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蔣鳳姣

說到常州本地的牛肉,口味最好又最有曆史淵源的,非湟裡牛肉莫屬。湟裡地處江南水鄉腹地,田間耕種離不開牛畜,而河網交叉的水路環境,又是四方商賈往來的必經之處。文史上記載,從清代開始,湟裡的牛市和牛肉便聞名江南。
話說民國初年,湟裡街上開着好幾家牛肉店。可是開着開着,門面和地段都最好的“牛記”“任記”“湯記”牛肉店,生意日漸清淡,食客越來越少。而街西頭最偏僻處的“莊記”牛肉店,卻生意日漸興隆,每天供不應求。
“莊記”牛肉店的老闆姓莊名子铎,為人低調,處事不顯山露水,有時甚至顯得有點笨拙愚傻,不免讓同行小觑。眼下人們好奇的是,他這店到底有什麼獨門秘笈?
眼看着自家的牛肉店就要關門,其中的“牛記”老闆牛大勇坐不住了。也是急中生智,牛老闆靈機一動,叫來自己店裡的一個小夥計,讓他去北街的莊記牛肉店當“卧底”,打探實情。
小夥計名叫蔣松,很是機靈,他來到“莊記牛肉店”後,就說自己是個外鄉來的,因盤纏被偷而流落在湟裡,懇求老闆收留,甘願當牛做馬,隻需一日三餐即可。
年過花甲的老闆莊子铎并無疑心,還真把蔣松收留了下來。
店裡很忙,蔣松很快就被安排活兒:喂牛、牽牛。莊子铎親自交代事宜:喂牛的時候一定要滿面笑容,表現得很開心,要哼着小曲兒,不能讓它們聽到和看到殺牛的情景,還要親親熱熱地跟它們說話,讓它們感受到人的善意。
蔣松不明就裡,問這是為什麼?莊子铎說:“牛看上去老實,其實是很聰明的動物,一旦感覺到人的殺機,情緒就會變得恐懼、傷心,渾身的肌肉就會變緊,内髒還會生病,人吃了這種牛肉不僅口感不好,也容易染疾得病。而牛如果看到喂養人的親切笑容,聽到的是溫柔的話語,它就會心情愉快,肌肉便會放松,不僅長膘快,宰殺後的肉質嫩滑,吃起來口味也特别鮮美。”
蔣松聽了,不由得連連點頭,心裡暗暗佩服。來到牛圈,他發現這裡養的牛都是健壯而年輕的牛,這跟牛家的“老弱病殘”大不相同。這樣的牛肉成本顯然高出很多,而且吃得也不錯,都是新鮮的草料,外加“稻谷開花”。
所謂“稻谷開花”,就是把稻子加水後煮熟,像玉米花一樣裂開花,口感好有嚼勁,這種飼料是牛最愛吃的,吃了也容易長膘。
這讓蔣松難以了解,這都是些要殺的牛了,居然還吃這麼好,不是浪費嗎?因為别家牛肉店的牛一般都是不喂食的,而是直接用一根水管,通過靜脈把水注射到牛的身體裡,随着水不斷的注入,牛身也越來越腫大,最後終于承受不住轟然倒地,這時屠夫便可不費吹灰之力把牛宰殺,牛肉也憑空增加了好多的分量。
而“莊記”卻反其道而行之,蔣松在心裡默默地在算一筆賬,這樣的牛肉還有沒有利潤。然而讓蔣松大感意外的事還在後頭,屠夫宰殺過的牛肉,都要放在空曠的院子裡攤開晾放,這個蔣松是懂的,目的是為了保持新鮮。除此之外,院子裡還有十來口大缸,裡面都浸泡着生牛肉,上面還壓着大石頭。
這個蔣松有點看不懂了。他忍不住又向莊老闆請教,問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或許莊子铎是有心栽培蔣松,仍然笑眯眯地告訴蔣松:“牛肉有很高的營養價值,是人人都愛吃的一種美食,可以紅燒,也可以炖湯。但是很多人做牛肉都帶有一點腥味,切片後一會兒就發硬、卷片,那是因為沒有弄幹淨牛肉裡面的血水。莊記的牛肉至少要用清水浸泡一天一夜,然後再把牛肉煮上一開,目的就是去除血水。”
“可是這樣做的話,不僅費時費工,還損失了重量,一般的牛肉店是絕對不會做這樣的‘傻事’的。”此時,蔣松都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冒着露餡的風險忍不住脫口而出。
“那就很難做出讓客人吃了還想吃的獨特的牛肉風味。”莊子铎意味深長地說:“能夠做成事的都不是聰明人,以為自己聰明的人往往是失敗的,因為他們不知道客人的嘴才是最聰明的。”
蔣松琢磨了好一會兒,突然有了種茅塞頓開,醍醐灌頂的感覺。
莊子铎似乎并不屑于藏私,完全把蔣松當自己人一樣悉心傳授經驗。就這樣,在短短的一個月間,蔣松便毫不費力地得到了“莊記”牛肉店的獨門秘笈,還額外得到了一個月的傭金。于是,他決定向莊老闆辭行,面對和善的莊老闆,蔣松有些羞愧:“莊老闆,您是個好人,謝謝您收留了我,還給我盤纏,我終于可以回家了。”
莊子铎并不意外,仍然是笑眯眯地:“我把莊記的獨門秘笈都已經傳授給你,你可以回去轉達給牛老闆,幫他東山再起。”
這話無異于平地驚雷,把蔣松炸懵了:“莊老闆,您……您知道我的……來曆?”
莊子铎點點頭,微笑着說:“知道,從你來到我這兒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了。”
“那你為啥還收留我,還悉心地教我?”這下蔣松更加疑惑了。
莊子澤又傻傻地笑了笑:“滆湖的水給一個人喝肯定是喝不光的,同行并不一定都是冤家,也能做朋友。做一門生意、開一家店,好人品比好技藝更重要啊!
“牛記”牛肉店拿到蔣松帶回的這份“獨門秘笈”後,大受啟發,于是也改變了經營模式,注重牛肉的食材品質和經營理念,更講究經商道德和同行互助。
由于莊記的無私分享,沒多久,整個湟裡的牛肉品質都得到了很好的提升,直到百年之後的今天,湟裡牛肉仍然以家庭作坊為主要特色,成為江蘇武進的一道美食。後來,還作為“舌尖上的非遺”上了“舌尖上的中國”呢!
(刊于《民間文學》202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