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金奮飛：歸土

歸　土

金奮飛

清明回家的時候，滿眼的麥綠，綠中的墳，寂寞的老房子。

我還看見豐收，春聯上寫的喜慶，墳裡安詳的親人。我的故鄉的親人啊，當我的生命走到了盡頭，我沒有别的去處，我來這裡把您找尋，我沒有天堂，隻有故土。

遲早我也會行斷一條路，住空一間房，惹哭幾個親人。

清明的風在吹，吹老了老房，吹走了這裡住過所有的人，把人們吹到天涯海角，吹得心頭生出了思念的草，還要回來這裡落地、生根。

禾下土裡，有永遠鋤不盡的草，伴着長不完的莊稼。如世界上聰明的人，總是要和笨蛋過一輩子，聰明人在嘲笑笨蛋的一生裡過一輩子，笨蛋在自诩聰明裡也是過一輩子，而且不一定幸福感比聰明人差，壽命也不比聰明人短。我的老天爺，你讓聰明人極盡他的聰明才智時候，也給了笨蛋造設了舞台，讓他們表演了自己的笨蛋和愚蠢，最後兩者一起入土為安了，這就叫公平。

如這老房，每個人最後都是要獨自面對剩下的寂寞和恐懼，那個時候，連自食其力的機會都沒有了，連思念、回憶、祈求幫助的資格也被剝奪，如被割的草，被宰的雞。他被永遠的儲存在荒野裡，那裡也不是他的，他的腿骨和腦顱骨會分開，左手骨離開右手的骨，掌骨會成泥，這些，小蟲子都會知道，小草也會知道。

老院子裡，一株桃樹開了花，開得滿頭都是，也赴那場春天裡風花雪月的盛會，未必結成幾個碩大的桃子。老人們常常說，花開的越多，果實反而越少，和希望一樣，人活着未必自我陶醉，慢悠悠，随時活着就是，和草一樣，和小蟲兒一樣，和風一樣的。

老房子，是一種象征。房頂的日光和冬天的雪，檐下的冰溜，鳥雀歡唱也來啄食，門上的春聯貼滿了鞭炮，親人們醉醺醺來磕頭拜年，這些都是被新年帶走的，帶到天涯海角的地方去，帶不走的，是這座老房子，一個人心裡的家。

這就知道了：一個人心裡的家，不僅是那個老房子，還有經年累月在這房子裡的生活，還有房子裡裝滿的親人和故事。盡管這座房子低矮陳舊，清貧如洗，但是堆滿房子裡每一個角落裡的都是黃金一樣的珍貴的故事，親人的言行舉止、音容笑貌，隻是在你自己的心頭，别人無法知道和體會，你的心頭裝得滿滿的沉重，隻有當你走進這間房子，你最懂得：到家了！即使你在外漂泊多年，你也不會忘記，你的這段回家的路。

有了這個家，我想活着，把死亡當做最後的情人，其實，我剛剛出生的時候，她就向我張開了雙臂，最後她擁抱着的，是我的一生。

也願她擁抱着的，還有我的這片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