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長樂法院
轉自：福建高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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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嗎？”
明亮的審判庭，老林已經敲下了閉庭的法槌。面對檢察官的控訴始終一言不發的被告老陳卻突然發問，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最後陳詞。
“什麼值得？”老林一愣，反問這位因受賄而被提起公訴的某縣上司。
“林法官。你今年也差不多40歲了吧。”
沒等老林回話，這位前上司自顧自的說下去，“男人四十，太難了。”
他陷入無限的懷緬，又歎了一口氣，“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收那些錢嗎。”
“其實我不是很缺錢，真的。”他的眼中帶着濃濃的不甘，“我也是個黨員，我知道紀律，孔繁森是我的榜樣。”
“為人民服務，多美好的理想。”
“我最初的夢想，也是當一個青天呀。”
沒有等老林接話，這位前縣上司繼續激動地說道，“誰一開始不是一腔熱血地想幹一份大事業？”
“可是這血啊，它會涼的。”
“我從獨幕喜劇學兼優，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享受着無數崇拜、追捧的目光。”
“可是沒了，都沒了。”
“剛開始成為公務員的時候，到處是誇贊、羨慕的聲音。可是五年，十年……誇獎沒了，豔羨也沒了。”
“三十歲，勉強能夠養活一家三口。可是夠嗎？”
“不夠，真的，遠遠不夠呀。”
“結婚十周年，我隻能拉着老婆去街頭的大排檔慶祝。”
“以前看不起的混混同學搖身成為來投資的大商人，點名讓我喝酒。”
“一年一年的同學會，我的稱呼從班長，到陳哥，到老陳。我聽到的，隻有不屑、嘲諷……與同情。”
“這還是我嗎？那個天之驕子？全村希望？我不甘心啊！”
前縣上司神色愈發激動，老林隻是靜靜的看着他。
“你知道最讓我受震動的是什麼嗎？前幾年，我的一個同僚，三十多歲的副鎮長，前途大好，因為開滴滴被撤職。值得嗎？”
“一邊是手上松一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拿捏一下來辦事的，錢财、威風，什麼都有；一邊是傻瓜一樣的為人民服務，被人同情被人嘲笑甚至被看不起，值得嗎！”
“沒人會在乎你的付出的！”
“值得嗎！值得嗎！值得嗎！”
前縣上司面目扭曲地诘問着老林。
“有人在乎的。”老林依然神色平靜。
男人四十，誰又不是這麼過來的呢。
“我的付出，至少小時候的我會在乎。”
“8歲的我會在乎。”老林想起8歲的自己，包青天的種子在心中小小地萌發。
“16歲的我會在乎。”16歲那年，知道梅汝璈大法官的事迹後，立志成為一名為人民服務的大法官。
“23歲的我，也會在乎的呀。”從大學奔赴到基層一線，成為一名小小的書記員，從那時候起，公正審判、司法為民的初心，就不曾改變。
“男人四十啊。”老林與前縣上司四目相對。“我呀，雖然沒有成為小時候夢想的包青天一樣的大英雄，也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事迹。但我至今還記得。”
“記得幫過了退休年齡還出來打工的老人家讨回四千四百元工資時的喜悅。”
“記得為不受子女待見的老母親判決每月800元贍養費時的心酸。”
“記得勸誡少年犯的恨鐵不成鋼。”
“記得判罰違紀官員時的自勉。”
“想來，小時候的我，也不會對現在的我失望吧。”
“可是你呢。”
老林重重一拍桌子。
“苦？難？”
“就在此刻，我的同僚！西部的法官們，頂着烈日，背着國徽，翻山越嶺，騎馬渡江。如果不是一些偶然的照片，又有誰知道他們的名字，誰知道他們的苦與難。他們圖的是什麼？”
“你呢？從成為公務員起，你的收入就高于多數人民群衆，成為上司，待遇就比大部分的普通人優厚。”
“中國十四億人，貧窮的有，富裕的也有。當初你的頭是低着，想的是怎麼脫貧緻富。但是什麼時候開始，你就高高地昂起頭，一心獨自奔向那光鮮亮麗的世界？你對得起那些相信你的群衆，對得起深深相信你的小時候的你自己嗎？”
“不是難！不是不甘，是你忘了你的初心，忘了你的使命！”
“言盡于此。”老林手指輕扣桌面，“人民對你的審判，結束了。”
“可你自己的審判，才剛開始。”
“會有人在乎的。”
那一刻，老陳淚流如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