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台等你来信(5)
那王莉又是怎么回事,赵健坐灰黑石头上告诉我个秘密,她只是跟胡丽长得像。当赵健告诉她自己从前有老婆,王莉只不过是替代品,那种愤怒快把她吞没了。赵健的处境非常尴尬,于是他打算摆脱王莉。
“打工仔的性生活也玩狗解手。”
“没办法,承担不起生活巨大压力。”
“没对象孤单,有了更加困惑。”
“觉得我可能不会遇到喜欢的人。”
于是他打算在答应跟王莉结婚前先离开我们这座城市一段时间,因为,需要各自都冷静下来。临到出门赵健都一直在盘算,到底能够去哪里?反正,先离开使他感到迷茫的城市再说。他来到马关镇冷饮店,我恰好也在那里喝桔子汽水,已经感到焦虑和孤单。赵健说想回青春期森林,回到那片神奇大峡谷,去寻找我俩的猫墓地。
“就算在旅行途中其实也相当孤独。”
“吃饭是一个人,猫墓地没朋友。”
“长了青苔的猫骨头你可不可以随意带进电影院,希望突然出现个人伸手救我。”
“孤独寂寞是常态,女孩差点意思。”
“真理解找宝搭档想法也没那么轻松。”
他喝完一瓶桔子汽水后说,去绿皮火车上见穆宕杰也不错。我俩究竟怎么办才能穿过沼泽地,最后抵达母猪溪,那时包括我心里都同样没底。还可以徒步,先到赵健的老家,拜访罗丽的同学,他随身带着当年老婆跑后自己写给她的一封信。赵健甚至在冷饮店买到张最流行的找宝路线图。
“希望这次能找到献祭的石头,用来纪念我俩在假面舞会上的初次搭档。”他说。
我说:“你扮演飞天超人样子很搞笑。”
“你试过多少次了?田森。”赵健问。
“冷饮店没有谁会尊重对方。”我回答。
赵健卖西瓜被别人杀,送到医院救治,缝针,输血,又回出租屋躺了很长时间。那一年众所周知的原因大街上很乱,包括镇魂街和冷饮店,让我想起从前的找宝搭档张琦被挟裹,卷进去的城堡骚乱,我听说三个瘾君子死了两个,有可能是我们那条街骗子万罕力出卖了大家。那次蓝色闪电酒吧的骚乱播及社会,赵健也参与了。大伙儿生存都不容易,找宝搭档之间彼此欺骗,伤害,自杀成为儿戏。冷饮店经常爱听到这类故事。他俩总吵架,分分合合。
“好人也成不佛!”赵健对我说。
王莉的死,会不会是赵健原本想自杀,结果才把她害死的呢?我强迫自己必须要跟狂想症患者、有杀人嫌疑,同时还跟药鬼来往密切那种人分手。真的分手了,我过不了多久又后悔。我喝完桔子汽水悄悄哭泣的时候,觉得也许是我做得最对不起赵健的决定。他是我写的小说第一个读者,差不多也是唯一读者,这点无人能替代。
但我绝对料不到赵健如此满不在乎,鬼火更冒。我骂:“你这个不安好心的家伙,胆敢骑到我头上来,先把眼睛长周正。”
“你也不看看我是哪个行当的,打工同样是走南闯北,会怕你!”赵健夸张地说。
我完全不顾找宝搭档能不能受得了,心里憋得慌,其实,早就想找借口跟他吵架。
“就算找机会打一架都可以。”我说。
赵健压根就没心思惯我。他说:“田森,你别以为冷饮店的人宠你那些坏毛病!”
“我也没经常受这种窝囊气。”我说。
我眼睫毛泪花闪闪,针没伤害到他,差点儿泪流满面。赵健的脸颊青一阵白一阵。
“对你田森我讲不出拒绝的话。”他说。
“有机会作恶,放弃了就是向善。”
“你值得让我最后陪你进城堡一趟。”
我甚至看得出来,对方在强迫自己做一件原本根本就不愿意干的事情。赵健对虚构故事实际上没有兴趣。我俩在铁厂旅社房间哭哭啼啼,和好后去猫墓地,魔宫和献祭给向导猫的战国红石头始终没有找到。
“不知道我这样的人还能有啥出息。”
“放下屠刀的前提,你手上得先有刀。”
“我可能确实没有。”赵健冲我摊开手。
哪怕去岩英火车站出站口接到穆宕杰,回到旅社后精疲力竭,往往会更加吵得脸红筋涨。再次确定了找宝搭档关系,寻思倒不如死,也许才能最终把这件事情了结,否则,我俩谁都好过不成。我自打上小学到成年,马上三十五岁了,青春期好像对结婚没多大兴趣。我俩经历过短暂而且关系脆弱的婚姻,赵健的老婆跟别人跑了,我呢主动提出离婚,没给对方留后遗症。
“再枯燥的找宝游戏也倾注了心血。”
“那你感谢老天爷作出另外的安排吗?”
“缘分让我俩这就是最后的晚餐。”
“希望永远不背叛对方。”赵健说了句。
我好像从来没有参加过诸如打篮球,踢足球那样的集体活动。就更别说有可能发生在冷饮店那种骚乱了,我告诉赵健,自己反感一切三人以上参加的游戏,包括城堡门口广场假面舞会和水银灯下约会。因为在铁厂旅社我向找宝搭档的表白,几乎等于宣布自己对社会上任何人其实都心存恐惧。在我俩周围,赵健无论什么情况下,绝对不允许伤害我,这样使他喘不过气。
“身边的人,大多数不怎么了解。”
“田森,你怎么不留在魔宫。”赵健问。
在我们存活的这个世界,我想干的任何一件小事,甚至包括活着本身,事实上我都看成只不过是任务,所以说我活得太累。
“别人看你都累。”赵健点头说。
“醒来第一眼我知道你想骂穆宕杰。”
“肯定是误会!我只是想起了老婆。”
“但她抛弃你跟人跑了。”我冷笑说。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来信。”赵健说。
我可能苦于没有爱的人,找不到知音,认定从来也没有任何除了找宝搭档外朋友。只有面对纸和笔才感觉到轻松,青春期漫长时光,没有反驳、痛斥和相互攻击,使得幻想与机会并存。我告诉赵健,在成长过程中,我经常把自己包裹得相当严实。
“我快憋得透不过气来。”我承认说。
也许我俩同样患上了青春期综合症,心动过速。我多次去看精神内科医生,她给我开整瓶的蓝色药片。那年代三唑仑还没有被归入毒品,我服用后反而更加兴奋。我其实也了解自己身体,根本就不算临床医学上的病,我看过几本相关的书。这种症状属于更年期,人一生中可能有多次更年期。“对不对?”反正我毫不犹豫相信。
“你最好还是听医生的,医生怎么说?”
“我对医生将信将疑,他们始终治不好我失眠,包括夜游症。幻觉和心跳加快。”
“男人存在更年期吗?”赵健看看我。
其实,我完全懂他对周围世界那种怀疑。
我俩在接近猫墓地大堆灰黑色乱石上坐了会儿,好像离旱洞不远。赵健对我说需要短暂恢复体力。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找出来两把塑料壳电筒,一把桔红色,另外那把粉绿色。他慢腾腾装电池,收光。
“我内心抵抗了许多年,才结婚的。”
“离婚,田森,你好像没有任何理由。”
我的病在任何公共场合都会发作,突如其来,在人员密集地方尤其难以控制自己。
“本来还好端端的。”我告诉赵健。
这个病说来就来,纵使是走大街上,在熙熙攘攘,挤挤挨挨人群中我感到最孤单,耳朵里嗡嗡嗡直叫,怀疑有一只长脚蜂鬼鬼祟祟钻进去了。真他妈糟糕,突然间我就会什么也听不见,其实只是幻想的病。
“发作时赶紧去医院检查啊。”赵健说。
脑电图、心电图、CT、彩超,身体能查的全部器官,结果都没有发现器质性病变。
进了旱洞后先看到两堆动物新鲜粪便。
“赵健,你感觉到有没有野兽。”
“肯定有啊!”找宝搭档毫不迟疑说。
“噢,野兽会不会伤人。”我问。
赵健笑起来:“枪拿来干什么用?”
我差点忘了,他有把打铁沙的火药枪。赵健在洞里的声音变得有些扭曲,怪异,可能跟爬坡上坎,不停歇喘粗气有关。我好像听不大懂找宝搭档那话的用意。拐弯以后,光线变得更暗,两支电筒亮光起不了多大作用。我俩再走十分钟左右,是个大厅,用电筒光射,勉强可以照得到顶部。
“在图书馆,或者是在工厂那种环境中,我也同样会出现幻觉,幻听,心跳突然加快,低血糖,满头大汗,以为会晕倒。”
“那么你真的昏死过吗?”赵健问。
“没有,只想赶快逃离现场。”
“那就抓紧时间换个全新的环境。”
“根本作不了自己的主。”我告诉赵健。
“会不会真的是有心脏问题?”他说。
我俩在大厅周围转了一圈,用电筒光照,对面岩头,悬崖峭壁,挂着嘀嗒嘀嗒掉水珠形态各异巨大钟乳石。地上怪石嶙峋。
赵健说他在绿皮火车经过的其他地方玩找宝游戏,包括猫墓地,见到过的不一样。
进的这个旱洞,有许多瘤子石头用电筒光照,隐约感觉到是紫红色的。然而,手电筒光线乃至于光芒,分明是白光,或桔红色的。而且,石笋、石柱、石猫、石猴、石鸟,石虫子身上布满水晶般的颗粒,用手电光晃动,立即放射出小小十字花光芒,或感觉到刺皮肤疼痛,仿佛,有蚂蚁叮咬一样。赵健毅然决然敲下一块石头看,并不是可以拿去献祭猫墓地那种战国红。他敲十几块都不是。我俩到达出口。
赵健是悄没声息来马关镇的,出现在冷饮店就像鬼魅,他又确实是不动声色走的。
“我真不信他是杀人犯。”秦风说。
“但王莉出车祸,赵健骑的摩托车。”
我想起来也曾经怀疑找宝搭档本想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