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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泪尽,纸灰起

清泪尽,纸灰起

文 :初酿

世间最远的距离就是生与死,纵使自己如何拼命奔跑,都无法追上逝者的脚步。跨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从此永不相见。不知那里的她是否还能记起,尘世中的他却只能用思念与泪水来祭奠。

长夜寂静,暮色沉沉,熟睡中的苏东坡突然看到妻子王弗从雾霭深处款款而来,望着他,深情且留恋。转而,她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她的背影依然那么妙曼,仿佛从来没有改变。

苏东坡忍不住探身想拉住她的手,可触手之处,空空如也,四周是无尽的黑暗。梦醒来,只有满面的泪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江城子》

生死离别总是让人痛彻心扉,即使豁达如东坡都无法看破。

面对爱妻的离世,他再没有“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的洒脱;也没有“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豪迈。他有的只是遥望千里外那座孤坟,无处诉说的凄凉。

怀想当年,他十九岁,她十六岁,正是人生最好的年华。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温婉贤淑的王弗和文采飞扬的苏轼却琴瑟和鸣,相爱相敬。读书时,有她在旁红袖添香;彷徨时,有她帮助理清思绪。一对神仙眷侣,羡煞世上众人。

可是好景不长,二十七岁的王弗重病不治,撒手人寰,这让苏东坡肝肠寸断。他亲手将她埋葬,并植松树三万株。

清泪尽,纸灰起

转瞬十年过去,身边有了新的妻子,也依然温柔恬静,可她的身影却从未离开。稍不留神,她就溜进了他的心底,让他忍不住心痛难当。他不能不想,他怕太久的离别让他记不起她的模样。

凄清的月明夜,荒寂的短松冈,长眠着他最爱的人。

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在南宋末年上演。陆游与唐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应拥有世上最美的爱情。可是没想到陆母却觉得他们太过恩爱,让儿子失去了上进之心,于是强势要求陆游休妻另娶。

十年后,沈园偶遇,让彼此刚刚平复的心再一次波涛汹涌。陆游挥笔写下一首《钗头凤》,“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是啊,海誓山盟如在昨天,今日锦书却已无法寄出。死别,固然伤心;生离,却更让人难以承受。明知她在身旁,却无法牵住她的手,那种无奈,让他痛不欲生。

唐婉听闻他这首词后,也和一首《钗头凤》,“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心事无法诉说,只能强咽下泪水,装出一副欢颜。但是再多的“瞒,瞒,瞒”,也瞒不过自己的心内,她终于在郁郁寡欢中离开了尘世。

清泪尽,纸灰起

陆游再次来到沈园,物是人非,世间已再无唐婉。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陆游《沈园二首》

距离她香消玉殒已经四十多年,他亦是两鬓斑白,眼看着也要化作会稽山中的一抔黄土,沈园中的柳树也老得再也不能如絮如棉,可那种心痛的感觉却依然未减半分,看着熟悉的风景,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忍不住泪湿衣衫。

刻骨的爱恋,我未老你已去的遗憾,在年年岁岁中上演。满清第一才子的纳兰性德,也逃不脱这个生死劫难。

二十岁的纳兰性德与卢氏走入婚姻殿堂,就像无数的夫妻那样,情意绵绵,恩爱有加。卢氏温柔贤惠、可爱清纯,与忧郁冷静、才情横溢的纳兰犹如天作之合,婚后的他们十分幸福。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那些快乐就是他们最为寻常的生活。显赫的家族,甜蜜的爱情,纳兰赢得了世间所有的美好。可是,这种美好太过短暂,卢氏犹如他生命中的流星,转瞬而过,病重离世。

都说“曾经拥有”是一种幸福,可只有曾经有过,失去后才更伤心。他拥有过美好,拥有过真正的爱情,也正因此,他尝到了别人无法体会的伤心。

清泪尽,纸灰起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

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

料也觉,人间无味。

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

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

待结个、他生知己。

还怕两人都薄命,到缘悭,剩月零风里。

清泪尽,纸灰起。

——纳兰性德《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

三载已过,她的身影仍不能从他心底抽离。曾经共赴白首的约定,就这样被她无奈地放弃。如果信笺能寄到黄泉,他必日日为她书写;如果琴音能传到另一个世界,他亦会夜夜为她弹奏。可一切都是奢求,今生已无望,只求来生生死相偎。

爱情与生死,是生命中最为伤神、也最无法掌控之事。情深处,最怕离别,生离或许还有相见日,死别,却是永远。只能在年年伤心日,漫天纸灰中,洒尽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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