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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的張賢亮

我認識的張賢亮

2001年,張賢亮題字,王蒙觀摩。 (視覺中國/圖)

我認識張賢亮時他已經成名,但還沒有成大名。他的代表作《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綠化樹》還沒有發表。

那是1980年代初,我和他一起參加一個文學會議,兩個人住一個房間,那時文化界風氣簡樸,後來如他這樣的名家出行是要住套間的。

我們兩人一見如故,因為他有“上海情結”。他說小時候在上海生活過,家裡很優裕,至今還記得那些老洋房咖啡館,還有十裡洋場的花花綠綠,雖然短暫,但都埋在他心底裡。我說我一直生活在上海,即使經曆上山下鄉運動,我也是留在上海的少數人。他深深地感歎:你是幸運的。

他說他本質上是個“上海小開”,但一輩子生活在大西北荒原,現在他成名了,本來可以回到大城市,卻己經習慣了大西北的生活,不想回去了。那是他的命運。

那天晚上他滔滔不絕地講了他的一生,講到快天亮了。他說,我們第一次見面,我給你講這麼多,包括從來不講的隐私都對你講了,因為我見到你,觸動了我心底裡的“上海”情結,那是我的“原罪”。多少年來我一直想忘掉它,其實它紮根在我心裡。

後來他來上海,我特别介紹上海女作家程乃姗與他認識,我們一起神聊老上海。賢亮說,我太喜歡乃姗筆下的老上海,也太喜歡乃姗身上那股上海女人味,他開玩笑說可惜我們認識太晚了,我也開玩笑說乃姗的老公是我朋友,你就别遺憾了。他得意地哈哈大笑。每次談到女人他總是這樣開心得意地大笑。他後來給我來信還念叨:“如果我是自由之身,我飛來上海找乃姗跳舞。”

他的作品在新時期文學中占據了獨特的地位。他是第一位把男女之性心理性饑渴等性話題濃彩重墨淋漓盡緻地進行文學描繪的新時期作家,有人貶為“性文學”,但是文學評論界認為他與後來的那些下三濫的“性文學具有根本的差別,他的作品蘊含深刻的思想内涵和社會意義。在我看來,那些後來在作品中寫性的作家沒有一個可以與他相提並論,包括同樣著名的作家賈平凹的《廢都》,雖然平凹也是我的老朋友,我喜歡他的作品,也尊重他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的特殊地位。

據我了解,賢亮的文學思想深受俄羅斯批判現實主義的影響,其實是很傳統的,有很明顯的俄羅斯文學的痕迹。

賢亮的小說代表作主角大都有過被摧殘被壓抑的苦難曆程,都象他自己一樣有過勞改農場生活的背景,唯有一篇作品是個例外,這篇發表在《文彙月刊》上的小說《肖爾布拉克》講的是一個普通的男人與兩個女人的純情故事,非常感人。這篇小說比一般的短篇小說長一點,比中篇小說又短一點。我一口氣讀完手稿,激動得馬上給他打電話。他大笑:我說過把最好的小說給你!

《肖爾布拉克》榮獲當年的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這也在我意料之中。

《文彙月刊》在1980年代的中國文化界影響非常大,因為是本非常特殊的雜志,她跨越文學,藝術、曆史與文化各個領域,而且聚集了每一個領域裡的最有影響力的作家學者,可謂名家如雲,佳作疊出。

這本雜志的編輯要求高難度大,因為每個欄目隻發一兩篇作品,比如小說,每期一篇。1980年代是小說最有影響力的年代,全國雜志編輯對小說的競争之激烈是人們無法想象的。每期隻發一篇小說的文彙月刊,竟能連續榮獲全國優秀小說獎,進入小說名刊之列,這在當時也是很難想象的。

《肖爾布拉克》是賢亮的另一面。可惜一般評論張賢亮文學成就的文章很少提到它,隻關注他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與《綠化樹》。

後來,這部小說改編成電影,導演是我的老朋友、上影導演包啟成。他讀到這篇小說,馬上打電話給我說,想拍電影,希望我促成。他當時還是年輕導演,從為湯曉丹《渡江偵察記》的副導演開始他的導演生涯。他第一次想獨立執導,希望我支援他,因為賢亮己是大作家,會很挑剔。我一個電話搞定了這件事,促成了他們的合作。這也是我第一次與電影發生點關系。

這部電影拍攝期間,賢亮與包導多次邀請我去甯夏,我因為種種原因沒能成行。當年事業心太強,不懂得偷閑,多少次機會我都沒能去看看賢亮生活的大西北,現在想想有點遺憾。

肖關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