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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篇《認識福澤谕吉是看清現代日本的門戶》

作者:聚恩君

4月的首日,結識馬嘯女士,相談航空科普教育事宜。她贈書《福澤谕吉與現代世界的誕生》(以下簡稱《福澤》)與我,說我會喜歡的。此書作者英國劍橋大學艾倫·麥克法蘭教授,是讀社會學的馬嘯在劍橋時的老師。

麥克法蘭緻力于研究近300年來影響世界的思想家,著作頗豐,堪稱大家。其中他十分推崇的有五位,分别是:孟德斯鸠(1689-1755),亞當·斯密(1723-1790),亞曆西斯·德·托克維爾(1805-1859),福澤谕吉(1835-1901)和費·梅特蘭(1850-1906)。他就這五位思想家與現代世界誕生之淵源各寫了一本書,《福澤》為其一。

馬嘯知曉福澤及其推動的明治維新和日本現代化程序對于當代中國的特别意義,故而作為“特約策劃”把老師的這本書介紹給中國讀者。我捧起這本書,竟不忍放手,直到夜深把它讀完,還做了一點學習筆記。

沒能讀福澤的原著,隻是讀了一本評介的書,加之原先略知一二,算是吃别人“嚼過的馍”,但仍感獲益。簡言之,我的讀後感是:認識福澤是看清現代日本的門戶,不了解福澤,就無法了解日本;而福澤之于日本,正可謂“成也福澤”“敗也福澤”。

第474篇《認識福澤谕吉是看清現代日本的門戶》

麥克法蘭如此推崇福澤,自有他的評判标準,在他眼中,福澤因他的國度的現代化程序而獨具價值;日本與歐洲,東西呼應,成300年現代文明之大觀。正如他所寫:一個非歐洲人重複運用核心理論,以解決現代世界如何源起的謎題,在完全不同的環境之下“掙脫”農耕文明。

而于我們,福澤是在上世紀開元之年辭世的,在時域上與今世甚近;日中兩國一衣帶水,在地域上如此之近;這兩個“近”決定了,我們不能不對福澤和日本有更多的關注。尤其在當下,國際關系風谲雲詭,中日之間複雜微妙,要建立正确的、曆史的、思辨的認知,從讀這類書中得到警示與啟迪,十分必要,那怕你是一個理工男。

成也福澤

生于1835年、逝于1901年的福澤,将其一生最富創造力的時光獻與推動國家現代化。他不做官,隻做學問,全身心引介從科學技術到民主制度的全套西方文明。他言之有物、言之有理,孜孜勸學、争辯和求證,打動了日本朝野,成為教育家。他的活動恰與日本的革新大局呼應,遂成為結束德川幕府統治、開啟明治維新的思想“啟蒙大師”;他的理念被吸納進日本的施政政策,他也成為對于日本的現代化厥功至偉的無銜名士。

福澤最傑出的貢獻是緻力于審視壁壘森嚴、等級分明的日本,思考如何才能做出改變。他把國家獨立與現代文明緊緊相連。他說,國家的獨立也就是文明,沒有文明就不能保持國家的獨立。他從兩個方面,诠釋“獨立”,一是富國強兵,二是國民教育,開啟民智,擺脫奴性。

他說,一國之獨立,來自國民之獨立。如果舉國上下自古以來的奴隸劣根性不除,那麼國家無論如何也不能保持。如此,他從一開始專注于傳播科學技術,轉向宣傳自由、民主、平等的觀念。他意識到,重要的是改變文化和思想,而非解釋與引介科學、技術和體制。

他舉清政府的作派為反例。說,像中國人那樣,隻從西方買武器,而沒有學習技術背後的本質與精神,并建立合适的體制結構,并不能真正強大。他寫道:一國的文明程度不能從外表來衡量......達到文明的外表,并非難事,隻要用錢就可以買到。可是在這裡還有一種無形的東西,眼睛看不到,耳朵聽不到,既不能買賣,又不能借貸;它普遍存在于全國人民之中,作用很強。要是沒有這種東西,國家的學校、工業、海陸軍等等也就失去效用,真可以稱之為“文明的精神”,它是一種極其偉大而又重要的東西。這究竟是什麼呢?就是人民的獨立精神。

他對漢文化的檢討與決裂令人印象深刻。他指出,西洋各國以實驗為主,我們日本則向來崇拜孔孟理論;專注于學習中國古籍;為古代從中國傳來的儒佛兩教而感動。當我們還在流行陰陽五行之說時,西方已經發現了六十個元素。雲雲。他開出了“脫亞入歐”的方略,他在1885年發表的《脫亞論》裡,陳述日本國土雖位居亞細亞之東,但國民精神應脫去亞細亞的痼陋,與其坐等鄰國開明而共興亞洲,毋甯不與他們為伍,而與西洋文明共進退。

但他又不是一味推崇西方,他指出西方過分看重物質财富;宣稱平等,實則并非如此;認為西方人民貧富不均之弊不值得效法。他還發現,西方國家一方面宣揚國家主權、國際法等等,而對亞洲及其他地區的帝國主義擴張掠奪卻不擇手段。他指出:國際法和友好條約都有好聽的名字,但除了外在的、名義上的形式,别無實際内容。事實上,國際關系的實質就是争權奪利......幾門利炮即可抵上百卷國際法,一箱彈藥比無數的友好條約都更有用。他甚至尖銳地諷刺道:一個國家之是以成功,不是因為站在正義的一邊,而是因為成功了,正義就站在它的一邊。真是入木三分。

于是,他說:西方的東西并不都是好的或有用的,其明顯之弊端,須毫不猶豫地加以改正。他把自己的使命定為:将西方的科學、技術、政治制度和市場經濟,與日本的傳統道德精神相結合,使日本成為一個東西方結合體。這就是他為日本開出的治國方、維新道。而且,日本的政治就是這樣實際地進化過來的,短短十數年間,走過了西方200年的漫漫路,實作了令人稱奇的現代化和強國夢。

日本從一個封閉落後的、地理上的蕞爾小國,發展成為一個曾擊敗過大清和沙俄的世界強國,且至今仍是經濟大國、科技大國、出口大國。而同樣是學習和輸入了西方先進科技的别國,如印度、東南亞諸國,在日本變革後的80餘年裡,取得的成效式微,可見光有科技是不行的,還需要如日本那樣找到邁向工業文明的“秘密通道”。

對于福澤而言,他在生前看到的是:33歲那年,明治維新成功;60歲那年,他的國家在甲午戰争中打敗了中國。而具有世界意義的是,從農耕社會走進現代文明的奇迹,在一個多方面與文明發源地大相徑庭的地方重制了。日本比亞洲其他國家約早兩至三代人享受到現代工業文明的福祉,這其中有福澤谕吉的至高功績,他的頭像在長時間裡被印在日本最高面額的鈔票上,乃實至名歸。

第474篇《認識福澤谕吉是看清現代日本的門戶》

敗也福澤

他在與漢文化的決裂中,不幸走到鄙視中國和華夏民族的極端,又在對西方霸權的不信任裡,跳進了激進民族主義的泥淖,以至于一面無情揭露西方的瘋狂擴張,一面卻大肆鼓吹侵略亞洲别國。

面對西方,他充滿畏懼,他傷感地說:西洋人所到之處,仿佛要使土地喪失生機,草木也不能生長,甚至連人種也要被消滅掉。進而提出:全世界今天為西洋文明所主導,逆勢而行将脫離文明的發展,被文明社會所抛棄,無論人和國家都一樣。

故而,他把自己的人生目标确立為,幫助日本成為一個如西方新興工業國家一樣富裕、并擁有強大軍事力量的國家。但在實作這個目标的手段與路徑上,他卻祭起了西方霸權的神器——武力。早年贊同民主和國家平等的他,竟然變成了一個專橫的民族主義者和準帝國主義者。

他在後半生裡,寫了數十篇文章,公然販賣弱肉強食的強盜哲學。他提出的侵占北韓、吞并台灣、再占領東北三省,并最終将太陽旗插上北京城頭的構想,全部為後輩付諸了行動。當然,結局是無可挽回的慘敗。

已經翻頁的曆史告訴我們,福澤的民族沙文主義和軍國主義思想及其理論害慘了日本,且至今還在荼毒東瀛,挑戰中國,危害東亞,以至世界。可悲可歎可恨!

福澤其人

“成”也好,“敗”也罷,福澤的政治理念絕對是日本式的,但也不能不說它也屬于世界;借用他的話來評說他的創見,未必都對,更未必正義,隻是有時國家得勝了,似乎正義就站過去了。

但福澤極具人格魅力,在他的個性與品格中,有許多值得我們學習的東西。他的剛強、果決、執着、傲骨、勤奮、自律,鮮有類同者。也正因如此,他的功過也就同樣巨大。

他的妙語金句比比皆是,試撷取一二:

✱世界文明的進步,是人們鑽研天地間的有形的物質和無形的人事兩方面的動态而發現其真理所緻。

✱輕信易受欺騙,懷疑可緻真理。

✱學問的要訣,在于活用,不能活用的學問,便等于無學。

✱沒有獨立精神的人,一定依賴别人。依賴别人的人一定怕人。怕人的人一定阿谀谄媚人。

✱沒有獨立氣魄的人,總是依賴成性,為非作歹。

✱如果人人都想做官,舉國上下都是老一套的十足官氣,那麼國家無論如何不能強盛。

✱至尊和至強的兩種思想取得平衡,于是在這兩種思想當中便留下了思考的餘地,為真理的活動開辟了道路。

✱我對比我身份低的武士,以及商人、農民絲毫沒有耍過蠻橫。

✱人人平等,學以緻用,謀求獨立,是教育的核心價值。

✱我們做人的道理,就在于不妨害他人的權利,自由自在地運用自己的身體。至于行其所好,忍其所欲,或事勞動,或事嬉遊,或為此事,或務彼業,或則晝夜用功,或則懶散無為,終日蜷伏安寝,因與他人不發生關系,也就沒有從旁議論其是非的理由。

我以為,無論如何,國人應該更多地知曉福澤谕吉,并透過他,去了解當代日本政治的淵源與傾向,并預判其選項與走向。

于我而言,則是開卷有益。在萦繞身心的業務之外,匆匆讀,淺淺寫,這篇小劄,權當東鄰的“清酒”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