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周哈佛商學院的一節課上，我們讨論的案例是中國制造業某龍頭公司的供應鍊管理系統，暫稱其x公司吧。令人驚喜的是，案例主人公、x公司全球供應鍊總監y女士在下課前空降課堂，和同學們近距離讨論業務發展。作為一名中國學生，我的自豪溢于言表——y公司在全球也是絕對的行業領頭羊啊。
y女士一出場便獲得全班同學的好感。她年輕有氣質，随和又不失上司者的幹練。教授和同學們都期待她的分享。這裡是哈佛，接下去的二十分鐘，她需要全程說英文。
“i am very honored to have this opportunity to meet you today…”（我很榮幸今天有機會見到你們）y女士微笑着以非常禮貌的語言開場，大家也以微笑和掌聲回複。寒暄過後y女士直入正題，我也從那時起開始感到異樣。
這種異樣源自y女士的英語。平心而論，她的發音在國人中算優秀的，語速适中吐字清楚，問題全部出在她的措辭。很顯然，她說的是chinglish，“中國式英語”，幾乎所有語句都是從中文到英文的直譯。
“她是中國土生土長的高管，能用英語做講演已經很不錯了。”在暗自為她打氣的同時，我竟也緊張起來，生怕她接下去會因為說錯話而鬧笑話。在異國，身份和本能讓我希望每個同胞都好好的。
無奈，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在談論員工管理時，y女士微笑着用她溫柔淡定而清晰堅定的語調說出了這句話：when my people make stupid mistakes, i take care of their shit. （當我的團隊犯愚蠢錯誤時，我會為他們負責。）
我确定她想說的是括号裡的這句話，又或者，她想幽默一把，來一句中國的俗語——“當某某人做錯事的時候，我會幫他擦屁股”（“擦屁股”是善後、解決問題之意）。悲催的是，她沒有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一句在那一刻足以用“驚世駭俗”來形容的話——shit是大便的意思，take care of the shit并不能直譯成中文的“為xx負責”/“幫xx擦屁股”。好吧，即使可以這麼了解，這個表達也粗鄙異常，絕不能在正式講演時使用，更何況是在哈佛商學院的課堂上。一個口無遮攔的莽漢一口一個“大便”倒無妨，可y女士是優雅端莊的跨國公司高管啊……
聽到shit的刹那，全班同學都驚呆了。出于尊重，一些同學很隐忍，努力讓自己面不改色；一些同學卻無法淡定了，他們瞪大雙眼，和身邊的人交換着不可思議的眼神，甚至有幾個同學看向了來自中國的我，意思大概是：leo，你能幫我确認一下她剛才說的是“shit”嗎？really…?
take care of the shit之後，y女士又說出了幾句雷人的話，連教授的神色都開始尴尬起來。那一刻，我真的希望自己可以上台幫她做同聲傳譯，又或者，幫她解釋一下、圓個場、消除誤會，我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這個因英語問題而導緻的尴尬并非偶然事件。在哈佛商學院，常有國内來的頂尖公司做招聘宣講會，也總有著名高管在這裡參加短期教育訓練。我想起這學期早些時候的另一起雷人事件：一天，我作為學生助理陪一位在哈佛出差的國内金融大鳄和教授們共進晚餐。酒過三巡，大鳄不再拘束，開始用英語和衆人尬聊。局上有一位和顔悅色的白人女教授。大鳄望着她，突然聲如洪鐘地說：“you know, you have a good-for-husband face!”
你能通過這句話知道他想表達的是什麼嗎？也許可以——“你很有旺夫相！”（英語裡并沒有這個表達）但原諒我反應遲鈍，當時愣是沒聽懂。其實不止我，所有在場的老美也沒懂。
“your face, very good for husband! very good!”大鳄又贊美了一遍。看到衆人啞然困惑，大鳄突然捅捅我，說，leo，你同意吧？她的面相是不是很旺夫？你幫我和大家說一下什麼是“旺夫”，哈哈哈。
我不禁又想起上個月，國内某航母級的網際網路公司（暫稱z公司）來哈佛開分享會。z公司是響當當硬邦邦的中華民族的驕傲，在全世界都叱咤風雲。我當時因為時間沖突，遺憾地沒去成現場。但我的一衆老美同學都參加了，可以說是蜂擁而去，因為大家都想一睹中國頭牌企業的風采。看到美國人對咱們國家的企業如此熱情，我自然挺開心。
分享會後，我在路上碰到兩個很熟的美國同學。我問他們怎麼樣，有收獲嗎？沒想卻招來了他們的吐槽：“leo，誠實地講，這場活動令人失望。很抱歉，這麼說可能會讓你不舒服，但從北京來的z公司人力總監幾乎沒有演講能力。好吧，也可能隻是因為他們英語不太行。除了送公司吉祥物毛絨玩具的互動環節好一點之外，其他時候我都難以相信這是一家數一數二的中國大公司的宣講會。本來我想申請他們的暑期實習，但這場活動幾乎澆滅了我的所有幻想……”
因為中國式英語而鬧出的笑話、造成的誤會，每天都在全世界各個角落上演着。你、我、他随時都可能成為加害者和受害者。
說回上面的例子，誠然，x公司和z公司在全球的影響力有目共睹，但光有輝煌業績是遠遠不夠的。在國際舞台上，我們的民族企業還需要非常presentable——在以英語為溝通工具的環境裡，他們需要有英語能力過硬的高管，能在外國人面前做出漂亮的presentation（講演），而不是以中國式英語引得衆人尴尬癌發作。輕則令人捧腹，重則引發不悅紛争，甚至損傷公司形象、丢掉業務訂單，豈不令人扼腕！
當然，說個題外話，英語絕不止讓國人頭大，東亞近鄰日本南韓也對英語怵頭。聽過這個（真實性無從考據的）笑話嗎？日本首相為了見美國總統奧巴馬而強記了幾句英文對話。原本想開口說公式對話的第一句"how are you?"（你好嗎？） 可是因為緊張，說成了"who are you?" （你是誰？）奧巴馬當場傻眼，但仍以開玩笑的方式禮貌回應，"well, i'm michelle's husband. hahah.”（我是米歇爾奧巴馬的丈夫，哈哈。）日本首相接着用提前背好的說法回複到——“me too!”（我也是！）
再扒一扒自己的黑曆史。當年剛到耶魯讀大一時，我英語還不太行，縱使托福考到110+，口語依舊比較捉雞。一天，我和幾個美國同學聊天。其中一個哥們正在健身，肌肉日新月異。看着他秀腹肌，我想問他“你預備練到多壯？”其實我完全可以用最簡單的口語化語言提問，比如“hey, how muscular do you wanna be?”可那時我在電視脫口秀上偶然認識了一個新詞，叫“hunk”，“大塊頭，大隻佬”之意。說是認識了，其實對它的用法還是模棱兩可。hunk是美國俚語，我覺得這詞挺酷，于是就有了這樣的發問：to what extent do you want to become a hunk? （你想變成什麼程度的大隻佬？）
即時翻譯成中文，這個提問也是無比怪異尴尬，更别提文绉绉的短語to what extent（到達xx程度）和随性的俚語詞hunk的奇妙混搭了。聽罷我的問題，幾個美國同學先是一愣，随即同時爆笑起來。“哈哈哈哈，leo，這個問題太經典了。哈哈……”
這些我經曆過的令人無奈的真實事件都反映了一個令人無奈的事實：起碼在這個年代，英語仍然是國際通用的第一語言。不管你多自信滿滿，多牛氣哄哄，多瞧不上西方和西方人，當和外國人打交道時，你大多數時候還是得借助英語。是以，不管多不情願，多想罵娘，你都不得不逼自己把英語學好、用好。
如何告别中國式英語？基于從9歲至今的學英語、用英語曆程，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你，幹掉chinglish沒有捷徑。隻有不斷磨煉不斷碰壁不斷積累不斷總結，才能終成正果。
最管用的辦法，還是盡可能把自己浸泡在道地的英語學習環境中。沒機會去英語國家留學沒關系，在國内學英語絕非學不好英語的借口。對我很有幫助的一個方法，是多找一些好的視聽材料不斷練習，比如各種題材的經典演講——奧斯卡獲獎感言（給我印象很深的是哈裡貝瑞獲最佳女主角時激動淚奔的即興演講）、大學畢業典禮演講（比如喬布斯在斯坦福大學的演講、jk羅琳在哈佛大學的演講）、公衆集會演講（比如馬丁路德金的那篇i have adream）。你不妨對着視訊和演講文本多加模仿，總結稿件中最道地的表達方法，甚至把全文背誦下來，将其變成自己的幹貨。
你還可以有意識地查些資料，比如“中國式英語總結”，提前給自己打好預防針，規避所有錯誤說法。和外國人用英語交流時，盡可能逼自己不把中文直譯成英文，而是直接用英文思維組織語言——這麼做難度不小，達到這個境界需要時間，但你要相信，有一天自己一定可以“不假思索”地用英文談笑風生。
我們得記住，有硬實力還不夠；有時候，“會說”更為重要。能用英語把事情闡述得頭頭是道、令人點頭稱贊，這是一門你通過努力之後可以掌握的技術，絕非高深的藝術。要想在國際舞台上做出點成績，不論是個人還是企業，都得在英語上多下點功夫。
當然，我們也該期待——母語中文的真正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