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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性德三首塞外深秋詞,冷麗深邃,深山夕照深秋雨

作者:初衣勝雪

納蘭性德三首深秋詞,孤絕惆怅,深刻飽滿,是塞外詩詞另類高峰

說起納蘭性德,無論是小說還是電視劇,塑造的都是一種纖秀多情的美公子形象。在有些小說和電視劇裡,他愛上了表妹或者宮女,和同樣英俊的康熙皇帝角逐戀人的心,沒有什麼陽剛氣。而乾隆皇帝看過《紅樓夢》之後,也頗為不屑地說,紅樓夢,寫的就是明珠家事,那裡面脂粉堆裡混着的一事無成的賈寶玉,在乾隆心裡,就是納蘭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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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實果真如此嗎?納蘭性德深情但并不多情,因為多情的人無法專注學問和事業,納蘭性德20歲迎娶18歲的名門漢旗女子盧氏,其中三年他還兼顧科舉考試和編撰書籍,但正是這樣年輕時的勤學和忙碌,忽視了人生的風險,那就是妻子三年婚姻後因為産子感染,忽然身亡。

貴族生活,看起來豐富,實際圈子相對狹小,他一直處在讀書求學階段,各種資料表明,他居然沒有平輩的朋友,和他交往的多半是比他年齡大很多的亦師亦友的父輩一樣的人,實際上這也很好了解,作為在父母羽翼下嚴厲看護成長的他,并沒有機會像賈寶玉一樣學堂裡有秦鐘,戲院裡有蔣玉菡柳湘蓮,受到北靜小王爺的熱心照拂,納蘭性德的成長看似富貴,但也并不是富貴溫柔。他倒有點像賈府裡的賈蘭,大部分時間用來讀書,還要兼顧騎射。

是以他比賈寶玉在學業上專一執着。19歲就考中貢士,因病沒有參加殿選,但三年之後,再戰成功。

他比賈寶玉在感情上執着,因為相處三年的妻子忽然亡故,本來平輩朋友不多的他,深情寄系在妻子身上,他的悲痛比賈寶玉深刻。

而他比賈寶玉有為。因為他的工作是皇帝的侍衛武官。在他有限的生涯裡,七年從事的是高強度高絕密艱苦的軍事工作。而從納蘭性德身後哀榮來看,他沒有愧對他的職業和責任,為康熙為國家,曾經深入冰雪塞外,艱苦卓絕獲得軍事情報,為康熙平定邊境立下汗馬功勞。

很多人都喜歡納蘭性德的情詞,哀婉悱恻,人生若隻如初見。

但是納蘭性德最大的成就,不在于這些感染人的情詞,而是塞外詞作。

因為自宋朝以來,重文輕武,那些自漢唐描寫邊塞的詩,在宋朝之後鮮見,人們很難在文學作品裡真正領略塞外風光和曆史情懷。而納蘭性德則以他的才華和身份,以親身的體驗,補足了塞外邊關詩詞的巨大留白,且水準之高,另成高峰。

​納蘭性德三首塞外深秋詞,冷麗深邃,深山夕照深秋雨

”身向雲山那畔行,北風吹斷馬嘶聲。

深秋遠塞若為情。

一抹晚煙荒戍壘,半竿斜日舊關城。

古今幽恨幾時平。"《浣溪沙·身向雲山那畔行》

康熙二十一年,二十八歲的納蘭性德從三等侍衛升為二等侍衛。是年春天,他護駕康熙到達盛京,黑龍江,大小烏拉兒等地。但是那都是護駕随行的任務,北方風餐露宿,納蘭性德已經習慣,對于年輕的他來講,并非沒有獨當一面,處理事情的能力,但是侍衛武官更多的是陷入日常瑣碎的安全工作,很難有機會在這樣的年齡獲得重任。

但是這年秋天,因為北方邊境梭龍地帶常常有邊境紛争,康熙将重要的軍事任務交給了納蘭性德,是看重他的聰慧穩妥忠貞。

納蘭性德和都統郎坦一行人,農曆八月十五出發,行程三千三百多裡,早冬十月中旬到達黑龍江邊境的梭倫。這兩個月行程一路向北,去往塞外荒寒森林的地方,對于納蘭性德是平生最大最艱苦的考驗。

因為我們知道黑龍江有大興安嶺小興安嶺,年平均氣溫多在-5℃~5℃之間,而秋冬時節,這裡霜凍早,下雪早,氣候寒冷。從視覺上自然是斑斓壯美的最漂亮秋色,但是從生活體感上來講,這裡是清苦寒冷荒涼的。

也隻有真正處在這樣的環境裡,一路每天百裡的行軍路程,看見的是連綿的北方的秋山,望不到盡頭的山脈,不多的軍事堡壘和建築矗立在遼闊的視野當中,而北風來時,呼嘯卷天,風聲蓋過了馬的嘶叫,那種地老天荒的美,才是真實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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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馬緻遠寫,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其實遠遠沒有納蘭性德所親身體會到塞外的荒寒與北風的強大。馬緻遠的古道西風瘦馬連接配接的是小橋流水人家,但納蘭性德這裡,沒有小橋,沒有流水,更沒有中原或者江南那種人家。

有的隻是類似長河落日,大漠孤煙的那種秋深荒涼,雖然這裡有遺留的古代軍事城堡,有斜陽關隘,但是因為人煙稀少,給人的是仿佛千年不變又逐漸傾頹的剪影。

納蘭性德和清朝普通的貴族武官不一樣,他們渴望建功立業,甚至血耐裡還有殺伐征服的傲慢。納蘭性德祖上是清朝的藩王,他們對和平有着深刻的認識和擁護。但是努爾哈赤的崛起,以屠城的方式逼迫納蘭家族臣服,納蘭性德這支是不多的因降而存的貴族。

納蘭性德對于戰争的質疑一直都存在。至少他認為的戰争,不應當是這樣的慘烈。

但是此次出行的任務,是例外,因為俄羅斯騷擾邊境,納蘭性德接受的任務是摸清地形敵情和實際沖突狀況,擷取真實情報,以最小的代價平定邊境。

納蘭性德行到如此邊遠的地方,所謂古今幽恨,是戰争帶來的犧牲和别離,無論有多少難平,他實際是做着巨大的平定工作的一員的,他也樂于。

這是他發自内心的男兒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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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絕塞誰相憶,木葉蕭蕭。

鄉路迢迢。六曲屏山和夢遙。

佳時倍惜風光别,不為登高。

隻覺魂銷。南雁歸時更寂寥。”納蘭性德《采桑子·九日》

九月九日,納蘭性德實際在塞外的行程當中,此時雖然沒有到達梭龍,但是他們并非是沿着城市進發,而是沿着軍事路線,一路北上,進行巡查補給。在這裡,他充分感受了作為軍人的孤獨。

而這次任務應該屬于絕密,大約連自己的家人也沒有告訴去向和行蹤,至少不會告訴詳細。

在塞外北風落葉的晚秋,有誰記得他呢,很多人一定認為他在皇帝身邊,過着重陽佳節。他的第二任妻子也沒有發妻那麼敏感通透,如果納蘭性德死了,自然有撫恤和表彰,可是他活着,站在這無人知道他方位的塞外,他的孤獨裡,有人生存在的大寂寞。

至少此刻他是如此孤獨,深秋絕塞,看見滿山落葉飄飄,無人共他此時,也無人共他心境。

那個愛他的妻子,已經走了。那個一點小事,都會玲珑放在心上的夫妻,已經不在人間,他沒有了最深切的牽挂與被牽挂。

然而這樣也好,更讓他義無反顧地北行,向死而生。

和李商隐的寄北不一樣,李商隐說,何當共剪西窗燭,同話巴山夜雨時。那是家裡有一盞屬于他心情的燈火。

納蘭性德就算是想家,但是回去了又如何?我心愛的人,我所有塵世的辛勞,因你不在,無聲成壓抑的蒼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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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河山無定據。

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

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從前幽怨應無數。

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

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納蘭性德《蝶戀花·出塞》

一路向北。農曆九月的下旬,已經進入了黑龍江,這裡有森林,有霜凍的草原,有牧馬。

那草原上一棵棵丹楓似火,它們一團團在黃草之上,經曆深秋霜風凍雨。

此時夕陽将它們的影子拉長在草地草坡上,它們存在了多少年,又寂寞了多少年?然而此時,,片片紅葉飄蕭。

納蘭性德雖然不愛繁華,但是他到底是從繁華的都市走到這裡來的。

他想着王昭君的出塞,想着曆朝曆代遊牧民族在這裡的戰争,成王敗寇,都化作荒涼的野土高丘。

這世上還有什麼是永恒?有人說,這人生浮蕩,唯有情字不變。

可是他的感情,他的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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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夫妻已經死了,他的愛還在,但是這沒有回應的孤獨的深情,如同這斜陽裡的丹楓,最火紅是此時,最凄涼是此時,最絕望是此時,最凋零是此時,此時,夕陽打在蕭瑟的丹楓上,一場太陽黃昏雨來,那些樹葉無聲無息地落着,是他的感情,是他的生命。

當然他知道,也是曆史。他和李商隐一樣,他感覺了清朝的窮途末路,靠着鐵血和桎梏在維持統治。

這也是乾隆為什麼不喜歡納蘭性德的原因。納蘭性德太通透,通透成乾隆心裡的一個傷疤。一個貴族子弟,如此冷孤絕惆怅,深刻飽滿,是乾隆不願意看到和聽到的雜音。他讨厭納蘭性德,甚至把他想成不學無術,成天脂粉氣的賈寶玉,質疑納蘭性德的進士地位和才華。

但此時納蘭性德還活着,得到康熙的重用。無論對曆史多麼通透,他自己的人生有多悲哀,納蘭性德是竭盡全力地完成着康熙交給的重要的軍事任務的。

因為納蘭性德并非隻是詩詞裡的小我,他是貴族也是軍人,從理想從熱血,都會讓他為保家衛國不惜代價。

納蘭性德死于三年後,有人說是寒苦的邊境生活留下的傷害,引發了寒疾,享年3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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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性德的塞外詞,不可多得,那是他生命中最貼合實際的詩章,深邃曠遠,曆史感深重,意象孤絕凄美,值得反複玩味。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