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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孟頫的行書《緻宗元總管劄》

作者:書法密碼
趙孟頫的行書《緻宗元總管劄》
趙孟頫的行書《緻宗元總管劄》

趙孟頫,中國元代的天才文學藝術家。他是宋朝王孫,自幼英機敏識,勤奮好學,青中年時代便在經史、文學、書畫、金石、音樂諸方面取得極高成就,是著名的“吳興八俊”之首。入元後,他被薦入朝,備受榮寵,仕至翰林學士承旨,榮祿大夫,富貴顯赫,但對書法、繪畫的研究與實踐則從未暇怠,終于開生面,登高峰,力糾南宋晚期書壇畫苑的積習,開啟了一代新風,其影響之深廣,同代諸大家無一可與比肩。

趙孟頫的書法與他的繪畫一樣,不僅諸體兼擅,真、草、隸、篆都取得極高成就。特别是他的楷、行,更是力追晉唐,妙集衆長,融通貫化,自成其潇灑隽美,朗潤清華,既有古意又具今貌的“趙書”風韻。鮮于樞稱“子昂篆、隸、真、行、颠草為當代第一”,應該是言出由衷的。

趙氏書法流傳不少,一是因為求索甚衆書寫勤快,一是曆來受到珍視,得到妥善的儲存。不過,他的書迹如今已大多歸之于世界各大博物館了,民間絕少留存。今春現身中國嘉德的趙書《緻宗元總管劄》便是近二十年來拍賣市場難得一見的趙孟頫手墨。

此劄共10行,計101字,上款“宗元總管相公尊親家坐前”。内容是報告奉别後旅途的艱難,及到濟南上任後官事煩冗等情況。更對兩家“得托姻契”因為自己家貧“百凡不能如禮”而表示愧疚。書劄發出時間是他到任後不久。至元二十九年,趙孟頫外放任同知濟南路總管府事,十一月到達濟南上任,具體時間為該月七日。這是上世紀末專家從趙孟頫一封緻田師孟的書劄考察而得的。而《緻宗元總管劄》則寫得更直接更清楚:“沿途河凍津窪,備極艱難,十一月七日方到濟南,領累苟安,皆出巨芘。濟南山水甲于山東,但官事煩冗,不得暇,至今未能一遊。”這一書劄,使諸家藉以考證的緻田師孟劄不再成為孤證。

趙孟頫另有一通在濟南任上寫給其親家的書信《行書緻季宗源二劄》(實為一劄,參考圖一)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該劄前四行(包括上款)已缺失,季氏後人在明“嘉靖間按家乘填補”,上款書為“宗源總管相公尊親家閣下”。該劄卷後有明張益、鄧韨等人長跋,提到受信人海虞季公“諱淵,字宗源,在元為蕲州路總管。”今撿常熟《季氏世譜》卷五載有季淵小傳:“淵字宗源,大德初授登仕郎,富于文學,博雅好古,識鑒過人,凡器物書畫一經品藻,真假莫逃。吳興趙文敏公子昂深加愛敬,遂與締姻。往來簡劄尤多,子孫世守之,官至蕲州路總管。”《季氏世譜》還輯有曆代修譜的序言,元代修的《海虞季氏宗支序》就是趙孟頫應季淵之請而撰寫的。他在《序》中這樣寫道:“今傳至蕲州路總管淵,又能世其善,修其譜不廢……竊念先代與季氏世附女蘿,而總管之子克兆又屬餘之館甥,誼至笃也。”從上記載,可知這個與趙孟頫世代姻親的蕲州路總管不僅是一個富于文學(季淵著有《汲古樓文集》)的有道之士,更是個眼光極好的鑒賞家與收藏家,無怪趙孟頫在《行書緻季宗源劄》中會詳細報告他在北方見到的唐宋名迹。共同的愛好讓他們在親戚之外又增添了一重“誼至笃也”的友情。

趙孟頫在上述《海虞季氏宗支序》中提及的趙家女婿“總管之子克兆”在《季氏世譜》裡也有記載:“克兆,字端士,淵三子,仕元為秘書郎。”至此,我們可以恍然明白,故宮藏《行書緻季宗源二劄》中一再提及的曾一度随趙孟頫居住濟南府邸的“三哥”,正是趙家的女婿——季淵的第三個兒子季克兆。(據專家考證,在趙氏書劄中,“凡稱‘哥’者皆晚輩,而對自己的親哥,則稱兄,”頗是。)無怪趙孟頫要因為在濟南“領累苟安”(嘉德劄)波及克兆而向季淵頻頻道歉:“三哥随不肖來,甚知相累。不肖受此苦惱,乃命所當然,而三哥因不肖故,亦複如是,負愧無可言者。”于是在不得意的情況下,“附因長老小師便發其歸家。”三哥歸的家,自然是常熟季氏的家。是以,對于趙孟頫在濟南的“苦惱”況味,“皆三哥在此所見,當能一一為尊親家道”也。

故宮藏趙孟頫《行書緻宗源劄》的書寫日期已有專家考明為至元三十一年二月廿二日,晚于《緻宗元總管劄》約一年,二劄不僅稱呼相同,内容亦相連續。考宗元亦姓季,米芾《珊瑚帖》後郭天錫跋稱他為吳郡季宗元。(常熟即屬吳郡)從該帖另一位題跋者施光遠及季宗元自己的跋可知他也是一個有識見的鑒藏家。而目前所見文獻中未見趙孟頫有二個姓季當總管善鑒賞的吳郡親家,宗源與宗元應該就是同一個人——它們都是季淵的“字”。

衆所周知,古人除“名”之外,尚有“字”與“号”。“字”可以有一個,也可以有二個。前人小傳有“字××”,又字“××”,就是如此。而這“又字”,往往與另一個“字”同義或同音。如元之郭天錫,字佑之,趙孟頫等友人在題畫、詩文以及書劄中每呼他為郭右之,可見他又字右之。北宋畫家王诜,“字晉卿,今印文乃用‘進’,蓋字通用。”(見周密《雲煙過眼錄》、《志雅堂雜鈔》)。王晉卿又字進卿,這是其它典籍所不載的,就象諸籍未載郭佑之又字右之;季宗源又字宗元一樣。“字通用”的情況在明代有更多的證據,張獻翼字幼于,又字友于;張樞字夢辰,又字夢臣;戚勲字伯屏,又字伯平。都是用同音字“通用作字”。宗元與宗源同音,它們都是季淵的字應該是不會錯的。

知道嘉德劄與故宮劄受信者是同一人後,再把二劄連貫起來讀,一個在濟南任上的趙孟頫就活脫脫出現在我們面前了。

我們試從二劄中看一看趙孟頫此時的生活狀态:“孟頫幸甚,得托姻契,第以貧家,凡百不能如禮,諒惟知我,必不暇疵。”書劄一開始便這樣說,自然是締姻不久。可見,趙家是趁着趙孟頫從大都回鄉探親,順便把這門親事辦了。“百不”二字,正說明雖然“家貧”,對于名門望族的趙氏來說,種種禮儀仍不能少。此後,他就在秋雨綿綿“河凍津窪,備極艱難”(嘉德劄)中趕赴任所。“濟南山水甲于山東,但官事煩冗,不得暇,至今未能一遊。”(嘉德劄)“孟頫囗累寓此。苟且度日……見星而出,載星而歸,簿書期會,況味可想。”(故宮劄)

二劄還涉及他的官場狀态:因為上司的不容,“不肖受此苦惱,乃命所當然。”(故宮劄)還有經濟狀态:史料證明,趙孟頫在四十前後家境不濟,二劄都有直白:“第以貧家,凡百不能如禮,諒惟知我。”(嘉德劄)“唯以貧者無以為厚赆,極不安耳!”一再訴苦,仍不免要向親家道歉。而他赴濟南途中“備極艱難,皆出巨芘”,(嘉德劄)似乎還得到季宗元人力和物力的贊助。至于其精神狀态,則作如此歎息:“領累苟安”(嘉德劄)“苟且度日,況味可想,命所當然”煩惱沮喪,“不敢縷陳”。(故宮劄)

盡管如此,趙孟頫在“欲複戲弄筆硯如在江左時絕不可得”的情況下,仍積習難除,關心着古書畫的研究與鑒賞,不厭其煩地在書信中寫下他的觀感。不論人生的順逆,藝術上的追求總摯着地伴随其終身,改變了整整一個時代的大藝術家由此誕生。

書劄雖小,信悉含量卻是如此的豐富,趙孟頫《緻宗元總管劄》重要的史料價值是不言而喻的。當然,它的藝術價值也同樣不能忽視。

《緻宗元總管劄》書寫于至元二十九年年底。這時,三十九歲的趙孟頫正處于藝術上勇猛精進的盛期。他由泛臨各家特别是在深究智永、鐘繇之後,開始精研二王,俊朗軒昂,灑落蘊藉的個人書風已基本形成。因為是緻于實用的書劄,沒有書寫碑牌志傳等卷軸作品的精神負擔,顯得格外的舒展自如,輕重得宜,聚散有度,功力與才情有了更暢達的流露。前半幅寫得頗為圓厚,盡得雍容之态;後數行則清麗輕飏,卻不失爽健之姿。通篇富有詩情畫意般的韻律感。與較早于它的《緻郭天錫奉别帖》(參考圖二,日本私人藏)及略晚于它的《行書緻季宗源二劄》、《緻明遠提舉劄》(參考圖三,台北故宮藏)在形體筆意、風神韻度諸方面有着血脈相連的承繼發展關系。特别是它的款字,更與《緻季宗源二劄》中殘損的“孟頫”二字幾無二緻,不僅字形相似,連筆順起止,提按輕重也幾乎一樣,可以确信出于一人之手。趙書早期落款,孟頫的“孟”字,“子”中間一橫特長,而“皿”字一橫則極短,與晚款恰恰相反。他幾件早期書法《題歐陽詢夢奠帖》、《禊帖源流考》(參考圖四)、《題韓滉五牛圖跋》及上述《緻郭天錫奉别帖》等,盡管書體不同,但落款的書寫方式卻大率相同,可見,這一落款習慣,被趙孟頫保持了很多年。

在資訊不透明的古代,書劄内容的私秘性與連貫性,及其與史料若合符契的可靠性,還有書法早、中、晚期風神貫通的血脈關系,都是難以僞造的。它是鑒定本書劄最為重要的依據。

據《季氏宗譜》記載,趙孟頫給季氏的書劄,曾長期儲存于季氏家屬手中,大概明中期便漸次散失了。至遲在隆(慶)萬(曆)年間,《緻宗元總管劄》已入大收藏家項子京之手,項氏在此劄右邊钤有“墨林山人”、“項元汴印”、“神品”諸印。項子京是趙孟頫書畫的狂熱收藏者,據研究者統計他收的趙氏書畫就有近百幅之多。他的收藏,使趙孟頫這件書劄的可靠性又多了一重保障。在“項元汴印”之上另有“研山清賞”“皜亭山人審定”及“樸巢”三方藏印,藏者姓氏暫失考。從其所钤位置,當是項氏之後的明清藏家。

上世紀九十年代,此劄在美國面世,很快受到多方面的關注。趙孟頫研究專家王連起先生及多位學者都予以肯定,并在各自的論文中加以引用并作了論證。趙孟頫《緻宗元總管劄》的可靠性及其自身價值,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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