，指出“詞的情韻是由一種冉冉韶光易逝的感受與悠悠音韻節奏結合而成，其主調是好景不長、人生易逝、此情不渝”，強調“詞善于表春情，詩則長于叙秋感；詞多表達女子的情懷，詩則多抒發士子的情志”；再如第二章“詞情的深化”，作者以蘇轼在杭州的全部創作曆程為經，以疏解和點評杭州題材詞為緯，從寫景、酬贈、思鄉和送别四個方面系統分析了詞作的創作背景和内涵寓意，引導讀者認知每一首詞作都是蘇轼彼時境遇和心境的反映與折射，萌生一種蘇轼于杭州所見的朗月清風同樣會照臨吹拂自己的美妙感覺。于蘇轼而言，人生可以有缺憾，但詞作不能不完美；命運雖然經常作弄蘇轼，而蘇轼卻從未敷衍過詞作，作詞不僅是蘇轼生活的主要内容，而且是蘇轼生存下去的重要理由。有鑒于此，一向秉持“不讀宋詞，不足以談感情”的劉少雄，在本書中将蘇轼身世遭際、宦海沉浮與不同時期創作的詞緊密聯系起來，剖析和厘清蘇轼人生境遇和詞作思想意蘊、藝術格調之間的瓜葛，尤其是闡明詞作創作前和創作後或微妙或顯豁的變化，讓讀者感到蘇轼在承受世間磨難煎熬與淬煉的同時，其詞作是怎樣逐漸提升日漸完善并最終實作完美超越，進而成為有宋一代詞界的魁首和領袖。把人生經曆和詩詞創作融為一體，通過回首個人際遇來剖釋詞作意旨，沿着這樣一個思路，讀者可順着蘇轼跌宕起伏、風雨飄搖的命運舟船，觀審一代詞宗如何一步步臻入闊大高深的藝術境界，換言之，通過了解蘇轼的人生來了解其詞作的意蘊，這才是全書的核心與主題。
依循我國學界的主流觀點，蘇詞大體分為三類，即豪放風格、曠達風格和婉約風格，其前期詞作放達深曠、悲壯雄健，猶如江濤破堤、排山倒海，大都屬于豪放曠達風格；而後期作品則空靈隽永、簡約清逸，恰似桂馥蘭香潤肺浸脾，基本屬于婉約風格，長久以來人們更為在意和欣賞的是豪放曠達風格的蘇詞，而真正屬于豪放曠達風格的蘇詞卻為數不多，僅占蘇詞的十分之一左右。蘇詞的豪放曠達就是将慷慨激昂的情感融入詞中，以彰顯作者堅毅奮拔的精神氣質，劉少雄在書中也持此觀點。蘇轼寫詞與其人生遭際直接相關，正是在“人生有别”“歲月飄忽”的凄婉與感傷之中，蘇轼逐漸找到精神的依歸和心靈的安頓。《蘇轼詞八講》立足于索解蘇轼從詞作中尋求内在超脫的密匙，從文體到詞境、從境遇到人格，由淺入深地剖解和揭橥蘇詞随着時間流逝而發生的遷變，既有通俗易懂的學理闡釋，也有打動人心的情感揮灑，特别是生動而細膩地闡揚和注解了衆多詞作，這是對蘇詞原作的一種深化和升華。詞如其人。蘇詞與其說是豪放不如說是曠達，正如蘇轼遇事往往由窄處向寬處設想、從壞處向好處推演，是以才能寫出“一蓑煙雨任平生”“此心安處是吾鄉”等千古名句，其人生态度才能成為後代文人的楷模：從容淡定、進退自如、寵辱不驚。蘇轼迷戀詩詞，詩詞也眷顧蘇轼。劉少雄通過盤點詞的發展曆程、詞與詩的特性差別，以及蘇轼的情感軌迹和生命萍蹤，着重透視和闡發了蘇詞的社會價值和人格意義，正如作者在書中所寫“蘇轼往往能夠以一種比較正面的态度，轉換自己的事業，在情理中尋求内在的平衡，進而展現出較為曠達的胸襟。”蘇詞中名聲最高的當然是《水調歌頭》，一句“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深切道出了離家遊子的期許和渴盼，正如書中所寫“它不隻文辭優美，情意跌宕有緻，更重要的是它傳達了一種溫煦且充滿希望的情懷，寬慰了許多離人的心靈。”蘇詞中最愁腸百結的可能就是那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悲切之意溢于言表，後人從《江城子》中讀出了蘇轼的情真意笃，讀出了蘇轼的郁郁寡歡；而劉少雄卻獨抒己見：“他對亡妻的悼念，并不僅僅是生死相隔的深切思憶，其中也哀悼了一份徒然失落的青春歲月與理想。”這無疑抉發出了詩中的人文意識和現代精神。
除了解析和诠釋之外，《蘇轼詞八講》一書還有一個特點和優長，就是該書文字表達隽逸暢達，語言叙述唯美深情，加之句式長短不一、節奏有疾有緩，富于較強韻律感，律動着人文之美、藝術之美和人性之美，這在一定程度上與此書脫胎于教案講義有一定關系。劉少雄對蘇詞虔誠摯愛，經年浸潤于蘇詞的長歌短賦之中，潛移默化地承受蘇詞的教化和熏染，因而該書行文流暢、文脈貫通，非常宜于朗讀。
作者：劉金祥
編輯：周怡倩
責任編輯：朱自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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