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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久别重逢作为一个情感的契机

罗曼史终被世俗生活消解,每个人都有崭新的去路。一场文学青年的盛大精神漫游,在志同道合的人眼中,未来越发清晰与明亮。

今天小艺君给大家带来的是关于宋阿曼最新小说集《啊朋友再见》的评论。

《啊朋友再见》:我们如何面对渐渐逝去的往昔

文/符晓

《啊朋友再见》是作家宋阿曼的新作,除了同名中篇小说之外,还包括四部中短篇小说,代表了作家近三年以来的思想律动和美学风度,既是对前作思想和艺术上的延续,又在此视域内形成了更自觉、更稳重的创作尝试,形成了相对稳定的创作风格。时间、爱和生活是这部小说集的主题,而其最终指向是人与自我、人与人的融洽。作家曾说:

“我由他们思考时间的形态,思考爱,思考一条河的干涸与涨潮。从生活的潮流中跃起,是一次明亮的自我宽解。”

《李垂青,2001》以两条线索平行演进的方式呈现出两个相邻时代的人的青春。李垂青和朋友们在她的那个时代写诗、旅行,胸怀梦想,却在下一个时代隐遁无踪影;而作为叙事主人公的“我”和朋友几乎是用近似于知识考古学的方法考查李垂青的历史,同时兼及了“我”在青春岁月的怅然所失。

《西皮流水》讲述的是接受老式京剧教育的演员石青面对现代音乐对传统戏曲冲击之后的社会选择和自我选择,内中言说的是现时代守正和“破戒”之间的冲突问题。

《白噪音》和《堤岸之间》相对较短,前者言说的是一对都市男女青年充满艺术与思考的都市生活,后者则旨在强调蛰居在城郊的老夫妻间既彼此羁绊又有牵挂的日常生活,两部小说都指向了流淌的时间和凝聚在其中的爱。

相比之下,《啊朋友再见》更像是典型的青春小说。时隔多年,作为叙事主人公的刘玄以“现时”视角和生活积淀回忆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她和高喜荣不同阶段的朋友关系是小说重要的情节和情感指向,两个人从小时候就开始的不同遭际将二人推向了各自的人生轨道。中篇小说不受篇幅限制,所以这部小说呈现出了作家惊人的观察力和细节捕捉力,使这部小说既饱满又细腻。

并不能找到一个具有统摄性意义的概念概括《啊朋友再见》中所有小说的主题。他们中有理想主义没落时代里的文学青年,有于恒远的变化中坚守自我的青衣,有即将消逝在漫长时间中的老人,也有90后一代人的成长小史。

作家在细碎的日常生活中塑造了笃定、无常、青春、古雅、叛逆等各式各样的形象,形象深处是时间的刻痕。

从时间出发,作家关心的是古典和现代的关系问题。几乎在每一部小说中,都会出现一个过去,一个现在:《李垂青,2001》中是李垂青的时代和“我”的时代;《西皮流水》强调的是石青的不变与变;《白噪音》和《堤岸之间》是过去的“他们”和现在的“他们”;《啊朋友再见》讲述的同样是上一个时代的往事。

双重时间,一个是古典,一个是现代。

在《堤岸之间》中,法图爷爷和奶奶形成了古典和现代的对立,爷爷在现代社会煮茶、生炉子、骑自行车,“老古董、死脑筋”,但却透出可爱相;《啊朋友再见》中,作家用极为细腻的笔法以一位感情充沛、理性清醒的大学教授为主体回忆的方式将所有90后所经历的时代和时代之中的物件、事件、心态悉数呈现;《李垂青,2001》中,作家在有意无意间使读者跟随“我们”一起考证形象,本质上也是对李垂青那个时代的期待、好奇和怀念。往昔已经不再,但如何面对往昔,成为作家想要表达的问题,可贵的是,这些小说对此问题的艺术表达多种多样。

一是轻逸。“轻逸”由卡尔维诺提出,他认为“轻”是世世代代文学的倾向之一,“要把语言变成一种没有重量的东西,像云彩一样漂浮于各种东西之上,或者说像细微的尘埃,像磁场中向外辐射的磁力线”,从这个意义上说,轻逸是《啊朋友再见》这本小说集的典型特征。

一方面,作家语言清丽、细巧、澄明,无形中减轻了词语的重量,短句子以及短句子组成的段落群之间也存在轻巧的张力;

另一方面,《啊朋友再见》开始向沉重的生活及其带来的负担告别,即便小说人物面对的都是平淡人生,但作家总是能寻找到生活的向阳面。

同名小说中,作者选择了人物从少年向青年过渡的往昔,而淡化了高喜荣和范轶川的结局,虽然“我”已经阅见人生百态,但对当时“我们”单纯的的少年心理依然存在“理解的同情”,本身即具有“轻”的气质。

这也说明,轻逸,并不意味着思想之不深邃,就像瓦雷里所指出的那样,“应该轻的像鸟,而不是像羽毛”,文本修辞形式可以疏朗、简捷,但是每部小说背后的思想指向都清晰可见,即轻逸的文本气质掩盖不了其思想性。

二是舒缓。舒缓和缓慢不同,比之于纯粹的缓慢,舒缓强调的是一种平静感,宋阿曼小说恰好拥有这种特质,舒缓既是叙事策略,也是写作策略。

一方面,宋阿曼的小说都不急于将“我要告诉读者什么”这个问题过早展示。《李垂青,2001》中以第一人称叙事三章之后才出现了第二条线索中的第三人称叙事;《西皮流水》将石青和张春子的生活娓娓道来,行文至中才将故事铺陈开来;《啊朋友再见》更是引而不发,使读者一直在文本中寻找人物的未来和走向。这不但需要读者的耐心,更需要作者的耐心,这当然是小说叙事学,但同时又是小说情境。

另一方面,《啊朋友再见》很注重平静的再现,以流动、平和、冷静的笔调描摹人物,而且,作者似乎在隐藏速度的同时也隐藏了暴力,即便是青年人之间的“打”与“被打”也无非一句“就在这个瞬间,一个啤酒瓶落在了他的额头上”,很多关于生活和人生的悲苦和凄凉,都被作者淡淡处之一笔带过,使小说舒缓中夹杂平静的格调。舒缓既是小说美学,也是写作态度。

三是虚化。在这部小说集中,无论是人物还是情节都被作家做了虚化处理,边界感的消失给了读者更多的想象和阐释空间。

从人物上说,《李垂青,2001》中,方博士的“消失”本身就给小说平添了几分深意,而送水工的出现,因巨大的社会地位落差而彰显出无限的戏剧张力。《白噪音》和《堤岸之间》的主人公的性格是如何被生活塑造的,都有很大的想象空间。

从情节上说,《李垂青,2001》中李垂青的“隐没”成为小说的中心线索;《西皮流水》中,石青的戏曲生涯究竟走向何处也没有直接说明;《啊朋友再见》中范轶川和高喜荣的生活也被做了弱化处理,同样为读者提供了关于故事格式塔的“完型”。

这种虚化不是作家的疏忽,而是有意为之,否则作家就不会在创作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遵循卡夫卡的“不解释”原则,或多或少地隐去问题、事件、人物的来龙去脉和时空去路。这种虚化也不是单纯的接受美学所谓的将作品交给读者,即便作者完成了所有“留白”,小说仍然存在着漫无边际的“边际”,带给读者不同寻常的阅读体验。

整体而言,小说集《啊朋友再见》的艺术特征既是对作家前作的继承,也是对前作的超越。比之于《内陆岛屿》,《啊朋友再见》显然是更为精湛的成熟之作。

如果说《内陆岛屿》中还存在一些“初出茅庐”的文学、思想和技术实验,那么《啊朋友再见》则更为深沉、稳重,是作家生活、阅读和创作的多重沉淀。

首先表现在主题的变化,《内陆岛屿》时期,作家写了许多相对极端的话题,如死亡情境,也会对故事进行夸张变形,甚至在几部小说中如《变形记》一般以最平实的方式反映最恐怖的事件;及至《啊朋友再见》,没有死亡想象,只有日常生活,作家选择更加贴近“活着”的人,虽然也存在生老病死,但“死亡”早已被生活稀释。

其次表现在手法的变化,在《内陆岛屿》中存在一些具有实验性质的小说叙事手法,如散点叙事、意识流、内心独白、人称转换等,之所以称之为“实验”,是因为作者自觉地在不同小说中尝试不同的创作技法;而在《啊朋友再见》中,很多技法被做了“减法”处理,虽然也存在其中,但是这些方法已经完全嵌入到故事之中,几乎做到了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当然,相对于作家漫长的创作生涯而言,从《内陆岛屿》到《啊朋友再见》并不属于转型,而是塑型,但无论如何,宋阿曼小说中那种晶莹剔透、不慌不忙的质地已经形成并成为不能被遮蔽的标签。

在更深的层面,《啊朋友再见》中小说的深处都存在着某种虚无,这种虚无不是声色、欲望、金钱、权力带给人的羁绊,而是时间带给人的羁绊,在这些小说中,作为读者,我们能看到每一个你我他,看到每一个自己,因为讲故事的人、小说中的人、现实中的人所面对的是同样的问题:我们如何面对渐渐逝去的往昔。

没有人能够具体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作家也选择呈现而放弃评价,在这种呈现中她的态度已经被确认,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作家在《西皮流水》中选用的传统京剧唱段《描容上路》中有这样两句唱词:“过桥涉水心要稳,行舟过渡莫争行”,从时间的意义上说,这既是写作策略,也是人生哲学,至少是我们面对时间的人生哲学。

《啊朋友再见》

宋阿曼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上海文化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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