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我們都走在成為賈瑞的路上

圖檔來源｜87版《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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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文章起這個标題，很多讀者看了可能會一頭霧水。被曹雪芹評為“最是個圖便宜沒行止”，連下人李貴、茗煙都嫌棄的人，不說我們一定比他強，但至少現實生活中我們絕對不會與這樣的人為伍，怎麼還會成為這樣的人呢？

一開始我也是這樣認為的，跪舔薛蟠、勒索同學、調戲鳳姐的賈瑞離我自己太遠了。但細讀“王熙鳳毒設相思局”一回我突然發現，賈瑞身上這些為人所不齒的下流行為背後，竟反映着一個十分普遍的人性特點——對物與情的執着，至死不悔。在這一點上，被美色迷惑、做不到“退步抽身早”的賈瑞，與“賭桌”前說着“下次一定能赢”的我們不是一樣心存僥幸嗎？

01 來自一個眼神的陷阱

被作者批評為“圖便宜沒行止”的賈瑞，從出場到病死，一切都發展得太快了，感覺剛出場就殺青了。賈瑞雖然來去匆匆，但回看他的一生，其中有很多值得玩味的地方，比如誰能想到他的死因竟是從一個眼神開始。

那天正值甯國府大老爺賈敬過生日，一幫族人都來吃酒慶祝。酒足飯飽後，閑着無聊的賈瑞跑到園子裡散心，好巧不巧，正好遇到了迎面而來的王熙鳳。見鳳姐長得漂亮，書裡說賈瑞“拿眼睛不住的觑着鳳姐兒”。

王熙鳳是個聰明人，看到這般情景也就明白了，但一方面在衆人面前不好發作，另一方面也怕賈瑞當場作出什麼出格的事來，隻好姑且拿話迂回地提醒他。

“怨不得你哥哥時常提你，說你很好。今日見了，聽你說這幾句話兒，就知道你是個聰明和氣的人了。這會子我要到太太們那裡去，不得和你說話兒，等閑了咱們再說話兒罷。”

賈瑞哪兒聽得出話裡隐含着“我是你嫂子，不得無禮”這層意思呢？他不僅聽不出，還變本加厲地制造下一次見面的機會。“我要到嫂子家裡去請安，又恐怕嫂子年輕，不肯輕易見人。”

提醒的話，也不知賈瑞是假裝不懂還是真不懂，但讓鳳姐舒了一口氣的是，最終還是把這個下流種子給打發了，化解了眼下的尴尬局面。

幾個月過去了，就在鳳姐都快忘了有賈瑞這麼一個人的時候，他自己又跑上門找存在感了，而這一趟也成了他走向死亡的重大轉折點。

02 至死不渝的癡人

看到賈瑞再次找上門，王熙鳳意識到，這人太不識好歹，不重重教訓一下是不會長記性的。然而她哪裡知道，賈瑞是個至死都不會放手的角色。

鳳姐對賈瑞的報複并沒有真下死手，本想着讓其在寒風中凍一晚上就會醒悟，然而書裡說賈瑞“心猶是未改，再不想到是鳳姐捉弄他”，兩天後又來找鳳姐了。

眼看着賈瑞是個豬油蒙了心的，含蓄的方式不管用，那隻能明說了。于是，這一次王熙鳳喊上了賈蓉和賈薔，讓他們狠狠教訓賈瑞替自己出口氣之餘，再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如今琏二嬸已經告到太太跟前，說你無故調戲他。”

聽到連王夫人都知道了自己的醜行，賈瑞吓得半死，吃了大虧的他終于再也不敢去榮國府了，但可笑的是他對王熙鳳依舊念念不忘。思而不得，再加上欠債、受凍和緊張的功課，賈瑞“三五下裡夾攻，不覺得就得了一病”。

這病也是奇怪，不僅無藥可醫，還越病越重。本以為會這樣一命嗚呼，就在賈瑞做最後的垂死掙紮時，一個号稱“專治一切冤業之症”的跛足道人及時出現，并送上了治病的良方——風月寶鑒。“我有個寶貝與你，你天天看時，此命可保矣。”又囑咐他，“千萬不可照正面，隻照他的背面。”

在能救命這件事上，還有誰會介意良藥苦口呢？但賈瑞不同，他不僅不吃藥，還反其道而行之，加快了自己的死亡。最諷刺的是，就在他被閻羅王帶走的那一刻，還口口聲聲喊着：“讓我拿了鏡子再走。”真是癡心如此，至死不渝。

我們一直認為，沉迷于美色的賈瑞是個傻子，連生命的威脅都不能撼動他對情的執着，真是可悲又可笑。但細看《紅樓夢》中的角色，誰不是這樣執着呢，隻是每個人執着的對象不同而已？

拿賈瑞的死對頭王熙鳳來說，對金錢的執着讓她不僅被家裡的下人嫌棄，還在金哥和守備之子的婚姻問題上背了人命，即使是“都知愛慕此生才”，最終也落得個“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紅樓夢》裡絕大部分人，都像王熙鳳和賈瑞一樣，一輩子執着于“物”和“情”而不自知，最後不得不以悲劇收場。這也讓我深深地意識到，或許身為現代人的我們，也不比書裡的這些人有遠見多少，因為我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他們的影子——能真正做到“退步抽身早”的人，太少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