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老鄭,今年八十有五。前天夜裡,睡夢中,我走了。
我的兩個女兒,都結婚了,還有兩個外孫,這兩天盡聽着她們哭了,聽得我不舍得。
老伴也八十多了,腿腳不好,我最是放心不下,我走了,她又蒼老了。
……
這小姑娘的手真是巧,這個妝化的好啊,我感覺這是老了以後最漂亮的時候。
人生告别會,這名字好,我也要和自己告别。
女兒和外孫都來了,老婆子也來了,看着氣色好多了,心安了。
替我謝謝這兩天陪着我的小姑娘,她辛苦了。”
你對死亡的印象是什麼樣的?痛苦,迷茫,冰冷還是遙不可及,或者諱莫如深?
生和死,仿佛是兩個永遠無法溝通的世界。
但有人說,不盡然。
比如說,老鄭要“感謝”的那位小姑娘。
她叫陳韻秋,是杭州蕭山殡儀服務中心有限公司的一名入殓師。
而老鄭,就是陳韻秋服務對象的一類逝者。
死亡不是冷冰冰的
初見陳韻秋,雖然身着一席藏青色的西裝制服,透過口罩,還是能感受到這位1995年出生的四川小姑娘歲月青蔥。
此時,逝者的家屬還沒來,我們和陳韻秋聊起“為什麼選擇這一行”。
陳韻秋說,和最近重新上映的電影《入殓師》有很大關系。
“國中就從電視新聞中看到過入殓師這個行當,當時就覺得這個職業不一般。”陳韻秋說,後來看了《入殓師》,突然發現死亡其實并沒有想象中的冰冷,相反可以是溫暖的,“透過逝者,可以讓生者更加熱愛生活、熱愛家庭。”
一顆未來從事殡葬行業的種子,就此在陳韻秋的心中種下。
大學填報志願,她毅然決然填報了北京一個大學的現代殡葬服務與管理專業。
這個決定遭到了父母的反對。
鐵了心的陳韻秋,為了躲開父母的勸導,住到一位姐姐家裡,拒接了所有父母的電話,“眼見拗不過我,父母勉強同意。”
2018年大學畢業後,陳韻秋被公司配置設定到蕭山殡儀服務中心。
遺容spa室
30分鐘的入殓儀式,他仿佛隻是睡着了
相較于前幾天的豔陽,今天的杭州霧蒙蒙的,還下着小雨。
9點半,其中一位逝者的家屬來到了殡儀館,一個小時後,逝者的人生告别會要開始了。
和所有被送來這裡的人一樣,他先被請進遺體spa室,在這裡完成清洗和妝容恢複,這個過程,家屬可以陪在一邊。“我們會有兩名從業人員為他服務,包括洗頭、清洗身體、敷面膜、刮胡子、修剪指甲、化妝等等。”
有時候,陳韻秋也會讓家屬幫忙給逝者擦擦臉或是擦擦手,這或許是親人之間最後一次面對面的接觸,可能也是生前少有的,近距離的、專注的接觸。
遺體spa室被一道白紗窗簾分隔成了兩邊,一般家屬在白紗的另一側陪着,“這個白紗可以适當安撫他們的情緒。”
在操作一側,擺放着沐浴露、洗發液等。
陳韻秋也和我們描述入殓過程。
每次入殓,将會有兩位入殓師,開始為逝者化妝。
補妝過程用到的第一件器物是吹風機,将面部僵硬的肌肉吹軟一些,友善進行補妝。
補水、補粉底……記者看到陳韻秋使用的化妝袋,“有3種不同材質60多份化妝品,有些是逝者專用的,可以根據逝者的膚質,化上合适的妝容。”
同時,另外還有從業人員将菊花、百合等鮮花以及逝者生前使用的衣物放了進來。
完成這一切之後,逝者給人的感覺“隻是睡着了。”
入殓過程一般持續30分鐘左右,除了操作的聲音,整個遺體spa室很是安靜。
那個女孩和她一般大,父母眼淚直流卻久久開不了口
陳韻秋七歲的時候,爺爺過世了。
爺爺的突然離世,讓她覺得人的一生太短暫。因為年紀小,她感覺一直沒有和爺爺好好告别。
大學實習,陳韻秋第一次見到遺體。在北京的一家殡儀館,一位老爺爺。
因為是初次,陳韻秋在之前已經腦補了很多場景,會不會很可怕、會不會和電影《入殓師》男主的第一次一樣……越想越緊張。
不過,當真正看到老爺爺的時候,陳韻秋卻感覺很平靜:“老人很安靜、很安詳躺在那裡。那天我也仿佛看到了我的爺爺,我擁有了一個和他對話,和他告别的機會。”
“很多人都會覺得我們的工作冷冰冰的,但其實不是”,陳韻秋認為自己不隻是一個入殓師,更是連接配接家屬和逝者的信使,“去傳導思念,讓生者好好生活下去。”
陳韻秋第一次給逝者做修複化妝,在床邊站了整整八個小時。
那是一個女孩子,和她一般大,21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卻永遠停止了呼吸。
高空墜樓讓女孩的面部受損、凹陷。女孩的父母眼淚直流,久久不能開口。
陳韻秋的老師邊給女孩做修複邊俯下身輕輕對女孩說,“小姑娘别擔心,我們漂漂亮亮的,不讓爸爸媽媽傷心。”
修複整容結束後,女孩的父母終于可以顫抖着握住孩子冰冷的手,哭喊出女兒的小名和那些來不及說出口的話。
“我們想讓家屬看到一個好好的她,一個完整的她”,陳韻秋覺得,這也是自己的使命和責任所在,“又是沉重又是欣慰”,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沉重,是得以用安詳面目告别的欣慰。
正在對道具練習的陳韻秋
一次無聲的敬禮,來自一群警察
陳韻秋還記得一次無聲的敬禮,那是一群警察的感激和敬意。
2019年,三名交警辦案途中被撞因公犧牲,事故産生的損傷讓遺體修複成了難題。陳韻秋和同僚坐了四個多小時的車連夜趕去。
“我們修複了三個多小時,推出來的時候,一位交警的妻子說,‘這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他,這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他’”。
結婚不到一個月,妻子在這一刻終于确信,這就是自己朝夕相處的丈夫,他閉着眼,看上去隻是睡着了。
交警們一一和戰友告别,他們齊刷刷向陳韻秋和同僚敬禮。
陳韻秋沒忍住,哭了。
最讓陳韻秋難受的是逝去的那些更加年輕的生命,“隻有兩歲多,身子就那麼小小的一團”。
“記得一個5歲小男孩的告别會,應家長要求我們做了生命紀念冊,背景音樂是小朋友生前和爸爸一起錄過的《父親寫的散文詩》。”當音樂傳出,男孩的弟弟和着哥哥的歌聲唱了起來,伴随着哭聲,全場的親屬也跟着唱了起來。這種場面,真的是撕心裂肺。
她還聽過很多“愛的四道”:道愛、道謝、道歉、道别,最多的還是道歉。“子女長大之後成立了自己的家庭,對父母關愛都會變少,可能到這時候,才發現父母已經很老了,而自己作為子女做得還太少。”
最後的告别,應該是一場充實溫暖的告别。
正如,開頭老鄭的“感謝”一樣,這三年,陳韻秋收到了不少家屬的“謝謝”和“有你真好”,“這也是我最大的榮譽和獲得感。”
生活中的陳韻秋
24小時待命,女性入殓師占了半壁江山
陳韻秋正常工作時間是早上6點上班,下午4點下班。
也是因為死亡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然降臨,陳韻秋每天都是24小時待命狀态。一個電話,她和同僚們就要出發去工作。
在工作中遇到彌漫或者難以抒發的情緒,陳韻秋會約上好友出去吃一頓,“沒有什麼是一頓飯不能排解的。”
工作三年,陳韻秋也三年沒有回家過年。暑假相對空,她會在那個時候回老家。
陳韻秋的奶奶得了阿爾茨海默症,上次回家已經不認得她了,“見一次少一次,希望能抽空回去看看她。”
在蕭山殡儀服務中心,算上陳韻秋一共有6位女性入殓師,占了入殓師團隊的半壁江山,清一色的95後。
失去家人的家屬有時候很敏感,難以溝通,這個時候入殓師就需要更多的換位思考,更用心地對待這些傷痛的家屬,用自己的專業能力去撫慰家屬,這可能是女性入殓師的優勢。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殡葬行業,但入殓師仍然有很大的缺口。
“就像殡儀館的配色采用了暖色一樣,入殓師提供的服務也應該是有溫度的,如果你對殡葬行業感興趣,來加入我們吧。”陳韻秋說。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盛銳 見習記者 潘璐 通訊員 朱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