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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野驢與牧民:同一片草地的争奪

作者:Trends時尚網

五十多年前的一場戰争,深刻改變了拉達克牧民與藏野驢的關系。

1962年10月,一場戰争在中印邊界打響。解放軍迅速擊潰印度軍隊,然後撤回到實際控制線後20公裡。戰争之前,中印在近2000公裡的邊境線上沖突不斷;戰争之後,中印對峙多年,直到2003年印度總理瓦傑帕伊訪華,雙方才為邊境問題重開談話。

令人驚訝的是,這場戰争也許是拉達克(ladakh)東部的牧民與藏野驢沖突的起點。

藏野驢:拉達克曾經的自由之魂

拉達克位于印度北部,東與中國西藏接壤,是世界上最崎岖、最荒蕪的山地之一。拉達克分為兩個區,卡基爾區(kargil district)在西,列城區(leh district)在東。列城區幅員4.5萬平方公裡,面積與可可西裡相當,海拔、地形和植被也與可可西裡相似。

藏野驢廣泛分布于青藏高原。拉達克是藏野驢分布地區的西端。圖檔來源:夏勒,《青藏高原上的生靈》(2003)

戰争之後的一段時間,當地的藏野驢數量并不多。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美國動物學者福克斯(joel fox)估算整個拉達克也隻有1500頭。這與曆史情況相比差别很大。”上世紀三十年代,當大英帝國的斯托克利中校(c. h. stockley)遊曆拉達克時,藏野驢還到處都是。但似乎從八十年代開始,拉達克人覺得自家草場上的藏野驢越來越多。與他們的祖輩不同,這次,他們非常不高興。

驢,還是以前的驢

藏野驢是很有“個性”的生物:頭大得出奇,鬃毛短而硬,耳朵豎直,毛色斑駁。藏野驢是最大的一種野驢,強壯而整潔。它的四肢和身體下側,包括頸下方白色,耳朵内側和口鼻端也是白色。在背脊上,一條深色條紋從鬃毛處一直延伸到尾端,它尾巴上有一簇黑色細絲狀的毛。

藏野驢與牧民:同一片草地的争奪

藏野驢又稱西藏野驢,是所有野生驢中體型最大的一種。圖檔來源:natgeocreative.com

喬治·夏勒曾這樣描述藏野驢:“它們會疾馳于金色的草原上,尾巴在風中飄揚,腳步追逐着飛揚的塵土。突然間,像訓練良好的騎兵一樣猛地停了下來,排成一列看着我們經過它們。對于野外生物學家而言,藏野驢是一種令人感到愉快的動物。”不過,并不是所有人都贊同夏勒的觀點。在英國冒險家漢密爾頓•鮑爾(himilton bower)的眼中,藏野驢不合拍的好奇心常會破壞狩獵者對這些高貴動物的追蹤。另一位冒險家,亨利•薩維奇•蘭多爾(henry savage landor)也曾表示,藏野驢一點也不溫順好麼!它們常裝出溫馴的樣子,引誘毫無戒心的旅行者靠近它們,随後突然用腹部沖撞他。”

不管過往的動物學家如何描述,藏野驢自由又有點小機靈的形象已浮現在我們腦海。

同一片草地的共同争奪

2004年,印度動物學者納賈爾(y.v. bhatnagar)對列城區東部的藏野驢做了調查。在春季的樣線調查中,他記錄到181群藏野驢,總共365頭,平均每平方公裡0.24頭。而2004年該區域有21萬頭牲畜,平均每平方公裡11頭。在藏野驢和家畜組成的食草動物群體中,藏野驢隻占2%,而光是山羊就占了57%。如果換算成消耗的草料,藏野驢不過吃10-11%,家畜吃89-90%。

藏野驢與牧民:同一片草地的争奪

一直以來,藏野驢與家畜共用貧瘠的高寒草原。拍攝:毛蟲。

吃的沒有家畜多,為什麼牧民還要指控藏野驢?牧民的心理在發生變化。

打獵、開礦和戰争,導緻藏野驢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數量大降。戰後一代的牧民見慣了低密度的藏野驢,以至于八十年代初藏野驢數量開始恢複,就控訴藏野驢破壞草場。從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大量藏野驢為了逃避中國一側的獵殺湧進拉達克。戰争之前西藏牧民的湧入已經擠占了草場,藏野驢的到來更是雪上加霜。牧民甚至要求政府“将藏野驢趕回西藏去”。

另外,在拉達克的草場上藏野驢的分布并不均勻。在大尺度上,藏野驢的數量不多,但在局部,叢集的藏野驢可以迅速吃掉大量草料。藏野驢的後腸發酵效率較低,它們必須吃掉很多草料才能維持龐大的身軀。70頭野驢在一天内可以吃掉199-254公斤的幹草,相當于200頭山羊。在幹旱的列城區,河流濕地滋養的草甸是稀缺資源,對藏野驢和家畜來說都是重要栖息地。

種種原因,戰後幾十年裡,牧區社會經濟的變遷使得藏野驢和牧民的沖突加劇。在列城區東部,羌巴人傳統上季節遷移超過100公裡,如今減少到40-50公裡,人口和牲畜的增長是主要原因。特别是政府和軍隊在氣候嚴酷的冬季提供的飼料,極大降低了牲畜死亡率,而在過去嚴冬可能是調節牲畜數量的重要因素。另外,戰争後羌巴人不再能利用西藏一側的草地,加上難民的進入,人均草場面積逐漸下降。

藏野驢與牧民:同一片草地的争奪

在牧民眼中,“超量”的藏野驢影響了他們的生活。圖檔來源:本文作者拍攝。

全球市場對山羊絨的需求也大大刺激了拉達克的畜牧業。傳統上,95%的山羊絨用于和周邊地區的物資交換。而在過去三十年間,拉達克政府着力發展山羊絨産業。獸醫服務大大降低了幼崽死亡率,而山羊絨單産并沒有多大提高。也就是說,要增加山羊絨産量,必須增加山羊數量。

一系列因素使得藏野驢栖息地上的牲畜數量顯著增長,傳統畜牧業正快速轉變為與全球市場直接關聯的貨币經濟。牧民認識到每一寸土地的重要性,并視藏野驢為破壞草地的禍患。無怪乎牧民不斷喪失對藏野驢的容忍。

沖突該如何緩解?

牧民與藏野驢之間的沖突集中在局部的關鍵資源,因而管理措施應該是小尺度的,針對局部的特定情況。辦法可以有很多:監測藏野驢的種群數量變化,詳細調查沖突高發的區域,設計合适的補償項目、緩解牧民的損失,研究藏野驢競争是否真的影響山羊絨的生産,停止在草甸周圍建立圍欄,等等。

盡管牧民和地方政府控訴藏野驢“太多了”,但藏野驢的問題根本不是“數量過剩(overabundant)”。其種群數量超出生物承載量(biological carrying capacity),對生态系統産生了一系列可以觀察到的影響,比如植被結構的改變、生物多樣性的降低、外來物種的入侵等等。而在幹旱的羌塘草地上,并沒有證據表明是藏野驢破壞了草地,相反,過量的牲畜可能是問題的根源。

藏野驢和家畜生活在同一片區域,兩者之間的食性相似。問題不僅是藏野驢草地能養多少動物,還有牧民能容忍多少藏野驢。利益相關群體能接受的數量(stakeholder acceptance capacity),或者說文化承載量(culturalcarrying capacity),是野生動物管理的另一個次元。這個次元往往被忽視,但往往決定了許多與牧民共存的野生動物的命運。價值觀念、經濟利益、與野生動物接觸的經驗,都會影響到牧民的容忍度。

戰争之前,高原牧民與藏野驢共存了上千年;戰争之後,牧民越來越難容忍甚至低密度的藏野驢。藏野驢的冬季叢集,牧民心理參照系的變化,不斷增長的人口和牲畜,乃至不斷攀升的山羊絨價格,都讓雙方間的沖突愈演愈烈。在廣闊的青藏高原,藏野驢有着拉達克同胞類似的經曆。它們數量不少,沒有滅絕風險,雖然種群數量并沒有嚴謹的調查和監測;牧民普遍抱怨藏野驢與家畜競争草料。任何一個國家成熟的野生動物保護體系,都會在這時候去尋求解決方案。為牧民提供經濟補償?獵殺一部分藏野驢?藏野驢的管理并不完全是一個技術問題,更多的是留給政府的一個難題。而任何管理措施,都不能忽視牧民的參與,如果割裂當地人與野生動物的關系,不讓他們參與到野生動物管理中,注定無法實作人與野生動物的共存。

對藏野驢的管理會是中國西部野生動物管理的試刀石嗎?我們拭目以待。(編輯:sol_陽陽)

參考文獻:

bhatnagar, y. v., wangchuk, r., prins, h.h., van wieren, s. e., & mishra, c. (2006). perceived conflicts betweenpastoralism and conservation of the kiang equus kiang in the ladakhtrans-himalaya, india. environmental management, 38(6), 934-941. carpenter, l. h., decker, d. j., &lipscomb, j. f. (2000). stakeholder acceptance capacity in wildlife management.human dimensions of wildlife, 5(3), 5-19. 哈裡斯著,2009。消逝中的荒野:中國西部野生動物保護。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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