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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不苟篇

作者:中国传统文化集锦

3·1 。故怀负石而赴河,是行之难为者也,而申徒狄能之;然而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山渊平,天地比,齐、秦袭,入乎耳、出乎口,钩有须,卵有毛,是说之难持者也,而惠施、邓析能之;然而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盗跖吟口,名声若日月,与舜、禹俱传而不息;然而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故曰:君子行不贵苟难,说不贵苟察,名不贵苟传,唯其当之为贵。《诗》曰:“物其有矣,唯其时矣。”此之谓也。

【翻译】

君子对于不正当但难得的行为并不认为尊贵,对于不正当但能明察的学说并不认为尊贵,对不正当但流传的名声并不认为尊贵,只把正当的视为尊贵。所以虽然怀抱石头而投河自杀,是很难做到的行为,而申徒狄能够做到,但君子不认为是尊贵的,因为不是在礼义之中。高山和深渊相等,天和地相等,齐国和秦国相连,由耳朵进入,由嘴巴出,女子有须,蛋有毛,都是很难把握的学说,而惠施和邓析能够把握,但君子并不认为尊贵,因为不是在礼义之中。众人口中都会说盗跖,盗跖的名声好像日月,盗跖的名字和舜帝禹帝的名字一起流传不息。但君子不尊贵盗跖,因为不在礼义之中。所以说君子对于不正当但难得的行为并不认为尊贵,对于不正当但明察的学说并不认为尊贵,对于不正当但流传的名声并不认为尊贵,只把正当的视为尊贵。《诗经》说:“事物已经有了,但要在适当时候。”就是这个意思了。

【解读】

荀子并不认为明察有辩才,或者能人所不能的人,就能做君子。君子并不认为这些与众不同而著名的人是尊贵的。可见荀子重视的不只是能力,更重视德行。这不是很值得我们注重训练各项能力的现代都市人反省吗?

【注释】

① 苟:苟且,不正当。

② 申徒狄:商朝人,因为道之不行,而抱石投河自杀。

③ 山渊平,天地比,齐秦袭,入乎耳,出乎口,钩有须,卵有毛:都是名家在概念上标奇立异的说法。比,相等。袭,连合。钩,通“姁”,妇女。

④ 惠施邓析:二人皆为春秋战国时名家人物。

⑤ 吟口:说于众人之口。

1、前四句是此节要说的全部意思,也即摆出的论题:尽管人的行为、言论得到了“难为”、“明察”的评价,或名声确实“久传于后世”了,但这个结果若不是用正端手段达到的,君子不以为贵。言外之意是:君子决不可以采用那种手段捞名声,那种名声其实是臭名声。——“行不贵苟难”,是“在行为方面,不以‘苟难’为贵”的“压缩”,“苟难”则是指“以苟且的行为方式得来的‘难得’的评价”。后两句可仿此理解,并应据此体认“唯其当之为贵”的含义。这种句式在古汉语中虽不足为怪,但也多用在同构的排比句中,以期有所比照,读者更易领会。

2、接下是举出三个实例,印证上述说法不误,由于这三例也可说是上述“理论观点”的推论,所以用“故”字引出。这里讲到的申屠狄和盗跖和他们的事迹,虽都是传说,但当时人必是深信不疑的;惠施、邓析等名家提出的那些命题,前三个是一类:天无形,地面之上的空间就称为天,所以人在高山时,理当天也高,人在深渊时,理当天就低,既如此,高山、深渊与天的距离就一样,因此可以说“山渊平,天地比”(“比”是“相等”义);同理,从广阔无垠的宇宙的视域看来,齐国和秦国的距离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亦即“齐秦袭”(“袭”是衣上加衣,故可用来指示“相连”)。这可称为“相对论证明”,你可以说是诡辩,但很难驳倒它。后几个,知道一个的论证方式,就都明白了,例如懂得“卵有毛”是说:鸡是鸡蛋变来的,那么鸡的毛一定早就以某种形态存在于鸡蛋中了,就能明白“鈎有须”(“鈎”通““姰”,指妇女;“须”即胡须))要说的是什么,也知道“入于耳,出于口”是说:人是听大人说话后才会说话的,所以语言是从耳朵里进去,又从嘴里出来。这当然预设了“没有无因之果,结果早存在于原因之中”这样一个一般原理,更是具有很大的真理性。所以名家这是在细究事理,明显有一定的道理,荀子也承认他们是在进行“察”;但在他看来,这是没有意义的“察”,所以“君子不贵也”,理由是“非礼仪之中也”(不合礼仪的原则)。这说明荀子和孔子一样,似乎讲求实际“过头”,隆礼有所偏颇,以致不太重视必要的理论研究了。引诗出自《诗·小雅·鱼丽》。

3·2 君子易知而难狎,易惧而难胁,畏患而不避义死,欲利而不为所非,交亲而不比,言辩而不辞。荡荡乎!其有以殊于世也。 

这几句,我以翻译代替讲解吧:君子容易结交,但难以勾搭;容易让他害怕,但很难胁迫他;他担心蒙受祸患,但决不逃避为正义而牺牲;他也希望得利他的正端利益,但不会做他认为是错误的事;他与人交往,只是亲密无间,但不互相勾结;他言谈可能犀利雄辩,但从不玩弄辞藻。这样的胸怀是多么宽广啊!可见君子是和世俗的人有所不同的。——用不着训释词语了吧?  

3·3 君子能亦好,不能亦好;小人能亦丑,不能亦丑:君子能则宽、容、易、直以开道人,不能则恭、敬、繜、绌以畏事人;小人能则倨、傲、僻、违以骄溢人,不能则妒、嫉、怨诽以倾覆人。故曰:君子能则人荣学焉,不能则人乐告之;小人能则人贱学焉,不能则人羞告之。是君子、小人之分也。

【注释】

① 繜(zǔn):通“撙”,节制。

【翻译】

君子有才能是美好的,没有才能也是美好的;小人有才能是丑恶的,没有才能也是丑恶的。君子有才能就会宽容平易正直地开导别人,没有才能就会恭敬谦逊地以敬畏侍奉别人。小人有才能就会傲倨邪僻违理地以骄气凌驾别人,没有才能就会嫉妒怨恨诽谤以倾覆别人;所以说:君子有才能,别人学习他也觉光荣,没有才能,别人也会乐于告诉他应怎样做;小人有才能,别人学习他也觉卑贱,没有才能,别人也耻于告诉他怎样做。这就是君子小人的分别了。

【解读】

君子也会是平凡的,小人也会有能干的,荀子认为君子小人的分别,不是有才能与否。可见荀子重视德性的价值高于才能的价值。

在《论语》中,孔子从许多方面比较过君子与小人在人格方面的区别,如“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等等;这里,荀子是说,无论“能”或“不能”,君子和小人的表现都是对立的,即君子总是“好”,小人总是“丑”。从下文可知,这个“能”字虽是“有能力”的意思,实际上则是指谓“对别人处于优势地位时”;“好”则是“善”义,且是特指“待人善”,“丑”正好相反。既然这样,人们对君子和小人“能”和“不能”的反应自然也就正相对立。这无疑是逻辑的结论,但也仍然是君子区别于小人的一个方面,所以用“故曰”引出:“故”字后添个“曰”字,是要淡化这里的“推出关系”,交代出“这是公认的事实”这样一个“言外之意”。此时才恰到好处地小结说:“这就是君子和小人的区别所在。”——读《荀子》,也要这样仔细地玩味它的文辞啊。注意:“宽容易直”、“恭敬繜绌”是和“倨傲僻违” 、“妒嫉怨诽”对言的,所以每一个都是列出四种相近的品质,这十六个字的含义,最好通过“相近”和“对待”关系去体认,不要只靠查字典。对“开道人”、“畏事人”和“骄溢人”、“倾覆人”,也大致可以这样去理解。对“荣学”、“贱学”和“乐告”、“羞告”,更应如此把握。因为一定体认、理解、把握得到,我就都不必说了,只讲一下:“道”通“导”。“繜”通“撙”,抑制义。

【原文】

君子崇人之德,扬人之美,非谄谀也;正义①直指,举人之过,非毁疵也;言己之光美,拟于舜禹,参②于天地,非夸诞也;与时屈伸,柔从若蒲苇,非慑怯也;刚强猛毅,靡③所不信④,非骄暴也;以义变应,知当曲直故也。诗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此言君子能以义屈信变应故也。

【翻译】

君子尊崇别人的德行,赞扬别人的美德,并不是谄谀别人。君子正义地议论,正直地指出,举出别人的过错,并不是要诋毁别人。君子说自己的光辉美德,可以比拟舜禹,和天地并列,并不是夸张荒诞。君子随时势屈伸,柔弱顺从的时候好像蒲苇草,并不是懦弱胆怯,刚强勇猛坚毅时,没有不伸直的,并不是骄横暴躁。而是因正义而应变,知道恰当时候要有曲直的缘故。《诗经》说:“应该左就在左,君子适宜在左,应该右就在右,君子有时在右。”这是说君子因正义而屈伸应变的缘故。

【解读】

荀子认为君子应有所为,有所不为。而所为的有些好像错的,其实是对的。君子是要能因时势而应变的。所以君子不是死守一些道德规条,不加变通的顽固分子。

【注释】

① 义:通“议”。

② 参:并列。

③ 靡:无。

④ 信:通“伸”。

【原文】

君子小人之反也:。小人则不然:大心则慢而暴,小心则淫而倾;知则攫①盗而渐,愚则毒贼而乱;见由则兑②而倨,见闭则怨而险;喜则轻而翾③,忧则挫而慑;通则骄而偏,穷则弃而儑④。传曰:“君子两进,小人两废。”此之谓也。

【翻译】

君子是小人的相反。君子扩大仁心,就会尊敬天而行道,即使小小的仁心也会敬畏礼义而加以节制。君子有智慧的就会贯通各类,愚钝的也会端正拘谨而合乎法度。君子如果被起用就会恭敬而不放纵,不被起用就会恭敬而整齐自己。君子如果喜乐就会和谐而有条理,忧虑就会安静而整理自己。君子如果显达就会实行文制而推广,穷困就会简约生活而详细研究道理。小人就不是这样,心意扩大就会傲慢而暴躁,心意细小就会淫邪而偏侧。小人有智慧的就会抢夺偷盗而有计划,愚钝的就会恶毒残忍而混乱。小人如果被起用就会喜悦而傲倨,不被起用就会怨恨而险恶。如果欢喜就会轻浮而急躁,忧虑就会感到受挫而胆怯。小人如果显达就会骄傲而偏侧,穷困就会放弃而走向卑下。古书说:“君子在两种情况下都会进步,小人在两种情况下都会堕落。”就是这个意思。

【解读】

君子是小人的相反。不同情况君子会作出适当的应变,表现的是道德价值,和小人表现的个人利益价值是不同的。

【注释】

① 攫:强夺。

② 兑:通“悦”。

③ 翾(xuān):通“懁”,急。

④ 儑(án):人格卑下。

3.7 君子治治,非治乱也。曷谓邪?曰:礼义之谓治,非礼义之谓乱也。故君子者,治礼义者也,非治非礼义者也。然则国乱将弗治与?曰:国乱而治之者,非案乱而治之之谓也,去乱而被之以治。人污而修之者,非案污而修之之谓也,去污而易之以修。故去乱而非治乱也,去污而非修污也。治之为名,犹曰君子为治而不为乱、为修而不为污也。

【注释】

① 案:通“按”,根据。

【翻译】

君子治理应治理的国家,不治理混乱的国家。这是什么意思呢?答:有礼义的国家叫作应治理的国家,违反礼义的国家叫作混乱的国家。而君子是治理礼义的人,不是治理违反礼义的人。但如果国家混乱就不治理吗?答:国家混乱而治理,不是根据混乱而治理的意思,而是要去除混乱而加以治理。人污浊而加以修养,不是根据污浊而修养的意思,是要去除污浊而加以修养改变。所以君子是去除混乱而不是治理混乱,去除污浊而不是修养污浊。治理的名称,就是说君子做的是治理而不是混乱,做修养而不做污浊。

【解读】

荀子认为治理国家是要令人民生活有条理,这就要由最根本的道德修养做起,才可以去除污浊混乱,而不是只用武力禁止混乱就叫作治理。

1、这段话有点“绕”。荀子是根据“治”、“乱”的基本含义作头两个判断的。“治”作名词,是“乱”的反义词,指有秩序,因此,用作及物动词时,有一个义项是按照“治”,即某个秩序的标准,去对某对象进行修整的意思,故而那对象,亦即它的受事、宾语,理当是能够进入到那个“秩序状态”的东西,否则,就会造成所谓“搭配不当”的语病。这和只能用“标准秤”鉴定其他秤准不准,用“标准尺”检查其他尺子是否有误差,不可相互代替,是一个道理。所以孔子是说“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每组前一字就是指标准,又用作动词),不会说“父君”、“子臣”之类,也不必说成“父坏父”、“君昏君”。就是根据这个道理,荀子认定,该说“君子治治”,不该说“君子治乱”。应该说,纯从语法和当时人使用“治”字的习惯看,他这要求是对的。——“盍谓邪(=何谓也)”导出的三句是他做的说明,意思是:礼义得到遵行就是“治”,礼义遭到破坏就是“乱”,君子是用礼义施治(“故君子者……”的“故”字相当于“夫”),所以也就该说君子治治,不可说君子治乱。这就像是诡辩了:“治礼义”的“治”,同“治治”的“治”不是同一个概念,他混为一谈了。

2、荀子当然不否认国家可能出现动乱,也肯定这时要去“整治”它。但他认为,这时所谓的“治”,并不是说“按照乱的标准去施治”(“案”通“按”),而是指“去掉乱,再让它达到治”(“被”是“覆盖”义),这就像人身上沾了污渍要进行修饰,但不是按“污”的标准修饰,而是去掉污渍再行修饰。“然则”以后到“易之以修”的几句,就是申说这意思。这正是我上面说的道理。去掉前几句,单用这意思做论证,这整段文章就没有毛病了。

3、“故”字引出的结尾的话,是这段话真正的落脚点,我以为该这样翻译:由此可知,去乱不是治乱,就如去污不是修污;“治”作为一个专名、概念,乃意味着(等于申明说)君子要做的事是施治而不是平乱,即是要争取美善而不是清除肮脏(“为”有“谋求”义,“修”有“美、善”义;“维修……”句应看作“为治……”的“明确语”)。于此可知,荀子反对用“治乱”的提法,提出“君子治治”的口号,并不是仅仅为了纠正一个用词不当的语病,而是要强调地申明,贤明的当政者不能等到国家乱了以后再去治理,必须在未乱之时,也即国家处在治世,社会看来很安定的时候,就时刻进行有效的管理,用“治”的标准,也即用礼义规范,去督察、衡量、检查一切人事,以期及时发现差错=失礼、违礼、僭礼之处而纠正之。这就是他主张,也即建议的“治道”,所以特别交代实行这种治道的主体是“君子”,即“君子治治”。——我很自信,这段话应该如此理解,可惜至今没有人这样解说过。

4、如果我的上述理解不错,那么我还要说两点意思。①荀子这样讲君子之治,明显是受了老子的影响。《老子·六十三章》中说:“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依我的理解,意思是:前三句九个字是教诲君主,要在国家尚未出现动乱的时候就“为、事、味”(可以认为三字后都省略“于”字),以求发现任何细小的不安定因素,及时加以处理,避免酿成动乱(即所谓的“防患于未然”);后三句是交代处置“动乱苗头”的方法、政策:要把小事当大事处理,把个别现象当普遍情况对待,以施恩的办法去平抑民怨。老子建议的这个“治道”,同荀子心中的“君子之治”,不如出一辙吗?说荀子的“君子治治”乃本于老子的“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有何不当?②从荀子如此阐释“君子之治”看,可以认定他的政治学说,以至整个儒家的政治思想,主要是保政权、安天下的“维稳理论”,而不是闹革命、夺江山的“革命理论”,质言之,它是改良主义的,要求设计出来的具体规章制度,即“操作层面上的”建议、举措,必须是上层统治者和广大下层群众都能够接受的东西,从而既能避免国家的大动乱,又能保证社会总是不断朝着具有共识性、公允性的目标前进。

【原文】

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它事矣。唯仁之为守,唯义之为行。诚心守仁则形,形则神,神则能化矣。诚心行义则理,理则明,明则能变矣。变化代兴,谓之天德。天不言而人推高焉,地不言而人推厚焉,四时不言而百姓期焉。夫此有常,以至其诚者也。君子至德,嘿①然而喻,未施而亲,不怒而威:夫此顺命,以慎其独者也。善之为道者,不诚则不独,不独则不形,不形则虽作于心,见于色,出于言,民犹若②未从也;虽从必疑。天地为大矣,不诚则不能化万物;圣人为知矣,不诚则不能化万民;父子为亲矣,不诚则疏;君上为尊矣,不诚则卑。夫诚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唯所居以其类至。操之则得之,舍之则失之。操而得之则轻,轻则独行,独行而不舍,则济③矣。济而材尽,长迁而不反其初,则化矣。

【注释】

① 嘿:同“默”。

② 若:然。

③ 济:完成。

【翻译】

君子要修养仁心,没有比真诚更好的做法,做到真诚就没有其他事做了。只要守住仁心,只要实行礼义。以真诚的心守住仁心就会把仁心表现出来,仁心表现出来就是神妙,神妙就能化育万物。真诚的心实行礼义就有条理,有条理就会光明,有光明就能变化万物。变化万物轮流兴起,叫作天德。天不说话,而人会把天推崇为高,地不说话,而人会把地推崇为厚,四季不说话,而百姓都知道四季的时节。这些表现都有常道,因为人有真诚的心。君子有极致的德行,所以不说话而别人明白,没有施予而别人会亲近,没有发怒而会有威严。这就是顺从天命,因为君子一个人的时候会谨慎。善良而实践天道的人,不真诚就不会谨慎个人,不谨慎个人就不会表现出来。如果不表现出来,虽然心中有意念,表现在脸色上,表现在言语上,但人民仍然会不跟从。即使跟从,也一定会有疑虑。天地那么大,不真诚就不能化育万物。圣人那么有智慧,不真诚就不能化育万民。父子那么亲,不真诚就会疏离。君主那么尊贵,不真诚就会变成卑下。所以真诚,是君子所持守的,是治理政事的根本,只有居于真诚,同类才会来到。要有真诚,实践就得到,舍弃就会失去。实践而得到真诚就感觉容易,感觉容易就会谨慎个人行为,谨慎个人行为而不放弃,就能完成实践了。实践真诚完成,就能够发挥才能,可以长期离开恶习而不会返回初时的习性,这样就能够教化万民了。

【解读】

这段文字专门说君子养心,最重要是诚。这是儒家的共同义理,后来宋明理学的学说也是说这个诚。诚的工夫修养得好,可以贯通天道和人道,荀子这里已有说明。

3·8 君子洁其身而同焉者合矣,善其言而类焉者应矣。故马鸣而马应之,牛鸣而牛应之,非知也,其势然也。故新浴者振其衣,新沐者弹其冠,人之情也。其谁能以己之潐潐受人之掝掝者哉?

头两句中的“而”字都相当于“则”,所以前句直接的意思是,君子要是能够洁身自好,志趣与他相同的人就会配合他;这自然更是要说,那些人就会聚集到他的旗下来;后句可仿此理解。两个“故”字,前一个明显是用来引出原因、理由,所以不是“故而、所以”的意思,而是相当于“夫”(倒是可以译作“因为”)。“非知也,其势然也”,就我所见,没有翻译错了的,但没有解说对了的:这里“知”和“势”对言,故“知”同“智”,指后天理性认识,“势”则指先天本能,“其势然也”是说,牛马这样地反应同类的嘶鸣乃是出自本能。这是比况地申明,前二句所说其实并非君子的特点,而是“普遍人性”的一种表现。因此,本节是要指出,君子的作为是以“人性”为根据的。——我这解说一定不错,有下文为证:第二个“故”字引出的三句,就是再举更细小的“本能性动作”,表明人还有得到别人(同类者)认同的欲求,而“人之情也”的“情”,正是“常情、本性、本质”的意思(《孟子·滕文公上》:“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物之情”当是指“万物的本性、本质”),这意思该是同前文的“势”相呼应的。惟其如此,末了才又反问道:难道会有人拿自己的洁白去接受别人的玷污吗?以更加肯定人类有“趋同”的天性、本能。——“潐潐”:明亮洁白的样子;“掝掝”:混浊肮脏的样子。注意:讲“新浴者”、“新沐者”的那种本能表现,不限于证明“人都希望别人敬重自己”,更深的、符合这里需要的意思是:用“振其衣”、“弹其冠”的方法去争取敬重,乃说明着人们敬重的,也即“合”的“应”的只会是自己的同类。

3·9 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它事矣,唯仁之为守,唯义之为行。诚心守仁则形,形则神,神则能化矣;诚心行义则理,理则明,明则能变矣。变化代兴,谓之天德。天不言而人推高焉,地不言而人推厚焉,四时不言而百姓期焉:夫此有常以至其诚者也。

1、头一个长句是此节的论题、主旨,意思很明白:君子进行道德修养,从首先该修养哪种德性看,没有比选择诚信更好的选择了(“善”是“好”义);因为只要做到了“至诚”(“致”同“至”),那就不必再通过别的德性而直接走向了仁和义,就是说,有了“至诚”之心,你的实际表现就将必然地体现仁性,就一定是符合义的要求的。——对这一句,一般都作直译,结果造成误解:似乎是说,做到“至诚”以后,就只须再努力于“守仁”、“行义”了。其实,这里的“守”和“行”同“诚”不是叠加关系,而是说,出自诚心的行为本身就体现了仁和义。又,有人把“养心”翻译为“修养身心”,这是误译:从下文看,这个“心”乃特指、专指“道德之心”,即就是指道德品性,因为“心”本有“性格”义(《韩非子·觀行》:“西门豹之性急,故佩韦以自缓,董安于之心缓,故佩弦以自急。”“心”显是作为“性”的同义词使用的)。

2、这个长句提示了,在荀子那里,道德、德行不言而喻地就是指谓人的行为体现了“仁性”和符合“义”的原则,而且,他把道德的这个定义预设为社会的共识了,故而觉得无须论证。我以为,情况必是如此,这就说明,在究竟什么是道德的问题上,荀子并无新意,他是完全接受了孔子的观念,或孔子以来的传统观念的。

3、接下直到“天德也”几句,是对上述论断作证明。“诚心守仁”、“诚心行义”两个提法,表明我上面对“诚”、“仁”、“义”三者关系的解说是正确的:“致诚”就是“至诚地”亦即决无私心杂念地以仁心待人,按义的原则行事,亦即等于说“诚心守仁并且诚心行义”,并非先有一个与仁义无干的“诚”。人能如此地“诚”,他的“仁心”就会通过他的行为而表现于外(“形”),就得到了确证;于是,根据前述“同类必相应合”的规律,别人就会相信他真是好人了(“神”在这里是指人对他人行为的“心领神会”),以致进而认同并趋同于他,跟随他一起奔向他的目标(“化”有“感化”义)。同样,他主张的“义”的原则就从他的行为得到了阐释,被证明为具有现实的正当性、合理性了(“理”在这里因为是和前句的“形”字对应的,故也是动词,“被承认合理”的意思;因为“理”字本有“区分”义),他就会因此而显得光明正大(“明”),别人就不会怀疑他而是“服他”了,亦即他就能改变别人而使之皈依于他的主张了(“变”)。谁能够不断这样地感化人改变人,就堪称具有“天德”了。——“代”有“交替、轮流”义,“兴”有“办”义,但在这里,“代兴”显然只是表达“不断”的意思。“天德”不过是“最高道德”的一个说法,就译作“天大的道德”,我看不会有错。

4、最后四句是说,天、地、四时的运行都“有常”(有规律),人对它的预期不会失误,因此才获得了人的信任。这是要比况地补充交代:务必要一贯地“诚心守仁”、“诚心行义”,这才是真有“诚”,才能收到上述“变化”的效果。——“推高”、“推厚”的“推”是“推崇”义,内涵“不怀疑”的意思;“至”同“致”,“招致、达到”义;连用三个“不言”是为了强调:取信于人不是靠表白,而是靠自己的实际表现总不让人失望。至于末句头上的“夫此”二字,我未见有人解说过,只好来冒个险了:“夫”也可作指示代词(相当于“那”、“此”),故“夫”、“此”二字连用是起“总括词”的作用,等于今天说的“所有这些”,前面可以打个逗号。下节中的“夫此”也可如此理解。

3.12 有通士者,有公士者,有直士者,有悫士者,有小人者。上则能尊君,下则能爱民,物至而应,事起而辨:若是则可谓通士矣。不下比以暗上,不上同以疾下,分争于中,不以私害之:若是则可谓公士矣。身之所长,上虽不知,不以悖君;身之所短,上虽不知,不以取赏;长短不饰,以情自竭:若是则可谓直士矣。庸言必信之,庸行必慎之,畏法流俗而不敢以其所独甚:若是则可谓悫士矣。言无常信,行无常贞,唯利所在,无所不倾:若是则可谓小人矣。

1、这一段是按德性高低,把人分为五个等级,并给出每一个的名称和定义,很好懂,但需注意:①“物至而应,事起而辩”是说“事情来了能应对,发生了问题会处理”:“物”字在古代可用来泛指人、事、物(《左传·昭公二十八年》:“且三代之亡,共子之废,皆是物也”,其中“物”字就是指人);“辩”字本有“治理”义,如《管子·五辅》中有“大夫任官辩事,官长任事守职”句。② “公士”定义中说的“比”、“暗”、“同”、“疾”,宜依次翻译为“勾结”、“蒙蔽”、“迎合”、“非难”;“分争于中”是说“涉及到了人事纠纷”;“害之”的“害”是“妨碍”义。③讲“直士”时说的“悖”是隐瞒义;“身”相当于“己”,“以情自竭”是说以道出真实情况为满足,即这个“情”是“实情”的意思。④ 接下说的“庸言”、“庸行”是指普通、平常的言行,“信”即“讲信用”;“畏法流俗而不敢以其所独甚”,可翻译为“生怕触犯法规,做事总是选择当前最通行的方式,一点不敢表现出自己的独特性来”:“流”字有“寻求、选择”义(《诗·周南·关雎》:“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毛传:“流,求也。”)此句中的“以”字是动词,“做、从事”的意思。⑤“言无常信,行无常贞”不意味着有时也讲信用、很忠诚,是用两句一起表达“言行没有定准”这个意思,所以接下说“只要有利可图,就不顾一切了”:“唯”字相当于“只因为”。

2、很明显,这里是先把一切可以对之进行道德评价的人来个二分法:缺德者为小人,其余一律称为“士“,然后再按道德水平的高低,将“士”划分为四个等级。这样的“士”概念虽然与“小人”相对(二者外延上是全异关系),但显然不都是君子。那么,《荀子》书中的“君子”到底是指哪些人呢?似乎不太清楚,而且,是我们未读懂他因而不清楚,还是荀子自己的思想中本来就不够清楚,以致未能清楚地交代出来,这也不清楚。我以为,研究荀学,先要把这最后一点搞清楚。

3·13 公生明,偏生暗;端悫生通,诈伪生塞;诚信生神,夸诞生惑。此六生者,君子慎之,而禹、桀所以分也。

这几句又游离于上下文。意思明白,我不必解说了,只指出一点:“诚信生神”的“神”,就是前文第九节“诚心守仁则形,形则神,神则能化矣”句中说的“神”,此句就是那里前两句的的“压缩式结论”,有人将这个“神”译作“神明”,颇不恰当。

3·14 欲恶取舍之权:见其可欲也,则必前后虑其可恶也者,见其可利也,则必前后虑其可害也者,而兼权之,孰计之,然后定其欲恶取舍。如是则常不失陷矣。凡人之患,偏伤之也:见其可欲也,则不虑其可恶也者,见其可利也,则不顾其可害也者。是以动则必陷,为则必辱。是偏伤之患也。

【注释】

① 权:权衡。

② 孰:同“熟”。

【翻译】

追求和厌恶、争取和放弃的权衡是下面这样的:看见想追求的事物,一定会前后思虑它有没有可厌恶的地方。看见有利的事物,一定会前后思虑它有没有害处。同时权衡两者,深思熟虑,然后才决定追求或厌恶、争取或放弃。这样就不会时常失陷在物欲之中。一般人的祸患,在于偏侧而有所伤害。看见想追求的事物,不思虑它可厌恶的地方。看见有利的事物,不思虑它的害处。所以有活动就一定失陷,有作为就一定受辱,这就是偏侧伤害的祸患。

【解读】

这是总结君子在言行的选择取舍,权衡是非利害,而表现在客观世界之中时,要深思熟虑才不会有所偏侧。

这段话不必解说,只要注意到这两点就全懂了:这里,“恶”是“欲”的反义词,指“舍”的原因;“偏”则是指只顾上文讲到的“兼”的一个方面,即“片面性”的意思;“孰”同“熟”。——“凡人之患,偏伤之也”和“是偏伤之患也”两句中的“伤”字,若都理解为“伤害”或“害”义,尽管也可以解释得通,但要绕很大的弯子,从语法上看很是别扭,要是解释为“造成”的意思,就十分顺畅了,而且更符合内容和逻辑上的需要。因此我干脆认定这个“伤”是“(致)使”、“(造)成”义。我的训诂根据是:“伤”通“壮”(《荀子·乐论》:“带甲婴冑歌于行伍,使人心伤”,此“伤”字就应读“壮”。)而“壮”用作及物动词自然是“使……成长”、“致使”的意思。

3·15 人之所恶者,吾亦恶之,夫富贵者则类傲之,夫贫贱者则求柔之 :是非仁人之情也,是奸人将以盜名于晻世者也,险莫大焉。故曰:“盜名不如盜货。”田仲、史不如盜也。 

1、这段话要注意的是:前三句一起作主语,然后用个“是”字指代对之下判断说:这不是仁者的感情,正是社会黑暗时奸诈邪恶的人用来欺世盗名的做法,他们的这种做法真是阴险邪恶极了。——“类傲之”的“类”相当于“皆”,“求柔之”可翻译为“一味地安抚”(“求柔”与“类傲”对言,“求”自是作“柔”的状语);“将以”的“将”是副词,含“必定”的意味;“晻”通“暗”;“险莫大矣”当是直接对上句作评论,这在现代汉语看来有语病,所以我的译文增补了它的主语。

2、末句中的两个人名,有本书注释得简明,我就照抄吧:“田仲:又叫陈仲子,战国时齐国人,其兄在齐国做官,他认为兄之禄为不义之禄,兄之室为不义之室,便离兄独居,不食兄禄,故以廉洁清高著称。史:字子鱼,故又叫史鱼,春秋时卫国大夫,曾劝说卫灵公罢免弥子瑕,临死时,叫儿子不要入殓,以尸谏灵公来尽忠,孔子称颂他正直。”荀子认为这两人其实是欺世盗名,还不如抢劫财物的盗贼。足见他并不总是以孔子的是非为是非。这里既然涉及到了具体的人,重要的当然是事实,就是说,此二人是否属于欺世盗名的“奸人”,须有他们的其他表现作佐证;但前几句表达的一般论断,我以为非但不错,而且十分深刻。一般地仇视、非难富贵者,同情、支持贫贱者,似乎富贵天生有罪,贫贱本身就是人类一切美德和成就的初始动因,这不但是心怀叵测的挑拨,是要煽动贫贱者起来造富贵者的反还同时以此渔利,故而确实是“奸人”的“造反有理”理论;从事理上说,这更是很不切实际,完全违反人类发展的规律:试问,人类的发展不就是从贫贱走向富贵吗?希望摆脱贫贱达到富贵,难道不是每一个体的根本追求?哪一个时代,哪一个地方,不是贫贱者在向富贵者看齐?既如此,宣传“夫富贵者则类傲之,夫贫贱者则求柔之”,岂不是“反人类”的?这是一个多么简单、明白的道理啊!令人遗憾的、真需要探讨的是:这个反人类的理论,竟然曾经在我们国家存在和疯行过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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