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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灵中短篇小说选集连载(1150)

作者:乘车穿越佛山

往北旧梦(3)

那时候马关镇已经沦陷,冷饮店易主,处于历史上短暂病态繁荣状态。我们那条街的著名养猫人秦风去向成谜,是死是活不知道,在冷饮店没得到任何有价值情报。连桔子汽水在内,酒及酒精饮料与白糖、盐和药品等成为重要战略物资,受占领军严格管控。我俩从黑市好不容易买到两瓶桔子汽水,站镇魂街人行道酸枣树荫底下喝,我快三年没喝任何饮料,差点儿醉。

“发现我俩逃了,马关镇不会消停。”

“就算不逃,占领军也没有大发善心。”

“陈明干,你太多愁善感,不会快乐。”

“活着不容易,快乐从何而来。”

我俩走过斑马线,岀发去青春期森林,城堡门口的假面舞会依然举行。各种势力交错,都出现在三不管地带,假面骑士和飞天超人身份可疑,有可能是间谍,轻易不敢接触。我想起不久以前的情报分柝,铁厂区三、五、七保有韦成君匪部五十余、枪三十余支,经常在猫墓地那一带活动。

“占领导行事风格诡异早都有所耳闻。”

“以后免不了就要正面起冲突了。”

“田森,你准备好没有?”陈明干问。

本月的二十五号,占领军伪区长姓杨,好像就是陈明干惨死的妻子堂叔投降后替敌人做事,带着三连一个班到五保苹果园旁边的石屋开会。正好是交界处,在猫墓地被土匪伏击、包围,当场有脚踏两条船的堂叔及副排长和七名士兵全部被打死,其他两人因为是当地村民参军的熟悉羊肠小道三天三夜只靠野果和泉水穿越原始森林逃回马关镇。根据占领军的报纸上说,这次主要是杨区长吃了麻痹大意的亏,对魔法师的学徒凶残本性认识不足。看来军方并不知道堂叔跟土匪头子有利益输送,韦成君是十足的疯子性格,从前就有过河拆桥前科,包括我过去都上过他的当。报上另一条消息说,韦成君股匪并强迫组织了四百多当地老百姓纷纷拿大刀、长矛、苗子枪、木棍参与包围他们认为的叛徒。土匪头子还命令张贴布告,谁通占领军就枪毙谁,谁敢向占领军及伪政府交粮就烧谁家的房子。凭我对韦成君反复无常性格的了解,判断报纸上并没有冤枉他。所以我告诉找宝搭档,虽然说大敌当前,我也不愿意寄人篱下。我跟堂叔一样吃过他亏,找宝半路上被疯子揍得满地找牙,羞愧难当,毫无还手余地,而我还是跟着同事王元奔去庆祝他生日。我哭丧着脸说,王元奔跟他是同学,后来好像也被他祸害过,差点丢命,令人哭笑不得。陈明干出于各种考量——我怀疑他担心我在特殊年代立场不够坚定,与韦成君旧情复燃,藕断丝连,他百密一疏,反而替人做了嫁衣,就像他夫人那位摇摆不定的堂叔。我私下责怪找宝搭档小肚鸡肠,嘴上却没说——答应我,不跟韦成君合作。报纸上说青春期森林另有谭、王、苏、宋、满老海股匪共百余人,经常偷偷摸到马关镇周边三区怒拦乡,七区平武乡,猫墓地桥头堡抢劫。

“占领军与当地老百姓合作击匪,俘虏十九人,打死五名,结果造枪师又跑了。”

“如果能巧遇秦风就更好,他脑子活。”

“哪可能会那样凑巧。”陈明干叹气说。

“也不一定哦,他不会人间蒸发了。”

五区魔法师的儿子仇博凯匪部叛变时,活捉占领军罗卜花城收税工作人员九人及枪九支,现在大部分历尽千辛万苦,翻山越岭逃了回来,占领军还替他们在我们那条街召开了有十万人参加的群众集会,会后举行假面舞会。只有欧阳鑫和一个区长没回来,估计是被土匪头子收编。欧阳鑫是我五娘欧阳萍的弟弟,也就是我亲弟弟田闻的亲舅舅,向来跟我是死对头,那个区长是我同学李茂德的小舅子,平时也从不打交道,到了青春期森林铁厂旅社附近我和陈明干才感觉到孤零零,天下之大,似乎无立锥之地。说什么原本是游击队需要我俩,纯属子虚乌有,白慰罢了。我们那条街的造枪师兼土匪头子李佩瑜年轻时跟我关系还挺不错,应该勉强可以去投靠。

“还有机会吗?”找宝搭档持怀疑态度。

“也只能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说。

“找个落脚处不容易啊。”陈明干摇头。

“我甚至想被他们抓回去。”我哭道。

“田森,你别胡说八道!”他怒气爆发。

陈明干并不了解李佩瑜其实一门心思地想跟我成为找宝搭档,如果他知道,不可能同意投靠造枪师。把手指头、脚趾头全部用上,才弄明白全世界就没有绝对可靠的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甚至怀疑陈明干后悔多年来精心策划,原来他在精神病院呆着才最安全。对我来说,田府同样算得上是我的蜗牛壳,我俩离开后寸步难行。

“讲我住在你的心里,谎言啊。”

“我没有绝望,问题是成了丧家犬。”

“肯定有哪支游击队愿意收留我们俩。”

“机会再不来的话,我俩会变成白骨。”

“纵使是两具白骨也不分开。”我说。

李佩瑜股匪被从罗卜花城赶走后,差不多变成世界级流浪汉,又跑到龙门旱洞、放鸽山与阡西、乱葬岗和大坟堆交界处,我判断他可能跟抵抗运动地下组织的张健、罗杰、刘永涛和黎承兵等会合。铁厂旅社附近猫墓地与长河、穿洞、铜矿交界处深山老林,有岩英帅哥甘礼嘉,游击队司令蒋丽俊和陈二洪五百余人活动,有各种枪三百多支,十七挺机枪。我从前去火车站出站口等穆宕杰也跟他们有过一面之缘,或在秦风的冷饮店面对面坐喝过两三次桔子汽水,有的在猫墓地相遇过可以投奔。

但陈明干说他们经常出来抢劫过往商旅,鱼龙混杂,品质也良莠不齐,现在铁厂旅社周围的人民相当恐慌,甚至不敢回家。

“我俩怎么办?”我说,“先是当了亡国奴,纵使有找宝搭档,又成孤魂野鬼。”

“土匪头子会欺负找宝人吗?你说!”

“我寻思会的。我在冷饮店接触过那几个原本天真无邪的少年,战争期间长大,彻底改变了人,因大家不同的遭遇,现在他们都有些性格变态,其中也有虐待狂,有自虐狂,有自恋狂和酒精中毒者和花粉过敏者,有丧葬承办人,专唱孝歌的,抑郁症和狂躁症患者,包括流浪歌手和行吟诗人,他们的向导猫大多数有可能是病猫,带各种各样病毒。沦陷年代包括他们的妈妈拿这种人都毫无办法。而且,他们似乎不怎么欢迎我俩,会觉得我们属于肮脏的政客,可能将气出在向导猫身上,正如和平年代的大学生韦成君。甚至会拿无辜孩子来开刀。只不过,有少数人是真君子或真小人,他们算抵抗运动中的温和派。”

“我俩如果一步走错,就会满盘皆输。”

我借着青春期森林中比较阴森的光线,凝望着沉默寡言的亲戚,陈明干脸颊轮廓跟大妈确实有不少相似之处。他满脸愁容。

“你仔细想清楚,到底投奔哪家?”

“他们配吗?”陈明干故意卖个关子。

“你不会要找一个向导猫眼睛发光的。”

“愿意对我讲浪漫和爱的家伙也行。”

“但是无法买醉,桔子汽水没有存货。”

我俩经过了大小穿洞,包括旱洞和水洞,坐摆渡灵魂木船,更多时候徒步前进去找游击队营地,在荒山野岭落脚。周围那些搁在猫墓地的五彩斑斓石头,里面到底嵌着什么?“钻石?”“金子?”我俩貌似谁也说不清楚。遍地是圆滚滚的鹅卵石。

“什么时候等我对灾难深重的马关镇贡献大了,”我转脸对找宝搭档解嘲说,“不用别人怀疑,不需要忙前忙后再住进铁厂旅社,肯定大受欢迎。有鲜花迎接我!”

“秦风在就好了!别说十分想念他。”

“铁厂旅社很气派,架势与城堡一样。”

“死掉了城堡游击队员四分之三。”

“因为,占领军的杀人计划透支了。”

事已至此,我跟陈明干手牵手穿过溪流,一边吵吵嚷嚷,各自说些无关紧要,事实上沉甸甸的话。我俩确实是久别重逢的恋人,唠唠叨叨就没个完。周围还算干燥。

这地方应该是海底,我们人类,包括全部哺乳动物,其实都是在远古时代从大海深处一步一趋,踉踉跄跄走到了今天。“你瞧这些鹅卵石和贝壳!献祭在猫墓地,上帝和向导猫都会非常开心。”陈明干说。

他弯腰拣了块鹅卵石砸开,发现也没有任何奇特之处。我发现有个岔洞,当然是旱洞,从这边根本出不去。“能走多远?”

“不算太远,但无论如何出不去。”

“我相当纠结。田森,有迷人的危险。”

“指那些花,还是路两边挂果那些树。”

有谁不喜欢繁花满树呢?我俩的声音嗡声嗡气。半岩头那个洞,会有发光石头吗?

4月5日占领军留守部队出击猫墓地,击溃韦成君匪部,打开土匪藏身的石洞一个,用火熏开石洞两个,直接击毙游击队员五人,伤二十名,活捉七人,缴获梭标十六支,土枪五支。5月3日,占领军在第二区渔岙击溃张健部,土匪头子中弹死亡,尸体还被变态狂魔百般羞辱,后吊在树上。

“他们应该给张健穿条裤子。”我说。

“实在不好意思,打仗不可能讲文明。”

我俩继续朝深山老林逃避。旱洞朝右手拐了个接近九十度弯。这地方比较窄,我和陈明干穿过一个像下弦月似的小门洞时马上看到十多具饿死在洞口不远处的尸体,半数已经开始腐烂,那个画面吓得我魂飞魄散。陈明干赶紧带着我离开。又同样是头顶长满千奇百怪钟乳石岩棚,右面洞壁敞开,光线充足,看到外面茂盛的植物。

“现在你偶然会这样幻想。”陈明干说。

“即使知道要遇上完全不可能。”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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