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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侃:中國文學概談

黃侃:中國文學概談

大凡文學之變遷,苟欲就每一時代詳細以言,殊甚繁冗,亦非學文者當務之急。茲就中國文學占有勢力者,略舉數種:

(一)《詩經》。(二)左丘明。(三)屈宋。(四)蔡邕。(五 )陸士衡。(六)漢晉世繹經造經者。(七)聲律論創造者。(八)蘇綽至韓愈。(九)唐宋間作平話者。(十)宋元間作曲子者。

文學乃因時代而變遷者也。故後代之人,摹拟前朝文章,任其如何精妙,總有幾分差異。但古來文學家由摹拟入手者亦不少,有仿其意義而改其體裁,有借其體裁而改變其意義者,比比皆是。如司馬相如、揚子雲之詞賦,可謂風靡一時矣,實則《子虛》《上林》,套《高唐》《神女》;又《平淮西碑》,套《難蜀文巧》;《劇秦美新》,套《封禅文》。惟《劇秦美新》之典引太奧僻。有句“靡号師矢,敦奪㧑之容,有幹德不容淵德之讓”,皆不可解者也。《書經》二十八篇外,皆為僞書。孔子作《春秋》篇中之體,始正此本。開《史記》之先河,紀傳世家之名,皆出于此本。《史記》為摹拟孔子之書,明矣。

文學之價值,有一時的,有永久的;有在當時脍炙人口,有如珍璧,至今世已一文不值矣。茲将上述之占有勢力之文學,分論之。

(一)詩經

歌詠所興,自生民始。可知自上古,已有詩歌矣。《詩經》即周代之歌謠——民間文學——編輯而成者也。其中雖有不足稱者,然大多至今尚為有價值之文學。《采苡》《投瓜》之章,雖覺無味;如《節彼南山》之類,吾人至今讀之,覺有一種憂時之憤性,雖老杜詩,亦未能及之。此《詩經》在中國文學中,能占永久勢力也。

(二)左丘明

古代史書,以《書經》為首。然其中多荒誕之文,不近真實。雖孔子删之,而猶未盡。且其書年月多不明。如惟十一年,武王伐纣。一月伐午師,渡盟律,作《太誓》。案一月乃十三年之一月,而常慣為十一年一月者矣。是故中國古代史書,推自孔子、左丘明之書始,而《左傳》述事真實明晰,尤為古史書第一。此左丘明之文,是以在中國文學上,能占有永久勢力也。

(三)屈宋

楚詞語調,實有所本,然作法則自他始。或謂其集書短句之大成,亦确論也。屈宋之文于中國文學影響甚大,勢力亦偉,後人詞賦均不能脫其範圍,仿作者亦多,如《子虛》《上林》摹拟《高唐》《神女》,惟屈、宋之流,泛盡于唐而止。

(四)蔡邕

《史記》《漢書》,尚未純粹。質言之,班較勝馬。至《漢書》以下之文,陳陳相因,四字一句,此種體裁,實出于議碑。而議碑則以蔡邕為主,其後範蔚宗以碑為史,韓退之以史為碑,蓋範受蔡之碑版影響也。

(五)陸士衡

自古之文,叙述簡明者多,叙述細意者少。陸士衡之文賦,細意之多,前之所無。所謂符采複隐,精意艱深者是也,如《吊魏武帝文》,意之多雜精義堅深甚矣!

(六)漢晉世繹經造經者

漢世繹經如《太平經》(在《道藏經》中)《四十二章經》,其文猶今世之《新約全書》耳,晉世有《四分律》《十誦律》等經,其文亦甚質樸。蓋漢、晉世繹經多以當時白話成之。是今之語體文當稱此為鼻祖矣。

(七)聲律論創造者

古人作文,未曾不講聲調,未曾不求對律,惟無嚴格之限制,随意所欲。自範晔、沈約出,始有聲律嚴格之限制。而範、沈之後,始有純粹之骈體文矣。

(八)蘇綽至韓愈

文至六朝,專重華麗。而古文(散文)鮮有作之者,實則六朝聲律論,乃中國文學應有之結果,在六朝為盛耳。骈文可見《大唐創業起居注》(講聲律)、《廣宏明集》(講對仗)。今佛道論衡當時作文,因要骈麗之故,有“得既在我,失亦在餘”之文。唐文重古文,韓愈最緩惟最高。謂文起八代之衰,未免言之太過。惟六朝骈麗之文,多卑靡實不及古文也。總言之,古文始自蘇綽,成就于韓退之。

(九)唐宋間作平話者

唐代韓、柳之流,當時稱為古文正宗,其後之故意摹拟者,多失其空,故有平話出焉。如《唐三藏取經詩話》,《宣和遺事》,《京本小說》是。此雖為文學所不道,然在唐時社會,則甚歡迎,所謂流俗文學者也。元、明以後之小說,又多以此為醞釀導引。《水浒》可稱為平話之成就者,其在當時如胡元瑞(應麟)、王世貞、楊慎之流,多稱贊之。不待今人而後明顯。明之小說,以《今古奇觀》為佳。晚古之小說,則以《太平廣記》為善。後世八股文,實平話血脈所系。錢大昕有雲:“八股制舉,乃平話之變體也。”旨哉言乎。八股名雖為文實則如戲曲耳,如題為“某古人之信”,則規必設身某古人作某古人之言,完全客觀語,實則某古人之主觀語也。

(十)宋元間作曲子者

《四庫全書》不載曲子,僅取曲譜,寥寥無幾。恐非惡其粗俗,不懂其精義耳。近世通行曲子為《西廂記》,惟董解元之《西廂》,與王實甫之《西廂》不同,王作大都竊取董書者。劇曲先為院本。由院本變雜劇,由雜劇再變為傳奇。其于文學中,實占有偉大之勢力也。

選自《黃侃文集·文心雕龍劄記》,中華書局,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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