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大,隻有中國才有武俠小說。
天下武俠作者奇多,漫天繁星,獨有金庸才是俠之大者,衆星拱月。
每個人都需要通話,每個人也都将長大。長大的成人要看成人童話。除了金庸的武俠,天下沒有第二家成人童話。
我們都知道,中國有兩個武俠小說的大宗師,一是金庸,一是古龍。
金庸和古龍是中國武俠小說寫得最好的兩個人,兩人氣質不同,風格迥異,聯手将武俠小說推上一個新的高峰。
金庸生平寫了十五部武俠小說,我們熟悉的“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外加一部短篇《越女劍》,每一部都能拿出來作為金庸的武俠代表作。
古龍則著作了七十餘部武俠小說,代表作也不少,像《多情劍客無情劍》、《武林外史》、《歡樂英雄》、《陸小鳳傳奇》、《楚留香傳奇》等,都是脍炙人口的古龍作品。
金庸1955年開始寫武俠小說,當時梁羽生憑借《龍虎鬥京華》一炮而紅,金庸小試牛刀在報紙上連載《書劍恩仇錄》,他将原名查良镛的庸字拆開做筆名,小說剛連載一半,就已經轟動當地,接着《碧血劍》、《雪山飛狐》相繼問世,金庸聲名大噪,《射雕英雄傳》一出,更是石破天驚,全城争讀,就此奠定金庸武林盟主的地位。

金庸的武俠小說在海内外引起了巨大反響,有人曾說:“凡有中國人、有唐人的地方,就有金庸的武俠小說”,這和“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有異曲同工之妙,足以顯示金庸武俠小說的流傳之廣,閱讀群體之大,以及金庸武俠小說的神奇的魅力。
金庸的武俠小說,是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輝煌,不光是因為他的小說擁有巨大的粉絲數量,更重要的是說他的小說博大精深,将中國傳統文化的方方面面,以詩意的形式,表現得淋漓盡緻。我們作為讀者,通過金庸的武俠小說,得以與傳統相連接配接,尋找到一絲蒼涼而溫馨的歸宿之感。
金庸擁有極大的粉絲群體,古龍也不遑多讓,凡有中國人、華人的地方,就有古龍的武俠小說,就知道古龍這個傳奇響亮的名字。
關于古龍流傳最廣的兩句話是“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和“人間無古龍,心中有古龍”,很多人隻知道這是關于古龍的傳說,卻不知道這是兩幅悼念古龍的挽聯。
古龍是個浪子,他愛喝酒,愛美女,講義氣,他是一個異數,是一個奇迹。當金庸的武俠小說讓所有人眼前一亮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再也沒有人能寫出這麼精彩好看的武俠小說了,坊間對金庸的評價最著名的便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空前絕後”這十二個字。金庸成名較早,金庸已經功成名就的時候,古龍還是初出茅廬的小子,對金庸自然也是“高山仰止”的一種仰視。
古龍骨子裡不是個容易服輸的人,他骨子裡是桀骜不馴,同時他又有天才而敏銳的頭腦和眼光,他看出了傳統武俠小說的弊端,甚至已經走向末路。因為金庸寫的太精彩了,金庸創造的大一統的江湖格局已經深入人心,換句話說,金庸将傳統的武俠小說寫到了極緻,很難有人可以踩在金庸的肩膀上進行創新。
想要在金庸擅長的領域超越金庸無異于癡人說夢,古龍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是以古龍另辟天地,打破金庸這種面面俱到的、東南西北大一統的江湖寫法,于是有了《多情劍客無情劍》這部巅峰作品。
寫武俠,就不能不提“武”和“俠”,武俠就是“武”和“俠”的結合,金庸曾說“武俠,武是手段,俠是目的,甯可無武,不可無俠”,這也在金庸小說中淋漓盡緻地展現了出來。
“武”就是武功,武俠小說中的俠客必須有武功,是以我們看武俠小說的時候有不同的門派,不同的套路,五花八門的武功。
金庸筆下最著名的武功是“降龍十八掌”,古龍筆下最有代表性的武功應該是“小李飛刀”。
有武,就必然有打鬥,有武打場面,對武打場面的描寫,是一個武俠小說作家必不可少的技能。
我們看一片段:
喬峰叫道:“我來領教領教聚賢莊遊氏雙雄的手段。”左掌一起,一隻大酒壇迎面向遊骥飛了過去。遊骥雙掌一封,待要運掌力拍開酒壇,不料喬峰跟着右掌擊出,嘭的一聲響,一隻大酒壇登時化為千百塊碎片。碎瓦片極為峰利,在喬峰淩厲之極的掌力推送下,便如千百把鋼镖、飛刀一般,遊骥臉上中了三片,滿臉都是鮮血,旁人也有十餘人受傷。隻聽得喝罵聲,驚叫聲,警告聲鬧成一團。 喬峰左足踢出,另一隻酒壇又淩空飛起。他正待又行加上一掌,忽然間背後一記柔和的掌力虛飄飄拍來。這一掌力道雖柔,但顯然蘊有渾厚内力。喬峰知是一位高手所發,不敢怠慢,回掌招架。兩人内力相激,各自凝了凝神,喬峰向那人瞧去,隻見他形貌猜瑣,正是那個自稱為“趙錢孫李,周吳鄭王”的無名氏“趙錢孫”,心道:“此人内力了得,倒是不可輕視!”吸一口氣,第二掌便如排山倒海般擊了過去。 趙錢孫知道單憑一掌接他不住,雙掌齊出,意欲擋他一掌。身旁一個女子喝道:“不要命麼?”将他往斜裡一拉,避開了喬峰正面這一擊。但喬峰的掌力還是洶湧而前的沖出,趙錢孫身後的三人首當其沖,隻聽得砰砰砰的三響,三人都飛了起來,重重撞在牆壁之上,隻震得牆上灰土大片大片掉将下來。 摘自《天龍八部》
這是典型的金庸式寫法,金庸小說中的武打場面很多,一招一式,金庸都會以博大的才氣,進行詳細的藝術描繪,帶給我們永恒的回味。金庸筆下的武功,神奇莫測,同時金庸又注重在離奇中求得真實和完整,注重每一招每一式的描寫,清晰明了,掌力排山倒海,掌風可飛沙走石,甚至可以擊落空中的飛鳥。
衆所周知金庸博學多才,想象力極為豐富,他将琴、棋、書、畫都融入武功,從容演繹,令人神往,詩劍合一,文武合一,自我與自然的合一,是以金庸小說中的武功多姿多彩,趣味無窮。比較著名的是出自《易經》的降龍十八掌,《俠客行》中李白的詩直接被演化成絕世武功,“玉女素心劍法”更是每一招每一式都以古代美人為象征。
金庸描寫武功招數的高明之處,還在于以武功凸顯人物性格,像“降龍十八掌”隻能由喬峰和郭靖使出來才算真正的降龍十八掌,因為喬峰豪情奔放,郭靖質樸剛強。“黯然銷魂掌”隻能是楊過使用,這是楊過憂傷、癡情的心态流露;“蛤蟆功”隻能是毒辣陰狠的歐陽鋒使用,“辟邪劍譜”隻能是嶽不群、左冷禅、東方不敗等表裡不一的陰謀家使用。
再看古龍的:
劍光一閃,閃電般擊下。 卓東來沒有猶疑,沒有畏縮,也沒有被閃電般的眩目劍光所迷惑。 他已經在光芒閃動中找出了這一劍的尖鋒。 劍的尖,就是劍的心。 劍勢随着尖鋒而變化,這變化就是這一劍的命脈。 他一刀斷了這一劍的命脈。 滿天閃動的劍光驟然消失,卓東來的刀鋒已經在司馬左頸後。 他已經完全沒有閃避招架還擊的餘力,削鐵如泥的刀鋒在一瞬間就可以割下他 的頭顱。 隻有刀光一閃,沒有鮮血濺出。 這一刀是用刀背下去的。 然後他就走;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再看司馬超群一眼。 司馬忍不住嘶聲問,“你為什麼不殺我?” 卓東來還是沒有回頭,隻淡淡的說:“因為現在你已經是個死人。” 摘自《英雄無淚》
通過對比,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金庸和古龍的招數風格不同,古龍和金庸、梁羽生等人的招數有完全不同的味道。
其實早期的古龍也也曾寫過金庸這樣的招數,武功的設計寫法曾模仿金庸,舉個例子:
這是古龍模仿金庸的寫法,看起來一模一樣,深得金庸三昧。
但是古龍并沒有繼續用這種寫法,因為古龍知道,這樣寫,最大的成就也就是“金庸第二”或者“金庸的傳人”。
是以,古龍另辟蹊徑,古龍說:“武俠小說中當然不能沒有招數,但是描寫招數的方式,是不是應該改變了呢?”
不管是“平沙落雁”還“玄鳥劃沙”、“黑虎掏心”、“猴子偷桃”、“拔草尋蛇”這些在古龍看來,已經有些落伍了,讀者已經看了很多遍了,幾乎當時的武俠小說作者都是這樣寫招數的,有闆有眼,有名有實,而且這樣的武打場面更是已經泛濫了,讀者已經視覺疲勞了,金庸則是依靠自己博大的才氣掩蓋了這一點。
是以古龍開始獨辟蹊徑,自立門戶,自創武功,古龍筆下的武功以無勝有,以空應實,若隐若現,玄妙無窮,正是古龍最具創造性的武功“無招之招”。
高手對決,對方還不明白怎麼回事,對方的劍就已經出手,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出手的,更沒人知道他是怎麼拔劍的,就已經倒下了。
在古龍筆下,繁雜的招數都不見了,招數優美的名字也不見了,隻有兩位武林高手在對峙,隻有緊張的氣氛和微妙的心理活動,尤其是那種目不轉睛地審視對方,企圖看穿對方弱點的眼神,讓人心潮澎湃。
在古龍眼裡,武功是用來取勝的,不是為了給人看的,是以他不玩什麼花招,真正的高手,取勝往往是一招一瞬間的事情,一招不中就全身而退,絕沒有兩人打了半天拆了上千招還不分勝負的情況。
古龍認為,武俠小說中的動作和招數,不一定就是打,小說中的招數描寫,應該是簡短有力的,虎虎生氣的,不落俗套的,應該是先制造沖突,事件的沖突、情感的沖突,然後各種沖突堆積成一個高潮,然後在制造氣氛,肅殺的氣氛,這樣才刺激。
古龍這麼想,便這樣寫。
于是我們在古龍小說裡看到了這種刺激,看得我們仿佛身臨其境一般,和對峙的兩個武林高手一樣緊張。
用氣氛來烘托動作的刺激,的确是一條很高明的路子,古龍之前從沒有人這樣寫,從沒有人這樣處理武打設計,古龍開創了武俠小說新的寫法。
這樣的天才的古龍,不得不讓人折服。
金庸和古龍都開創了自己的天地,獨創了自己的風格,都帶給讀者無窮的回味,至于金庸和古龍誰更勝一籌,這種比較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正如我們難以比較“降龍十八掌”和“小李飛刀”到底哪種武功更厲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