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方一片蒼茫》海報
由蔡成傑導演的電影《北方一片蒼茫》7月20日起在全國藝術聯盟院線上映。這部去年摘下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導演、最佳影片的電影,今年又拿下了鹿特丹國際電影節的金虎獎。37歲捧出電影導演處女作的蔡成傑在電影中調和了一份生動的深邃與稚嫩。對于電影氛圍的精準把握,魔幻現實主義的荒誕幽默與沉重,令影片始終散發出一種别樣的氣質。
這部電影在“文藝青年”中早有傳說,去年被視為新生代導演試金石的First電影節上,一部名為《小寡婦成仙記》的電影驚豔亮相。而其中一個引發議論的焦點是,這部電影竟然帶着犯大忌諱的“迷信”。寡婦能成仙,鬼魂肉眼可見,相比“魔幻現實主義”這樣文绉绉的定義,“封建迷信”來得更讓人好奇,也更與影片關乎農村的關注和表達來得更親近。
《北方一片蒼茫》講述了一個死了三任丈夫的農村寡婦,在一次陰差陽錯下被衆人認作可以看病驅邪的活神仙,善良的小寡婦誠心助人,終究發現治得了病,卻拯救不了貪婪和冷漠的人心。
借由小寡婦一串荒唐的經曆,串聯起當下農村的種種問題,留守老人、重男輕女……在遼甯、内蒙古、河北交界處的農村,混雜着東北二人轉味道的絮絮叨叨中,蔡成傑道盡人生百态,沉重的事實中又時而令人忍俊不禁。
導演蔡成傑。視覺中國 資料
人性的善良接近神性,才是“成仙”的意義
澎湃新聞:片中小寡婦有超乎常人經驗的經曆,被槍在肚子上打個窟窿而不死,能換孕婦肚子裡胎兒的性别,能看到已故者的靈魂……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構想?
蔡成傑:我在寫的時候也很清楚的一點,所有這些手段都是為我的故事服務的。其實這個故事的意義不在于講農村的這種落後的愚昧的封建的這些東西,或者是研究他們探讨他們的真與假,我覺得這個故事其實說到底還是一個有關于人性本身的探讨,關于人性的善良和冷漠,用人性的溫暖、光輝去對抗人性黑暗的這樣一個故事,以一個女性的視角,來幫助周遭的所有的人這樣一個故事。 這種情感它其實具有普世性,不光是說在北方農村,我覺得這個放在任何一個人群環境中都可以成立,是以并沒有像很多人說的你這個裡面是不是在講愚昧落後這些東西?我倒覺得其實這個還真沒有往這個方向側重,我看的時候,它其實是一個女性的經曆,進入到這樣的困境之後,碰到各式各樣的人裡面就揭露出來一些問題。
澎湃新聞:不合理性的部分也有一些關于“封建迷信”的讨論,你是怎麼看的?
蔡成傑:其實還好,二好這個角色本身做的每一件事其實都是出于自己的純粹的善良,而這個故事它裡面遇到了很多這種非現實的東西,你也可以解釋為她在這種冰天雪地的地方,會有一些精神上的恍惚,其實是看個人了解,雖然我們之前叫《小寡婦成仙記》,但其實這裡面真正的并沒有談到說是她在成仙兒,我個人覺得是說就是這樣一個普通的女人,她一些很普通的情感,這種善良使得自己的命運更加的艱辛,這樣的善良也就顯得更加難能可貴。可能這種善良能夠接近于神性,超越一些人性本身,可能這就是所謂“成仙”的意義吧。
《北方一片蒼茫》劇照
澎湃新聞:這其實是一個基調挺冷的故事,但似乎東北話自帶一種很熱鬧的屬性,有的時候也有些咯吱人發笑的地方。這是你刻意的設計,還是我們觀衆看多了東北獨幕喜劇的反應?
蔡成傑:其實是有意營造的,不過那也不是正宗的東北話。這個地方它是河北的平泉,它是一個三省交界的地方,稍微有一點交雜很雜糅的這麼一個語言。 我特别了解我們老家的這些人,這些人他的性格裡面帶着那種就好像天生的就是演員那個樣子,遇到問題他總是先用幽默的方式來說幾句,總是這樣的。在我寫劇本之前,我對這些人物在腦海裡都有每個人物的印象。你說這裡面有笑的地方,也有心酸的地方,我覺得這個就是我所希望的,用比較荒誕一點的手法來消解一些現實中的這種沉痛的東西。
澎湃新聞:基本都用固定機位長鏡頭這樣的拍攝方式,對職業演員的表演挑戰也挺大的吧?現在電影裡有些明顯的台詞的卡殼,會覺得遺憾嗎?
蔡成傑:這部電影裡有職業演員和非職業演員。演二好的田天,她可以在表演上很準确,一條過。但是她缺少生活的質感,是以我們需要去塑造她,讓她提前一個月去下生活。非職業演員,他們的好處就是他的形象和生活質感非常強烈,他幾乎不用我們再去後邊再去塑造,但是所差的其實就是表演這個部分,包括台詞,這是他們第一任務,整個春節期間他們一直在背,我們前期在飯店裡面讀劇本,每一場戲都排練。我覺得做了這些功課,但是到了現場,我個人還是覺得每一場戲的氛圍比較重要,這些演員,如果你因為他的幾句磕巴,然後就去喊了“卡”的話,它後面的狀态會越來越不好,它不像職業演員那樣能夠重複上上百條也沒問題。是以我認為維持整體的環境氛圍和它的整體感,比他的台詞的某一句錯了,要更重要,如果我喊停的話,反而是得不償失,而且我覺得對,有的人會說這個台詞沒有那麼精準,反而也是趨向于生活本身的一種表現。
澎湃新聞:這些非職業演員是怎麼找來的?
蔡成傑:本身我是那裡人,就發動了朋友找,有當地工商所裡面燒鍋爐的、超市的老闆、小餐館的老闆。有一個特别棒的經驗,但是我們在鎮上住飯店的老闆娘,那人特别好,聽說我們是在拍電影,然後就給我們推薦了一個當地負責廣場舞秧歌隊的組織者,她十裡八村的人都認識嘛,那大姐特别棒,特别熱情,直接給我們叫來了好多人,把飯店的大廳裡擠得滿滿滿的。而且來的這些鄉親們每個人的性格都都特别好,大家都說我不是為了錢,我就看你們演電影就愛熱鬧,我就來參演一下湊個熱鬧。
大齡新人導演拍電影找到自由
澎湃新聞:影片有很多形式化的表現方式,黑白影調是出于什麼樣的考慮?
蔡成傑:黑白和彩色其實是現實和非現實做一種區隔。開頭的彩色到黑白的轉換,它介于生與死之間的這樣的一個境地裡面。當她醒來之後,這個世界是黑白的。其實整個故事基調是很冷的,在這種冰天雪地的雪景裡面,發生的冰冷的故事,其中也安置了人性的冷漠的層面,那麼我覺得黑白更有利于凸顯這樣的基調。
澎湃新聞:雪景其實是很難拍的,因為很容易曝光過度,這樣大篇幅的在雪地裡叙事,在技術層面上是不是也有非常大的挑戰?
蔡成傑:是的,因為它的反光很強,基本上都是在用一些光片或者是遮光闆,有一些時候我們為了達到一些比較高的曝光程度,我們會等天光暗一些太陽落山之後的大概15分鐘左右,但天色沒有完全黑死的時候搶一些景,然後雪景是雪是一片銀色,銀色的泛着一點點藍,天空也是一種銀色的,範了一點點藍的,在彩色沒拉黑白的時候就特别好,黑白之後可能銀色感就差了些,但是層次感還是有的,其實本身黑白要拍層次感也就是一件就挺難的事。
澎湃新聞:雪景難拍,但為了契合主題“北方一片蒼茫”,是以一定要迎難而上是嗎?
蔡成傑:從個人來說我覺得作為一個導演的話,第一要務的工作其實是對電影的一個基調的把握。我覺得在講述這樣的一個故事的時候,第一個功課并不是去給演員講戲,或者說給各個部門去談一些創作的工作,我覺得我首先想到的是先選擇一種什麼樣的整體的氛圍和基調。攝影是從視覺語言上最直覺的,我們聊了很多,他也給了一些方案,當時包括黑白,包括構圖,其實是帶着疑問到了現場,一邊看景一邊着拿了一箱鏡頭過去現場試拍。做了一些實驗對比,還是最終覺得選擇現在這樣的一個基調比較合适。我個人覺得其實純粹是因為叙事本身來奠定這個基調,也不是說非要怎麼樣,隻是覺得他隻要是特别适合,就這樣做。
澎湃新聞:你從First起步,也能看到現在拍電影的導演真的原來越年輕了,你作為“大齡選手”會覺得有壓力嗎?
蔡成傑:其實我有焦慮,但不是因為年齡,之前一直在尋找拍電影的機會,當時在央視拍一些劇的時候,很焦慮自己到底什麼時候能夠有機會去做更自由的表達,去拍一個能夠稱之為“真正的作品”的東西,這種焦慮是一直苦于沒有機會的焦慮。現在更大的焦慮其實來自于創作層面,如何找到自己的電影語言講一個自己想講的故事,如何能夠自我突破,我覺得這也是焦慮的問題。
澎湃新聞:之前一直在拍電視劇,其實應該是非常善于叙事和親近大衆的,但是你到了做電影的時候選擇了比較有距離的個人表達,這種作者化的傾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蔡成傑:因為自己是學繪畫出身的,是以對審美上面還是有一些個人的追求。畢業之後做廣告和電視,在旅遊衛視和央視做了很多年,雖然做的是電視劇,但在這個期間,其實大量的看很多的國外的電影,包括每年三大電影節下來的一些新片都在看,看片量很大,這個過程其實就是一個積累和培養審美的一個過程,能夠有橫向縱向的對比,能夠看到一些大師大導演對自己的影響。當時當然在央視想拍這種劇的時候,因為我們有很明顯的閱聽人群體要為他們考慮,拍這種節目的時候比較少有機會運用這種特别有探索性的語言。是以才想在自己的電影作品裡面,不要有那麼多的束縛,一定要把自己這麼多年想到的或者是感受到的,在電影裡學到的那些審美的東西,運用一下。隻要能找到适合一場戲的表達,那就用,反而發現這還挺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