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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20)《把铁门打开之•假币案》(作者刘灵)

作者:乘车穿越佛山

那可能是谁在走路?钟征那句话在接近接近我迷走神经的地方打个转,又硬绑绑滑了回去。我拼命忍着,没有让话钻出来。

就是听那一连串脚步声音杂乱无章,从这头到那头,从近处到边界,不期而至。突然出现,由轻到重,走远了声音开始变模糊,似有若无,水一样浸开,直到消失。

我们呆在小黑屋所有人手掌心一律浸出了层汗沫。钟征学曲华的声音学得非常像。

大伙儿快速回过神来,松了口气。紧接着对视,笑起来。曲华把喝进嘴里的茶猛喷了出去,弄得我俩满头满脸,包括头发都是。这是我赶场,从场部集市花五块钱买条牛腿花两块钱请农民扛回龙口大队,天黑尽了后发生的情况。钟征马上换个坐的姿势,装胆子肥。他尽量不让人看出来。

“也许这样坐更舒服一些。”钟征说。

牛肯定是放在山坡上时受惊滚坡摔死的,那年代别说舍得舍不得,有谁敢轻易杀死牛。据说还卡在一个岩夹缝,或者是望天洞里头。我买了大牛腿,估计扛不动,于是在大树脚想请准备马上回尖坡的老乡帮忙扛,我答应给他两块钱。他眼睛直杠杠盯着刮了皮血乎乎牛腿,高低鬼扯精,说怕弄脏衣服不划算,血洗不干净。我答应等到了龙口以后拿一件旧军衣送给他,没补过疤。因为我穿着有点肥,其实老乡穿正合身。我叫不出他名字,仅觉得面熟。

仔细想想,也并不是有一次我陪姚杰医生去他家,想给他家小男孩看病那男人。最后,我确信那孩子根据他们当地风俗被砍成了八块,搁置在花生土、梨树脚,拖拉机路中央。他们甚至用小竹子搭座小桥,用纸条把小桥绑得五颜六色,说是要拿给万人踩,对他底下今后出生的弟弟妹妹好,容易养大成人。我困惑,帮忙扛牛腿中年村民会不会就是男孩父亲,反正当地人长得差不多。我脑袋瓜里突然变茫然。

钟征也是神经质,用力吐口痰,飞出去掉在墙角,并骂了句什么话。他吐字不清,叽哩咕噜。我听不懂,或者选择性失忆。

他大概讲的是去年杨千漪和邓超在莫队长家石头梯子坎上伸手摘了串水晶葡萄,却没有提防老莫的儿子——好像就是在四大队当中队长或者是大队副那瘦高家伙——正好在家,他拉开纱窗门,冲出来,飞起一脚尖就把邓超踢下了台阶,咕噜咕噜接连翻四五个跟头,眼角撞在树干上,但出血的是鼻子。弄得遍地是血。杨千漪站在两米远阔马那样裂大嘴笑。他同样摘了,手忙脚乱从扎皮带里衬衣露出来,小杨看无法过关,马上只好跪在半扇磨盘旁边。他手撑住旧磨盘,作了万全准备。老莫队长的儿子顺手从墙边抽根干柴,劈头盖脸冲他俩一阵乱打。两个人没敢举手挡。结果干柴朽了,十几下咔嚓以中折断。老莫队长已推开纱窗门走出来,喊住他儿子。

这时邓超还继续坐在泥巴地哭。钟征从拖拉机路上经过,恨得牙根痒,牙齿拼命咬咔咔响,握紧拳头,胳膊肌肉绷紧绑绑,他嘴角肌抽搐,活像个居心叵测,动不动煽风点火革命者。我们当然知道他吹牛。

入冬后,石学平比他刚当上大组长那一阵工作明显轻松些了。我猜想,他多半是害怕自己精力不够,招呼不到。出事麻烦。他又主动跟我合好了。一转眼冬天过去,过完年就开春,枫香树和速生杨叶子爆了芽,才十多天就长散开,叶子大片大片的了。风吹树叶沙沙响。桃树、李树、梨树和苹果树也变绿。对门坡笼罩在灰蓝色丝丝缕缕雾里。我仔细看看果树枝,分得清一颗颗豌豆大翠绿果子了。慢慢地,新发的青皮甘蔗林齐腰高,天气再热点儿就会变得密不透风。我回忆起了去年,丈把高甘蔗全部砍来一捆捆堆公路而旁。有些荒地甘蔗堆成小山,拖拉机从早到晚忙,送到小孤山糖厂去柞糖。季节工又在恬静薄雾缭绕抹斜坡和呈梯台茶园唱起采茶歌。

天黑以后,季节工简易棚屋的火塘,必须要扒点死灰盖着,避免风从墙缝吹进去,引起火灾。人要是在棚子里睡着更糟糕。她们绕着大围墙边小路,东游西逛,仿佛真不死心。小姑娘眯头眯脑钻进灌木丛,脚踩着流水一样月光和树枝阴影,故意朝四合院方向唱歌。也许真有小伙子对歌。土拉巴几的调调又带着点儿神秘感,此起彼伏。据说帅小伙大姑娘没完没了唱啊,唱啊,终于唱歌对上路,用他们的话说彼此用得着于是就手牵着手去酸枣树林。他们从不说两人相爱,叫人不可思议,好像是交换货物似的。也许确实会送给对方相爱的信物。月亮悄悄藏起来了。不论活再累,露水再大,还是挡不住爱情。我寻思年轻男女不会去杨树林,因为可能掉只洋辣子在后颈窝,那种丑八怪蠕动爬行的绿虫毛刺有毒,谁也想不起来有一天它会变成五彩斑斓蛾子。美得让人淘醉。教导员又该在大会小会上唠叨,季节工赶不走。

我摘满盆月亮茶,回到大礼堂,在后阳沟三块石头搭个灶自己杀青。我希望可以尽量多少点,丁克谐和李详他俩喜欢喝茶。

当天晚上下雨前,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我听到大围墙外不远处,树叶开舞会一样哗啦哗啦响,就像灯光球场上乱糟糟脚步声音。我俩当值深夜班,不经意听到疯子还一直在哼哼唧唧。我误以为他病了,或疯得更老火,曲华说他事实上并没那样疯。原来不是这样,疯子在叽里咕噜也不知道对谁讲梦话。我担心他又会梦游,赶紧把他喊醒。疯子大鼓眼睛望着我和曲华,没翻脸,他突然放一连串响屁。结果,他仰起头朝我俩笑呵呵的。他到底真的是疯,还是疯过了头,搞得好像就快要清醒了。

我应该是听钟征说,大队副古洪兵又另外谈了个女朋友。这种不巴谱的话,恍惚也是第二次听四合院大家讲。如果他们说小梁干我可能会信。他女朋友在县城教书谁不知道?梁干和谢芳的故事闹满城风雨。

“农场男多女少,姑娘只想嫁走。”

“找季节工他们好像不怎么愿意。”

“难不成,就这样打一辈子的光棍。”

韩静霆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好事情。

我一直怕问教研室老师中有几个光棍。

“哪个会有勇气长期打单身。”

孟莲香说:“除非是,他身体有缺陷。”

“他就是在替自己辩解。”曲华说。

“偏偏大家荷尔蒙分泌那样多。”我说。

那些令人心跳的爱情,在四合院可以口头流传,变成了讲给后来者听的精典故事。实际上又有不少惊心动魄剧情,派生出来难以启齿爱情。大家还不仅仅只是干活太累,我暗自忖度,也应该包括孤单、恐惧和空虚,甚至经常困惑。许多同学真情实意,实打实付出,结果却换来了欺骗和伤害。“的确相当寒心!”钟征伤感地说。

我们四合院有一部分同学,貌似学会了随时随地揣摸别人心意。难道不是吗!就不能再坦诚点儿。应不应该?我经常问人。

“白桦,你何必自找麻烦。”石学平说。

难道说我们四合院这些小角色的情感真是一文不值,如果不欺骗,不欺负人会死!

“长期打单身,孤家寡人肯定太难了。”

“绝对不是最佳选择!”孟莲香说。

“折磨我要死。”曾让说。

“那就找人打飞机。”杨瓯说。

“那我找你。”高磊笑起来。

杨瓯直说:“问题是我不愿意找你。”

“欲哭无泪啊!”马超讽刺说。

包括我经常彻夜难眠,整晚大鼓着眼睛。

“死心了。”石学平说

“泪水也已经流干。”毛欢承认说。

还有谁能够比我们四合院的同学更心如死灰呀,我猜到了,刘南征老师有可能觉得马房街那些职工更不受待见。但没人打包票,他们的今天跟我们的明天区别多大?

曲华插话说:“炖狗肉连锅都烧糊。”

“马房街职工的饭锅漏了。”刘老师说。

从门洞和窗口漏出尸体腐臭,以为死了。

“我以为电线烧起来了。”石学平说。

有的人突然现身在你的世界,其实就是为了跳起来恶狠狠给你一脚。重重地连煽你几个耳光后,骄傲转身。我无法把前面的路看得更清楚。释迦牟尼说都有各种理由遇到,也许是最好礼物。人如果运气差倒霉事情肯定接踵而来,所以计较不过来。

干部带人去山脚的河沟洗澡,他和小值班连眼睛都不敢眨,结果还是让人逃跑,抓回来用一星期。我们把人堵在黑湾溪林业检查站水泥平桥。他叫陈烁,有人干脆叫他陈火烙,本来就只差八个月解教。否则也没人愿意带他去山脚洗澡,肯定延期。

“难道陈火烙不是在抽疯。”小李干说。

“他压根儿就不想出四合院。”我笑道。

小李干说:“那直接讲,害得我扣钱。”

那家伙居然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了起来。我听得毛骨悚然,陈火烙那种十分悲哀的哭声,居然在拖拉机路上传出去大老远。高原上蓝天白云,空旷得很。茶坡有个戴草帽小伙子在唱流行歌:“又是你的面孔,带给我笑容,在我哭泣的时候,又是你的问候,带给我感动。在我孤寂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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