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文学的自然态辨识(谭家尧)
——读宜昌作家周功绪的乡土散文
新文化运动之后,出现了以鲁迅为代表的乡土作品,诸如《故乡》《祝福》,往后还有彭家煌的代表作品《活鬼》《怂恿》《陈四爹的牛》,鲁彦的代表作品《炮火下的孩子》《伤兵医院》,许杰代表作品《惨雾》《赌徒吉顺》。再往后,南方有沈从文,代表作为《边城》,北方有萧红,乡土代表作品为《生死场》《呼兰河传》等,现当代,乡土作家不少,乡土代表作,无论是散文和小说、乡村影视作品,可以用“井喷”来形容。不知什么原因,真正让读者记忆深刻的作品实在太少了。
宜昌,历史悠久。地处三峡门户之地,是古代巴文化的摇篮、楚文化的发祥地(巴楚文化之乡)。长江文化和巴蜀文化在鄂西交相辉映、融合繁荣。朴实的民风紧锁于大山深处,纯正的鄂西风情也无法弥漫开来。开放的长江把封闭的三峡之门打开了,乡土作品以多种形式活跃于田间地头,比如民间故事家刘德方就是三峡地域乡土文化的杰出代表。
本文要说的是乡土作家周功绪。本人与周功绪从未谋面,在印象里记住他的名字,全因他的系列乡土散文。每一篇散文的立意、抒情和语言,呈现出三峡地域文化的自然之态。这种小截面的动态化民风写实,不需要多角度的视野、更不需要繁杂的表达技巧。用写实的心路、自然的笔路、自由的歌路去表达朴实的民风,文字是自然流畅的,内容是生活在这个地方的原住民所熟悉的,尽管谈不上共鸣,只要与读者的心灵有一点儿碰撞、一点潜意识中的对应,这样的乡土散文想必就是比较成功的散文。

周家柴火灶
《周家老屋的柴火灶》有人物和民风的自然态呈现。母亲围着柴火灶、柴火灶与母亲相伴几十年,舌尖上的民风是作者对过去的文化挽留和怀念。隐约看到作者噙着泪光在怀念善良勤劳的母亲,字里行间没有一个字儿有思念的痕迹,而处处是思念、句句是留念,这就是真性情自然态的表达效果。
“柴火灶”是历史的投影。从联产承包责任制到后来的节能灶,大抵是作者的少年和青年时代,“柴火灶”随着时代的变迁在刷新面目,无论怎么变,都是新瓶装老酒——母亲主宰下的饮食文化。看不到母亲的面容,但感受得到母亲忙碌的身影,她心灵手巧、养育儿女,把峡江一个地道的普通村妇的精神品质写活了。“上世纪80年代,我们先后4次建新房整喜酒、4次接嫂子喝喜酒、9次得侄儿侄女摆喜酒和数不胜数的栽秧饭、年猪饭、团年饭……都是我们人生中最幸福、最快乐、最难忘的民间盛宴。那几十桌亲朋好友,一次又一次地陶醉在母亲的柴火饭里。”这些数字化的罗列,把辛苦的母亲智慧化,把智慧的母亲写得能干、写得有人缘儿。
“柴火灶”还是人丁兴旺的自然态表现。从柴火灶的灶膛到餐桌,这一条流水线,多种美食经过母亲的革新和改良,焕发出诱人的视觉和味觉盛宴。作者没有写母亲儿孙满堂,烟火正旺。但从母亲忙碌的喜悦里、名目繁多的特色菜品里,感受得到这是一个大家庭。家庭氛围从饮食文化的规模里,读出其和谐和浓浓的亲情。
简陋的老学堂
《山旮旯的老学堂》同样写出了时代感。我是60年代出生的人,童年的求学印象与作者基本相似。在这篇散文里,成功的地方仍然是自然态的自由挥洒,粗线条寥寥数语写了几个印象深刻的老师,就记忆而言,惜墨如金是对的;就情感而言,笔者觉得应该选几个典型事例向细腻的文道迈进,这样树立起来的典型更有辉光和情感的认同。可贵之处在于,作者的视角始终没有游离乡土、没有都市化的无病呻吟,与文化小资们的雅章辞句相比,等于在“阳春白雪”的俯瞰视野里,踩出了一条乡间小道。
作者对“老学堂”没有抱怨误人子弟,也没有对时代的落后专挑软肋炮轰,而是饱含深情像拥抱母亲那样匍匐于童年的学堂,以感恩的情怀注目逝去的时光。文学的意义在于感念、感谢和感怀,从自然与乡土的生命歌喉里吟唱身后车辙的清晰、眺望远方的生命诗意。歌声不是美声的合唱,更像民间单曲的小调,文化背景永远涂染着峡江的乡土底色,这就是真性情纯文风描摹的童年学堂。
老学堂门庭冷落
与《山旮旯的老学堂》在技法上完全不同的一篇,那就是《杀年猪》了。《杀年猪》写得细腻鲜活,尤其是场面描写和对话描写,把民风的自然态用艺术的手法呈现在读者眼前——
“杀年猪时,一般需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揪的揪猪耳朵、揪的揪猪尾巴……连扯带揪、连揪带拖、连拖带提地把它从猪圈里强行‘请’出来,它那极不情愿、奋力反抗和几个爪子在地下摸得鲜血直流的样子,永远疼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以童年的超视距,观望“二师兄”绝望的挣扎时刻,“揪、扯、拖、提、请”一连串的动作顺序,写出了杀猪前的程序和熟练的动作,再用自己的感受为“二师兄”的悲壮命运,唱出哀叹的挽歌,场面真实而残酷。
”二师兄“悲壮赴死
“令我胆战心惊的是,不管年猪怎么挣扎,不管年猪怎么呼救,不管年猪怎么哀求,只见杀猪佬不由分说地从他的背篓中抽出一把一尺多长的明晃晃的尖刀,一手猛地扼住猪头,一手使力地向猪喉捅进去,干净利索地直至心脏后,一股红彤彤的热血,像一股瀑布从刀口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直飞早已准备好的面盆里。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它挣扎了几下后,再也一动不动了。”三个“不管”写出了杀猪佬的冷漠无情。(其实,这事儿怨不得杀猪佬,是主人要它的命),接下来的动作野蛮而血腥,人类从肉食动物到杂食动物,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屠戮生灵。作者没有像笔者一样质问人类的屠戮行为和高人一等的霸道行径,但从场面描写和人物的对话描写中,能读出这种质疑人类的勇气和背叛自身的反省。
文学是给心路的直白巧妙地进行装点与包裹,装点不能过于华丽,包裹也不能过于厚实。如果华丽而厚实,或者说多数人看不清弄不懂,那只能是孤芳自赏了,文学也就失去了阅读和欣赏的意义。文学的目的还是要让大多数人明白道理,散文是用辞章和叙事说理的,这和论文是用论据说理的,只是形式上的区别而已。周功绪的散文,通俗易懂,语言带有浓郁的地域文化,语境带有乡土气息,语音也带有方言俚语。一句话,土得掉渣的粑粑,乡民们尝了味道好极了。
《小溪口老榨坊》的图片化呈现,再次把读者带进了上个世纪的60、70、80年代。近三十年的琐碎记忆,在《《小溪口老榨坊》里嗅到了菜油的香味儿。
“老榨坊,是木料各显神通的舞台。无论是木榨,还是撞杆。无论是碾架,还是门窗。无论是木楔,还是楼房等等,均由青一色的木头制作而成。”榨坊既是农耕时代的产物,又是工业落后的标识,是三峡子民当时食用油的唯一途径。如今再提老榨坊,有睹物思人的感受,这种亲切感和怀念冲动感像见到了老照片一样,触景生情。
“从筛籽、车籽、炒籽、磨粉、蒸粉、踩饼、上榨、插楔、撞榨到接油等10多道工序,全靠榨匠师傅一手一脚去操作,离开一个环节,就不可能吃到香气扑鼻的土菜油。”写出了一滴菜油一滴汗的感受,每一道工序,榨匠师傅都要付出汗水和辛劳。作者没有一道一道工序去介绍,而是抓住打榨这一过程进行细致地描述。从榨匠的动作行为入手,细描慢涂,一张张榨匠的动作构图是连续性的和不间断的,既写出了体力活儿的辛苦,又写出了技术活儿的娴熟。一个动作接一个动作,像工笔画一样,精谨细腻。张弛有度、灵动有序。时代的烙印镌刻在榨坊里,逼真地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生活。
晒谷场的繁忙景象
《故乡的碾谷场》再次把读者带进了怀旧的时代里,“怀旧”所传递的社会情绪不容小觑。“故乡的碾谷场,是故乡秋天‘穿金戴银’的一大风景。记忆中,它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在集体化年代,一个生产队一般只有一个中心碾谷场。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到户后,它像雨后春笋一样,一夜之间席卷到大江南北和千家万户。”这是农村收割的大场面,气势壮观,规模空前。写出了改革初期农村的面貌和发展势头,更写出了乡村记忆中的民风民情——
“一到收割季节,(稻田)就是漫无边际的金色海洋,醉了太阳、醉了月亮、醉了故乡。”这是场面打色式的烘托气氛,在这种气氛里,人们的精神面貌呼之欲出:“金灿灿的稻田里,人群涌动,欢声笑语,热火朝天。有的头戴草帽,有的肩披毛巾,有的将上衣扎在裤腰间,男男女女弯着腰,对着金黄色的稻秆,一次又一次地挥舞着锋利无比的镰刀,尽情地陶醉在一片丰收的喜悦中。”这些有声的画面构成了一幅幅收割的繁忙景象。“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割谷声和人们欢天喜地的谈笑声,像美妙的‘进行曲’一样,悦耳动听、催人奋进。那争先恐后抢割稻谷一片繁忙的景象,宛如一幅幅‘千军万马竞风流,挥汗如雨庆丰收’的壮美画卷。”连用两个比喻构成的博喻再次把丰收的欢快场面写得鲜活而有生机。
综上所述,周功绪乡土散文的自然态放飞,十分真诚地在三峡地域吟唱田间小调,我们所辨识他的乡土作品,等于常吃大米的时候,也回到难忘的故土吃吃烧苞谷而已,这种乡土情结永远留在记忆的最深处。
2021年4月5日写于广州南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