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寫 | 南都周刊記者 盛倩玉
沒有柚子的秋天，是不完整的。
揭陽人鶴慶記得，小時候，每到中秋節前，家裡就要備上幾個柚子，媽媽會特别叮囑，“這是拜月娘用的，不可以提前開來吃。”
用柚子拜月亮的風俗，我國的廣東、浙江、福建、台灣等地盛行。因為“柚子”諧音“遊子”，寓意漂泊在外的遊子可以回家團圓；而“柚”又與“佑”諧音，有保佑家人平安吉祥的含義，柚子可謂水果界的“諧音梗之王”了。
廣東汕頭，2018年的烏橋街道“拜月娘”
節慶時節，拿柚子插香也是許多地方的習俗：各家各戶用細香插滿柚子，并用竹竿撐到高處——家家都要這樣做，并暗搓搓地較勁，比誰插香插得多。
用網友的話來說，“好吃又好玩，就是路過有點燙。”
“299元一個”與“5毛一斤”
今年7月，有網友在小紅書中曬出一款産地“泰國的“紅寶石泰柚”，并配文，“今天看到這個柚子的價格，倒吸一口涼氣。”
超市裡的紅寶石葡萄柚
這款進口柚子，在超市裡一個1.5kg左右，售價可以達到299元。
文章随後引發了不少網友讨論，有購買過的消費者認為這種柚子“确實好吃”“又甜又嫩又水”；也有消費者認為是智商稅，吐槽“裡面是不是有鑽石？”
事實上，葡萄柚等高端品種作為國内柚子的主要進口品類，正受到越來越多消費者的追捧，特别是堪比柚界“晴王”的紅寶石泰柚，被小紅書的文案鬼才們稱為“柚界天花闆”“柚中愛馬仕”“不吃要拍着大腿喊後悔”。
紅寶石泰柚，何以成為“柚子天花闆”？
南都周刊記者查詢中國海關統計資料時發現，我國柚子進口量從2017年的4.2萬噸增長到2020年的近8萬噸，短短三年時間數量已經翻了一倍，進口額也從3.4億元快速增長到5.4億元。
資料同時顯示，南非、泰國作為我國進口柚子主要來源國，分别占到進口總量的72%和19%。正如華經産業研究院在分析報告中指出的，我國目前柚子進口單價較高、且來源較為單一。
眼下柚子迎來收獲季節，不少消費者卻發現：國産柚子的價格似乎又更便宜了，還有許多價格超低的柚子出現在街邊、水果店。
關于柚價“柚”人的各種報道
網友分享購柚子經驗——今年的柚子價格似乎有點劃算？
作為柚子愛好者，奇奇最近就趁着便宜狂吃柚子，她告訴記者，“今年柚子整體都不貴，水果店還有4.9一個的特惠活動。”
而産地端對價格的感受，往往還要更加“敏感”。有廣西水果銷售商強哥向南都周刊記者介紹，自己在福建地頭收蜜柚時，發現今年蜜柚價格确實低了，“白肉的田頭價格0.5元/斤-1.0元/斤，三紅蜜柚也隻要1.3-1.4元/斤就能收到，價格相比往年表現不太理想。”
另一廣西種植戶蘇先生則向記者表示，“前段時間我的三紅柚才7毛/斤。香蕉、嫩姜，價格都不理想，太不好賣了。”
一邊是“價格不菲”的進口柚，而另一邊，則是國内種植的柚子長久以來作為大衆水果，甚至不時出現“滞銷”新聞。即使是國内近年來引種的泰國紅寶石柚，價格也遠低于進口，常被冠以“價格柚人”等形容。
為啥柚子賣便宜了？
人們對待柚子的情感，很少像榴蓮、香菜這種“要麼愛到底，要麼恨到底”。
事實上，大多數人都願意接受柚子，它長得飽滿圓潤，口感老少鹹宜。
奇奇記得，學生時期，返校時總要帶個大柚子去宿舍跟室友一起吃，一邊看劇聊天，柚子的清香從鼻腔流入喉嚨。
相比那些動辄就要花上大幾十上百塊買到手的網紅水果們，柚子可謂是秋日限定的快樂源泉了。
至于今年柚子價格偏低，其實也涉及一些“偶然因素”。雲南西雙版納的柚子種植戶譚先生向南都周刊記者介紹，自己種植了650畝的柚子，在當地屬于中等規模，但今年柚子的銷售确實面臨困境。
譚先生透露，原因在于疫情環境導緻的客商缺乏，“我的果園屬于邊境地區了，從景洪到這裡要經過六個檢查點，個人要持指定地點辦理的通行證和三天内的核酸檢測證明”，外地客商擔心交易風險，不敢前來采購，自己隻能在朋友圈零星銷售，“已經放棄一塊地了，另一塊地不知道還能堅持多長時間”。
雲南弄島鎮釋出的柚子助農銷售資訊
而廣西水果銷售商強哥也向記者分析今年柚價不高的原因，一方面，受氣候等因素影響，今年海南、廣東、廣西、福建、雲南的蜜柚上市時間沒有拉開，短時間内出貨量大，一定程度上拉低價格；
另一方面則是疫情造成的銷售困難。近年來，我國柚子的年出口量大約在17萬噸左右，如今受疫情影響，出口運費上漲，不少本應出口的柚子轉向國内市場銷售，增加了國内柚子市場的競争。
目前國内消費者的柚子消費熱情仍有待提升，柚子流動性不足，一些水果零售商甚至發現，“市民聽說我們的柚子是福建的，出于對疫情的擔憂也不敢購買了。”
而與此同時，近年來頻繁波動的柚價，也與一些“必然因素”有關——擴種。農業農村部統計資料顯示，我國柚子産量自2003年開始快速增長，2018年國内柚子産量已經突破500萬噸。
圖源：華經産業研究院
目前國内市場的柚子已經出現了局部産能過剩的局面，一些地區的種植收益出現明顯下降。譚先生告訴南都周刊記者，當地的柚子在很短時間内發展到10多萬畝的規模，自己的柚子果園也是從别人手中轉來。如今經曆虧損，當地許多果農的種植積極性有所下降，“現在我也在考慮是否要放棄種植柚子，去城市打工。”
而另一方面，高速擴種之下，越來越多新手湧入行業，種植模式與管理水準參差不齊，柚子品質也存在較大差異。缺乏品牌、品質不穩定的柚子往往難以賣到好價，消費者的購買體驗也受到影響。
在微網誌，#見過臉皮最厚的柚子#的話題下，就有網友曬出自己不幸買到的劣質柚——厚得像棉被一樣的皮裡包着幾顆水果糖大小的肉粒，被網友吐槽為“是我見過最不懂事的柚子”“這柚子是來報複社會的吧”。
你見過臉皮厚成這樣的柚子嗎？
“好柚”還真不少
值得欣慰的是，經過多年的發展，目前國内柚子種植地遍布兩廣、福建、湖南、浙江、四川、雲南、貴州、湖北、海南等地，經過不斷引進、培育，誕生了不少獨具品牌、個性的好柚。
廣東省内梅州是主要的蜜柚産地，産量占全省的90%，蜜柚種植面積約30萬畝。2018年，“梅州柚”位居“粵字号”區域公用品牌百強榜榜首，品牌價值達到227.5億元。
中秋國慶期間是當地蜜柚的上市高峰。針對今年的柚價，梅州大埔興瑞現代農業發展有限公司負責人劉國武向南都周刊記者分析，“僅僅以平均價格來看柚價表現，其實并不準确。”
柚子豐收
劉國武介紹，國内柚子價格結構性分化正日益凸顯。“在産地市場，一些好柚子包園價格都可以賣到2.0元/斤以上，品質較差的單價才相對較低，包園可能也隻有0.6元/斤。”
不同的栽培方式和管理技術，種出來的柚子口味、商品率都存在很大差别。優質的柚子價格更高，有益于在國内柚子産業中形成良性循環。劉國武看到，“結構性分化短期内會使行業産生一些陣痛，但長遠來看，唯此才不會出現常見的劣币驅逐良币的現象。”
香柚、桑麻柚、金蘭柚、金香柚……包括柚子在内的柑橘類水果為何如此多變？
紀錄片《影響世界的中國植物》當中就提到，柑橘家族的水果中，任意兩個都能雜交出新的物種。自然界中，并非所有植物都有這樣的能力，而柑橘家族卻不受限制，如此神奇。
柑橘家族的複雜譜系。圖源：genomics of the origin and evolution of citrus.nature
而柚子作為柑橘家族三大元老之一（其餘為香橼、橘子），在自然界中不停上演的倫理大戲，讓這一家族日益龐大——橘子和柚子雜交出橙子，橘子和香橼雜交出萊檬和粗檸檬，橙子又和它的祖先香橼雜交出了檸檬，和柚子雜交出了葡萄柚……
酸、甜、爆汁？中國柚好吃地圖
每到秋冬，各種柑橘類水果上市，總要令人大飽口福，國内各産地的柚子們往往獨具個性，值得細細品嘗，倒也不必舍近求遠，非挑進口柚不可。
比如福建平和的“琯溪蜜柚”，它是近年來的大熱門。現如今，福建又以“一個地方長出四色蜜柚”而聞名，白色蜜柚早在乾隆年間便是貢品，色澤如玉；紅色蜜柚，一口下去能感受到汁水噗嗤；黃色蜜柚果肉為臍橙色，晶瑩剔透，酸甜可口。
福建的“四色蜜柚”，圖自電商平台
不過最經典的還是“三紅蜜柚”，一個柚子身上有三種紅色，果外皮淡紅，海綿層粉紅，而果肉則是玫瑰色——果大皮薄、汁多柔軟、清甜微酸的蜜柚，隔着外皮都感覺口齒生津。
奇奇告訴記者，她最喜歡的是莆田四大名果之一的“度尾文旦柚”，汁水多，鮮嫩可口，“一般是挑同樣大小中更重的一個，這樣會水分比較足，吃起來不幹。”
而對于柚子愛好者的心頭好，自然還有廣西容縣沙田村的“沙田柚”。它籽大、幹、皮厚，然而愛吃的人會為其無法形容的甜蜜口感而陶醉：果肉脆爽，口感回甘。
“梅州金柚”同樣值得一嘗，梅州從民國初年開始種植沙田柚，距今已有近百年曆史，成熟後的梅州金柚果皮呈鮮黃色，果肉爽口，耐存放，吃起來有一種蜜味，有“天然的水果罐頭”之稱。
梅州柚子豐收，圖自@梅州網
看，這麼多“柚惑”，你還不心動？柚子可能并不是什麼“昂貴”的水果，但卻正因其“親民”“圓滿”而顯得老少鹹宜，飽含情深。
（鶴慶、奇奇、強哥為化名）
參考資料：
《影響世界的中國植物》紀錄片
《genomics of the origin and evolution of citrus》.nature
《婺式月餅和插香球 金華傳統民俗上央視》金華日報
《柑橘家的不堪往事》果殼網.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