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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到底有多遠?張若虛用《春江花月夜》和月亮的一次對話孤篇蓋全唐是怎麼來的?春江花月夜為何百年無人問津?為什麼是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那一晚

作者:C叔聊曆史

文/C叔

永遠到底有多遠?張若虛用《春江花月夜》和月亮的一次對話孤篇蓋全唐是怎麼來的?春江花月夜為何百年無人問津?為什麼是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那一晚

在那個夜晚,站在江邊的張若虛可能不會想到,他的這首《春江花月夜》竟然在這個嶄新的時代無人喝彩,他更想不到的是,在一千年以後,人們又把這首詩推向詩歌的頂峰。

“孤篇蓋全唐”,就是現在給這首詩的評價。

這很自然地引起不少争議,誇他好的人,可以把這首詩誇上天,開盛唐之風,古人的首次宇宙意識等等。

質疑的人說唐代偉大的詩人那麼多,偉大的詩那麼多,憑什麼《春江花月夜》就蓋全唐了?

也有人從“孤篇”角度入手,認為張若虛傳世隻有二首詩,另一首《代答閨夢談》和《春江花月夜》相比要遜色不少,而且張若虛職場生涯,不過是當了一個兖州兵曹的九品芝麻官,學術水準堪憂,于是有人懷疑,這首詩并非張若虛所寫。

帶着這些疑問,我們就來聊聊,這首《春江花月夜》和張若虛背後的故事。

《春江花月夜》如今可謂家喻戶曉,但奇怪的是,影響力那麼大的一首詩,在曆史上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默默無聞的,不僅在唐代,甚至之後的宋元幾百年間都乏人問津。

最早将《春江花月夜》編入詩集的人名叫郭茂倩,北宋人士,估計是一位樂府詩愛好者,作為北宋河南府法曹參軍,撰寫《樂府詩集》一百多卷,曆史上對他的評價是:

“征引浩博,援據精審,宋以來考樂府者無能出其範圍。”

不誇張地說,假如沒有郭茂倩,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可能就要湮沒在曆史的塵土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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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郭茂倩來說,張若虛的這首《春江花月夜》并沒有什麼特别之處,可能僅僅出于一個讀書人的嚴謹,因為《樂府詩集》裡收錄的《春江花月夜》就有七首。

其中隋炀帝楊廣二首,諸葛穎二首,張子容二首,溫庭筠一首,是以張若虛不過是七分之一。

再接下來就到了明朝,翰林院待诏高棅,當時是号稱“詩書畫三絕”的才子,并參與編纂《永樂大典》,他編寫的《唐詩品彙》第一次将唐詩分為“初、盛、中、晚”四個時期。

在他的《唐詩品彙》裡,也收錄了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不過也隻是收錄,并沒有什麼特别的評價。

又過了百餘年,明朝著名文學家,“後七子”之一的李攀龍,在他的《古今詩删》中收錄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在此之後,逐漸有人開始發現這首《春江花月夜》的價值,開始研究重視這首詩。

比如明代胡應麟就評價說:

“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流暢婉轉,出劉希夷《白頭翁》上。”

譚元春評價說:

“春江花月夜,字字寫得有情、有想、有故。”

但直到清朝,也沒人給出過“孤篇蓋全唐”的評價,終于到了晚清民國,著名經學家、文學家王闿運先生,在他的《論唐詩諸家源流(答陳完夫問)》評價說:

“孤篇橫絕,竟為大家。”

就也許就是誤會的開始,到聞一多先生在《宮體詩的救贖》中給《春江花月夜》評價:

“這是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

乃至最終就變成了“孤篇蓋全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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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論這首詩是否“蓋全唐”,也必須承認《春江花雨夜》絕對是一篇傑作。

但這又帶來一個新的問題,這樣的傑作為什麼在唐宋元幾百年的時間裡都乏人問津?甚至也沒有其他詩人哪怕提過一句?

《春江花月夜》在當時缺乏影響力的原因,我認為主要有二點:

一是張若虛本人的名氣不夠。

由于儲存條件所限,古詩的留存就是靠一代代人的抄錄,這就決定了,不是随便一個人的詩都能被抄錄,而詩人本身的地位和影響力,自然成了主要篩選條件。

記錄的方式主要有幾種,一是靠官方檔案儲存,比如科舉時的考題,考生幹谒的詩文,二是靠後人記錄,比如各種詩詞選集,有官方也有民間的,三是靠各地名勝的題詩,類似現在名人到某地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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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十二時辰》劇照

是以你看唐詩三百首裡的詩人,多數都是有一定社會影響力的人,要麼是進士出身,走的是仕途,比如王維,白居易,柳宗元,劉禹錫,陳子昂;要麼是朋友多,背書硬,走民間路線,就算沒考上進士,詩名也可以很大,比如李白,杜甫,王之渙,孟浩然,李賀。

反觀張若虛,揚州人,出身未知,沒中過進士,最大的官就是兖州兵曹,一個普普通通的基層幹部,沒背景,沒人脈,沒學曆,三無人員,社會影響力那是相當有限。

二是《春江花雨夜》本身的題材所限。

我們今天耳熟能詳的《春江花月夜》其實是一首“非典型”的《春江花月夜》,為什麼這麼說呢?

杜牧的《泊秦淮》相信大家都知道,其中一句: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尤唱後庭花。”

所謂後庭花,本來是一首叫《玉樹後庭花》的曲子,後人都用來諷刺陳後主的荒淫無度。而當時能和《玉樹後庭花》相提并論的曲子,就是《春江花月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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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後主

郭茂倩記載《春江花月夜》時是這樣說的:

“《春江花月夜》、《玉樹後庭花》、《堂堂》,并陳後主所作。後主常與宮中女學士及朝臣相和為詩,太常令何青又善于文詠,采其尤豔麗者以為此曲。”

是以在張若虛之前,《春江花月夜》就是“尤豔麗者”,典型的“靡靡之音”,考慮到張若虛所處的時代是初唐,前朝是怎麼亡的,這種曆史教訓對于當時的人來說,一定是教科書級别的。

觸碰這個題材費力不讨好,自然也沒人願意去找這個“不自在”,流傳度低也就可以了解了。

從正常角度來看,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大機率是會被遺落的,然而郭茂倩自己可能也沒想到,因為他的一個小舉動,挽救了一首傑作中傑作。

而随着曆史源流的沖刷,在被埋沒千年之後,《春江花月夜》開始煥發它的光芒。

時至今日,《春江花月夜》完全脫離了原先“靡靡之音”的調子,成為了不朽的作品,但他的作者張若虛卻好像一個旁觀者。

就好像博物館裡的某個頂級展品,圍着它的人裡三層外三層,而張若虛成了完成這個作品的“工匠”,仿佛不是他寫出了這首詩,而是這首詩選中了張若虛,由他之口誕生而已。

我想,任何一首詩都不會無緣無故地誕生,每首詩的背後都是詩人在為其注入靈魂。寫出《春江花月夜》并不是偶然,張若虛是一個被掩埋的巨人。

張若虛的形象在史書中頗為模糊和黯淡,關于他的記載也很稀少,但有一句話說:

看一個人真正的樣子,要看他的朋友。

在那些為數不多的記載中,你會發現,張若虛的朋友們,似乎不太正常。

第一位朋友官位不小,開元十三年任禮部侍郎、集賢院學士,後又任太子賓客、秘書監,是衆多親王的老師。

《舊唐書》記載此人:

“性放曠,善談笑,當時賢達皆傾慕之……晚年尤加縱誕,無複規儉,自号‘四明狂客’,又稱‘秘書外監’,遨遊裡巷。”

除了自稱“四明狂客”,還被人納入另一個組合,叫“飲中八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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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十二時辰》賀知章劇照

他叫賀知章,後來的唐肅宗要叫他一聲老師,李白的“谪仙人”名号,也是他叫響的。

第二位朋友則是武官編制,金吾長史,京城衛戍部隊長官。作為武官卻寫得一手好字,其草書尤其出色,被譽為“草聖”,和賀知章一樣,喜歡喝酒。

據《新唐書》記載此人:

“嗜酒,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筆,或以頭濡墨而書,既醒自視,以為神,不可複得也,世呼張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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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張旭,他的弟子中,就有未來的兩位傳奇級人物,顔真卿和吳道子。

第三位朋友官至大理司直,在司法部門工作,作為律政先鋒,卻詩名遠揚,其詩“情幽語奇,頗多剪刻”。

這位朋友更讓人羨慕的是成功地教育了下一代,二個兒子,也都考上進士,一門出三進士,在宋朝“三蘇”之前,人們隻知道“三包”。

和這三位齊名的,就是張若虛了。

史料記載:“(張若虛)與賀知章、張旭、包融并稱為“吳中四士”。”

從這些人身上,你會發現有那麼幾個共同點:

一是才華,還不是一般的才華,賀知章自不必說,假如張若虛是“孤篇蓋全唐”,那張旭的書法也絕對是“筆硯蓋全唐”。

二是灑脫奔放,賀知章的“狂”,張旭的“颠”,包融的“奇”,雖然為官,但對世俗禮節也并不那麼看重,頗有點魏晉之風的意思。

張若虛是不是這樣呢?

唐人鄭處誨《明皇雜錄》中記載:

“天寶中,劉希夷、王昌齡、祖詠、張若虛、孟浩然、常建、李白、杜甫,雖有文章盛名,俱流落不遇,恃才浮誕而然也。”

能和這些人放在一起,這說明,才華這玩意,張若虛必然不缺,且當時就已經相當有名,仕途雖不順,也得到了朝廷的任命。

講到這裡,你可能會發現,和前面講的是不是自相沖突了?不是說張若虛“三無”人員嗎?怎麼又名氣挺大了呢?

這确實是個沖突的地方,按道理張若虛這樣的人,肯定不可能隻有兩首詩傳世,假如想做官,找找自己的“吳中”老鄉,也不是不可能。

但這都沒有發生,那麼唯一的推論就是,仕途也好,名聲也罷,對張若虛而言都不重要。

作為吳中四士之一,我想,張若虛占了一個“淡”字。

我們常說,人的成長就是被社會磨平棱角,但也總有一批人,會固執地堅守自己的内心。在世人看來,這是一群有“性格缺陷”的人,他們“可悲、可歎、可惜”。但奇怪的,曆史總是喜歡去記錄這樣的人。

而隻有這樣的張若虛,才能寫出這樣的《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這一天的夜晚,并沒有什麼特别,就像昨天和明天一樣,連月亮的大小都一樣。

船停在江邊,一股惱人的風自江面溜進船艙,燭光四處搖曳,影子像一個醉漢,東倒西歪,蠟燭被風熄滅,睡意似乎也被驅散。

于是岸邊多了一個背影,順着這個身影望去,是一片泛着淡藍色的江面,不知哪裡才是盡頭。

潮水輕柔地拍打着岸邊,一陣接着一陣,水面上方則是一輪明月,似乎剛從雲層中顯現,不知何時悄然懸挂當空。

春風徐徐吹拂,月光灑在水面上,形成一條波光粼粼的道路,一直通向天邊。

緊接着,那人的視線又移向近處,江水的支流彙入陸地,蜿蜒崎岖地前行,被水圍繞的一片花林,在月光的照耀下,甚至能瞧見周圍的點點塵埃。

當眼睛習慣了這股月光下的明暗,就會發現,漫天似乎都布滿白色塵埃,如飛舞的白霜,夢幻而朦胧,以至于沙灘的白沙都被融入進來,構成一幅絢爛的畫。

該如何去描述這個畫面呢?張若虛想到,所有這些元素,不正是,春、江、花、月、夜嗎?盡管它原本是那樣的宮體詩,但那又怎麼樣呢?規矩總是用來打破的。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男子再次轉身,把視線從陸地轉向江面的時候,月亮仿佛和他隻有咫尺之遙,和其相比,江邊的一切都顯得無比渺小,他突然感覺進入了另一個空間,這裡沒有任何塵世的氣息,隻有他和月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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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男子突然對月亮提出一個問題:

其實對于月亮來說,無時無刻都在和這個世界對話,有人向她許願,有人向她訴苦,有人向她追問,所有這些問題她都沒有回答,不是因為不能,而是因為不忍。

對于月亮來說,人類的生命實在是太短暫了,正如佛經中所說,九十刹那為一念,一念中一刹那經九百生滅。

月亮一直不明白,不過是一刹那的功夫,這些人何必還要糾結這些煩惱呢?

而此時此刻,面前的這個人卻問出一個,和自己無關,和時代無關,和世間萬物都無關的問題,甚至月亮都對這個問題頗為意外。

誰是第一個被月光照耀的人?一個月都活不過的小蟲,竟然在追問第一次的春夏秋冬?

這個男人有點不一樣。

月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男人當然也明白,過去也好,未來也罷,盛世或是亂世,活着或是死去,月亮就在江邊,安靜地注視,一代又一代人的誕生和逝去。

話題到這裡似乎進入一條死路,問題顯然是無解,想去解答不過徒增傷悲,或許可以在這裡結束,留下一個悲傷的結局,讓後人去玩味。

可張若虛不,他突然把視角無限放大,從虛空的宇宙,穿透層層雲霧,跨過芸芸衆生,聚焦到江上的一葉小舟。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這一葉扁舟獨占着這一片江面,可船上載着的,是數不盡的愁,愁是因為思念,這思念乘着月光,飄向遠方的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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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是虛掩的窗,透着薄薄的月光,鏡子泛着星光,無人正在梳妝。

載着月光的風在屋内徘徊,微微卷起簾帳,拂過舊時的搗衣砧,卻找不到思念的彼方。

正當要離去之時,卻見一位女子依靠在窗,仰望着星空,向月華許願,将她的情意,寄托給遠方。

月光将這份思念,交給鴻雁,将這份深情,交給魚龍,整個天地都為之動容。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複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潇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月亮差點要為這個“大團圓”結尾掉下幾滴淚來,可接下去,男子卻又潑上一波冷水。

這天底下,還有多少對“情人”,在經曆分别,似乎所有人都無可奈何地奔波,而月光又能承載多少人的思念,江水又能帶來多少人的情意?

眼看着月亮要沒入海霧,未知的前路漸漸顯露,有多少人能踏上人生的歸程呢?但至少還有着滿江的情意。

而聽到男子的答案,月亮終于解開了心中的疑惑,她突然明白,所有的“圓滿”其實都來自“不圓滿”,正因為沒有“永恒”,才要把短暫的生命活出精彩。

在一次眨眼過後,月亮已經找不到那個江邊的男人,他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無聲無息,沒有一點點留戀,隻留下這段和月亮的對話,又或者是自己的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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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一個地方,又有一代代的人走過、停留、然後逝去,仿佛此人從來沒有存在過,直到後來,有人曾唱起那樣的歌:

時光的河入海流,終于我們分頭走,沒有那個港口,是永遠的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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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吳中四士考略及其詩考異》郭殿忱

2、《論盛唐開端的三股詩潮》許總

3、《淺析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意境與形式》張蕾

4、《淺議吳中四士詩歌中的地域文化色彩》張莉

5、《唐詩簡史》郦波

6、《蔣勳說唐詩》蔣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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