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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37)《把铁门打开之•假币案》(作者刘灵)

作者:乘车穿越佛山

我前女友李秋萍这会儿正在干啥呢?甚至希望她同样也能够梦见这一条小溪流。共同梦见黑色石头拱桥,手牵手走过桥去。

“我寻思那该多么幸福。”我告诉钟征。

这样,我就小心翼翼地梦到了妈妈。她坐在一把木头椅子上,正对着我轻轻松松微笑。她笑啊,笑啊,脸部表情笑得非常开心。原来她老人家并没有死,一直活着。我妈妈活得好端端的……我妈的心脏病现在彻底好了。我就这样神思恍惚地熬过了丁克谐解教走后第一个十天。那天中午,我真的收到了丁克谐从半路上寄来的一封信。我猜他肯定来不及到家,住在旅社就写的这封信,时间紧,所以字数特别少,才有半页纸。我没有预想那样,心脏咚咚咚直跳,没出现慌乱。我十分平静地坐在小铁床档头看完信,回过头又看。最后我接连看了五遍。并紧紧地抿着嘴唇,压根就没读出任何声音。旁边的蚊帐轻轻儿抚摸着我的额头,摩擦我脸颊,还随意扫过我的眼角。我才猛然觉得颧骨、脸颊和上嘴唇那些地方冰凉,有一颗泪水静悄悄滑落,并顺势流到了嘴唇上。我不经意伸出舌尖舔了舔。材料仓库门口拖拉机路上有条狗狂吠,可能是在攻击人。原来有个学员来找我领材料,大约忙了二十分钟。我那间堆工具仓库兼卧室又变得格外清静。

我一直听着强劲秋风哗哗啦啦掀动铁皮桉树林。周围实在有点儿冷清。我马上坐到三抽桌边,用手肘搁在三抽桌上,身体斜斜地紧挨着铁床架子。就这样我呆坐了大约两个小时。那会儿心跳正常。我都能想象出来丁克谐已经回到家,他坐在家里那些光柱里,正在给我写第二封信的情形。

也许他撑起身来走出后门,走下光滑石头梯子坎,单独坐在河边灰黑色台阶上,继续写信。他的儿子小蝌蚪会不会去吵闹。

我好长时间没进四合院看到小丁香了,怕看见他,因为总会想起男孩,从而想起丁克谐来。也许小蝌蚪看他爸完全不一样,就是陌生人,根本不想搭理丁克谐。我最好的朋友再三强调,吩咐我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寄回信,要把信寄到铁锅厂他大哥那里,尽可能由丁克谐大哥转交,如果是寄去家里,害怕有时候收不到。粗心邮递员搞不好会把信弄丢了,再说把信寄到工厂即安全,收信时间会更快得多。我接连收到了两封信,如获至宝,拿出来看一遍,又再看,最后我差不多可以把信背下来。

真不知道那两封信看过多少遍,我小心谨慎把信收好,放在唯一的那个木头箱子,藏起来加把锁。天黑以后,我知道不会再受打扰,就坐在床边开始写回信,写了有五页之多。第二天早上我拿去交给通信员老冯伯托他代寄,这样快。我的信肯定不会再有人拆开来检查。没有想到,寄出信的当天下午接近黄昏,丁克谐突然就出现在我身后。当时我正勾腰准备收拾一堆胶桶,把它们重起来堆放在一起。我变得心情平静,刚抻直腰,一转身猛然看见丁克谐正笑眯眯地,嘴唇紧紧闭着,就站在我面前。我大吃一惊,还以为在做梦,也许是眼睛花了,当突然间明白过来全是真实的,我俩顾不得小木门仍开着抱住对方。

我俩牵着手过去坐在小铁床边。我说:

“噢,昨天才收到你寄来的信,第二封,而且给你写了回信。我估计连信都还在冯伯家,没想到你就来了。丁克谐你真像坐火箭来的。想咬你一口才相信不是梦!”

我拿手巴掌搭在他肩头,又继续对看。丁克谐坐在床边,眨巴眼睛对我耸耸肩说:

“哥,我做了个怪梦,梦到你生病,一直高烧不退。心里面总有疙瘩,就来了。”

我笑道:“你出去不习惯,想得太多。”

“哦哟还讲我,难道你想得不多?哥,我仔细看,你这段时间确实变瘦多了。我不在,你要保护自己身体,别使我担心。”

“你还担心我。丁克谐你儿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根本就不爱搭理我。”

我相信,就算是父子关系,血浓于水,也必须得要时间慢慢恢复。小蝌蚪年龄还太小,其实跟丁克谐原本就是陌生人。现在我俩真的又并没有喝酒,脸颊怎么会突然间涨得通红。萎靡不振已经有半个月,很少吃饭,光喝酒,每天失眠。包括抽烟从早到晚也是一支接着一支,拼命抽。丁克谐差不多。抽烟还差点儿就把被子点燃。

“也幸亏发现得快,没有出大事。”

“眼泪也流干了。外面生活真不适应。”

“慢慢习惯!为什么会哭啊?”

我记得丁克谐过去很少会哭,在四合院这两年,好像从来没有看见他流泪。丁克谐露出白牙齿跟我争辩,觉得并不是事实。

“你原谅我根本就做不到心平气静。”

“那也用不着胡思乱想。”我劝丁克谐。

“其实,我也知道适应需要时间。”

“现在总算好了。”我假装开心地说。

这时,还没有到中秋节。我突然问丁克谐他还记得我在炮楼旁边喂过的那一群小鸟不?现在也会照样拿碗饭经常去倒在土角角。你想不到,鸟儿已经比去年多得多。

“邓焕章坏,打死了我的一只鸟。”

“他为什么打死鸟呢?”丁克谐问道。

我委屈地告状说:“拨掉毛煮来吃。”

“居然馋成啥样!”丁克谐苦笑。

“我突然特别恨他。”我夸张地说。

就是接替曲华放广播那家伙,恨不得煽他两个耳巴子。丁克谐微笑着劝我别惹事,露出白牙。我当然知道,在劳教所已经学会忍让,说归说,不会随便惹祸。丁克谐叮嘱无论哪种情况都允许摊上事,打回原形他帮不上半点忙。我决定不再拿粮食去喂那些鸟,等它们飞走,爱去哪里去哪。

各种杂七八古昆虫,在夜晚齐声合唱。听起来,更活像是密不透风雨线。天已经黑尽,我撑起身去隔壁,在小鸟那里打饭菜回仓库来吃。丁克谐在县城转班车,专门买包拌好的卤猪头肉,猪尾巴。当天的晚饭我俩没有喝酒。拉熄灯,脑袋紧挨着脑袋,平躺在小铁床上。我闻到他的汗味。

“这次,你打算呆多长时间?”我问。

“就两天。”丁克谐回答。

半夜,好像还扯了霍闪,打了这一年所剩不多的连串响雷。我俩又疑心是刮过高原大风正摇晃铁皮桉树林,风真掀动窗帘。

从马房街方向传来一条孤独的老狗像患上了躁郁症那种叫声,忽高忽低。我突然意识到丁克谐呼吸相当平稳,恍惚有种失落感。这好像违背了我俩的天性。其实我跟丁克谐就是大傻瓜,我明确知道,两个人不可能这样一辈子的。我实际上不晓得,究竟现在应该是悲哀呢,还是叹息。也并不完全奢望,四合院会有真爱。随着时间推移,慢慢都会变淡。目前为止,有许多事情可能是真的,那种刀尖扎在心窝窝的感受,包括所有疯狂自然而然并不假。唉老天爷,完全可能上当受骗,果然爱上对方,如果想忘掉绝对相当困难。就算要拿把剥刀,打算轻轻松松从我心上把痕迹刮去估计根本办不到!算了吧,所有心烦意乱,包括锥心疼痛也许来自于虚幻,又何必非得要折磨自己。我慢慢地学着开解自己,必须要懂得放手,我俩才能看得见遥远的未来。原本内心深处希望丁克谐别再走,到时候一起回家。我清楚只不过是笑话!我俩只会变成所有人的笑料。“在这种环境里,可怎么办得到啊?”我在那天深夜意识到,旁边躺着的事实上就是个陌生人,没有谁能真正走进别人内心世界。

我俩也许是在这种单位呆得太久了,变得不一样。性格决定了命运,人性不断一次次撕裂,变得命运多舛,矛盾叠加。我俩的周围被大雾笼罩,那是浑沌黑铁粉,紫红色的雾。我压根看不见浓雾后面,同时变化之大,连自己和亲人都辨不出真伪。

“在四合院失去最多的恰好是真性情。”

一方面,我确实有许多话想对丁克谐讲,然而当着他的面,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整个晚上迷迷糊糊,时醒时睡。我反而梦到了丁克谐,包括他脸颊意外变得模糊不清。更何况是了解丁克谐渐行渐远内心。

“只睡一晚上,我还是明天就回去。”丁克谐说,“能听到你声音,亲眼看见你是好端端的,没有啥事我就彻底放心了。”

“不可能有事。”我苦笑道。

“我大哥给我找了一份工作,就在市中药厂,也拉炉灰。每月六十块钱,你别找麻烦好好熬天天。有钱我才好给你寄来!”

丁克谐把嘴对着我耳朵边说,嘴角翘起。

“用不着寄,我在这里面钱够用。”

“关在四合院我清楚,钱越多越好。”

我反复强调,何必非得要逼迫自己呢?如果确实爱上了对方的话,让别人重新选择最理想生活方式,获得自由才是件好事。在四合院这种险恶环境,曾经小心谨慎爱过了就好,毕竟更多的人只为自己而活。

“那些不怎么正常生活都会慢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