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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一個人與一座村落的千年邂逅

文/ 鐘光武

青未了|一個人與一座村落的千年邂逅

也許,就是那一場披着晨曦的北方的春雨,叩開了朱熹的心扉。

宋慶元三年(即1197年)的那個春天,燕剪柳絲,綠意盎然,春風拂面,細雨如弦。在遙遠而又陌生的齊魯大地濰河之濱,一個人與一座村莊不期而遇了,這個人就是朱熹,而這座村莊則是有着近五千年悠久曆史的古老村落一一孝行鄉(在漢代,村人毋丘長以孝著稱而得其村名)。對于自幼就生長在江南的朱熹來說,南國與北方,千差萬别的環境,迥然各異的地域,素昧平生的相逢,遙遙千裡的距離,也許,正是那場刻骨銘心的春雨,在他的内心深處,産生了一種相見恨晚賓至如歸的感覺。

那夜,那場春雨一直都在下着,朱熹更是一夜未眠。雨落成詩,婉約唯美,他側耳傾聽,這北方的春雨竟蘊含了太多江南雨的韻味。霏霏的細雨如同三月的心事,濕潤而又怅惘。雨絲如緒,縷縷往事萦繞在朱熹的腦海中,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宋慶元二年(即1196年)冬,朱熹因主張“修政事,攘夷狄,複中原,滅仇虜”而得罪奸臣,南宋皇帝聽信讒言,以“僞學逆黨”群起而攻之。在此高壓下,朱熹在違心做了“自省檢讨”後,被落職罷祠,流放外地。然而,命運在為他關上一扇門的同時,又為他敞開了另一扇窗。令朱熹感到欣慰和慶幸的是,被流放的地方正是他心中向往已久的聖地,儒家學派創始人孔子和孟子的家鄉一一齊魯大地。

青未了|一個人與一座村落的千年邂逅

那年冬天,江南竟下起了一場罕見的大雪,刺骨的寒風夾雜着冰冷的雪花打在朱熹的臉上,刀割般的疼痛。已經六十六歲的朱熹辭别家鄉的親人,身背行囊,孑然一身,冒雪北去。八千裡路雲和月,三十功名塵與土。坎坷的經曆,遙遠的路途,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涼讓年近古稀的朱熹感慨頗多。昔日翩翩少年郎,為國青絲已染霜。從江南水鄉到齊魯腹地,相隔幾千裡的路程,朱熹從白雪皚皚的冬天走到了春寒料峭的初春。越往北走,他越感覺到江南太擁擠,走出門去卻終日見不到地平線,很多的視線都被遮斷了,而北方曠野的廣袤和遼遠又讓他心生歡喜。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經過漫長的跋涉,當朱熹走進齊魯走近曲阜的那一刻,身心的疲憊頓然消無,他難掩心中的喜悅與虔誠,到“三孔”拜谒了他的先師、儒學派創始人、中國古代最偉大的思想家、政治家和教育家孔子以後,朱熹郊遊踏青,信步閑庭,遠處尼山如黛,春意漸濃,眼前泗水淙淙,清澈明淨。北方初春的晴空麗日和無限風光讓他的心境豁然開朗,《春日》脫口而出:“勝日尋芳泗水濱,天邊光景一時新,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然而,北方内陸早春的天氣,寒冷幹燥,少雨多風,讓從小就生長在江南相對濕潤環境的朱熹很不适應。他想到了離開,他要去尋找一個氣候适宜,環境幽靜的地方,拋去世俗的紛争,過一段隐居的生活。 于是,朱熹重新背起行囊,在那個露濕凝霜的早春的黎明,一路向東。

奔波數日後,一條大河橫亘在他的眼前。這條河就是濰河。堤上草色入簾青,陌上花開可緩歸。春天的濰河兩岸,春雨朦胧,小草青青,春風和煦,落英缤紛。桃紅複含宿雨,柳綠更帶春煙。暖雨香風頻相顧,花開正是好春光。遠處綠意流淌的山野倒映在煙雨迷朦的河面上,如夢似幻,如詩如畫,此情此景,讓人恍若置身仙境。也許,那個年代的朱熹還不知道,他眼前的這條大河,在六千五百萬年的白垩紀以前,曾經是恐龍的王國和樂園。也許,那個年代的朱熹早已知道,他眼前的這條河,就是傳說中古代大禹治水的那條河。 他滿懷期待,沿着濰河的流向,一步一景,向北而來。

忽然,他的視線被眼前一處三面環山一面臨河的古村落吸引了,朱熹發現,這裡的整個地勢自西向東呈馬蹄形分布,而這座村落正處在馬蹄形正中位置,村東面是千年流淌奔騰不息的濰河。地理之學,核心是藏風聚氣。氣從八方,乘風則散,界水則止。而山環水抱之地,往往就是藏風聚氣之所。俗話說,南方人會看地理,北方人能識天氣。朱熹不但是儒學大家,他在陰陽地理方面也造詣頗深。在朱熹看來,這個地方不但鐘靈毓秀,人傑地靈,更是聚福四方的寶地,也是韬光養晦修身養性的理想之所在。于是,朱熹就在這個村西的法林寺内隐居了下來(漢朝初年,齊相曹參的老師蓋公和張良的老師黃石公都分别隐居于該村南北兩座山上)。 該村附近不但有法林寺,更建有三寶塔,為塔寺并存的佛教聖地。法林寺,何時所建說法不一。明朝萬曆《安丘縣志》記載,該寺為金崇慶元年(1212年)所建。而清末《安丘鄉土志》則記載為明正德二年(1507年)建。究竟建于何時,沒有定論。但筆者認為,明萬曆《安丘縣志》所載比較貼近曆史事實。三寶塔,何時所建不詳,但從《重修三寶塔紀事》碑得知,該塔在北周建德三年(574年)周武帝宇文邕發起的滅佛運動中被毀,隋開皇八年重修。該塔被毀的年代,比西安的大雁塔還早了近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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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天獨厚的優越地理位置,濃郁厚重的曆史文化氛圍,熱情好客淳樸率直的村民,還有那一場場淅淅瀝瀝的春雨,讓朱熹心中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本來,春天的小雨,對于出身江南的朱熹來說,是很平常的際遇,但對于“春雨貴如油”的齊魯大地來說,那年春天的春雨一場接着一場,似乎真的有些奢侈了。但正是那一場場的春雨撫慰了朱熹那灼熱的心胸,他閉上眼晴,在記憶的最深處,聞到了熟悉的家鄉的氣息。山朦胧,雨朦胧,他的内心開始安靜下來。光陰素淡,春色柔軟。人生的路很漫長,有平坦,更有坎坷。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追逐陽光的步伐。

偶爾,朱熹也會趁着一場春雨的來臨,到村裡來走一走,因為隻有這個時候,他才能真切的體會到那種煙雨江南和家的感覺。在炊煙袅袅雨霧朦朦中,他像北方的老農一樣,頭戴葦笠,身披蓑衣,穿過氤氲着桃花清香的小巷,身後留下一兩聲狗兒的犬吠和鵝鴨的長鳴。娉娉楊柳風,點點池塘雨。走在雨水濺濕的青石闆鋪就街面上,空氣中到彌漫着濃郁高粱酒的香味,朱熹知道,這座村莊是一座名副其實的酒鄉,自古以來就有開燒鍋釀酒的傳統(最鼎盛期時,僅大型釀酒燒鍋就有将近二十座,小型燒鍋更是不計其數)。該村的東面是廣褒的濰河沖積平原,出産優質的做酒曲用的小麥和釀酒原料紅高粱。據傳,早在漢朝的時候,張良的老師黃石公在村北面的黃公山上隐居時,就把高超的釀酒技藝教授給這裡的老百姓。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清洌甘甜的水質資源,顆粒飽滿的優質原料,加上高超的古法釀酒工藝,使這裡出産的紅高粱酒醇厚悠長、唇齒留香。村内的大街兩側,酒坊、店鋪林立,青灰色的牆壁斑駁陸離,好似在訴說着這座村莊的悠久曆史,磚瓦上更是透露着千百年來的煙火氣息。古樸的大街上,推車的、挑擔的、背簍的、挎箢的人流不斷,他們大都是外地或附近買酒販酒的生意人。 古老的村落,似一幅曆史的畫卷,每個人,無論顯赫平庸,都是其中的一抹亮色。

在法林寺内,有一棵年代久遠的古槐樹。這棵古槐雖曆盡千載,卻依然枝繁葉茂綠樹成蔭華蓋如傘。古槐樹的上方有三個大的枯洞,下方有六個小的枯洞,無論大人孩童都能輕松出入,人稱“三門六洞”。朱熹隐居法林寺後,這棵古槐樹下,成了他傳道授業聚衆講學的理想場所。朱熹是中國曆史上偉大的思想家、哲學家和教育家,是繼孔子孟之後儒學集大成者,世稱“朱子”。弘揚儒學是他畢生的追求,他的著述頗多,有《四書章句集注》《通書解說》《周易讀本》《楚辭集注》等著作傳世。他一生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他說讀書必須要有三到,即“心到、眼到、口到”。他的《勸學詩/偶成》更是家喻戶曉:“少年易老學難成,一寸光陰不可輕,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在他的感召下,這裡的百姓尊禮儀重情義,老老少少謙和讓,家家戶戶讀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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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不踏仙洲路,夢入青藤古木間。好趁新秋一番雨,晝寒亭下弄潺湲。”宋慶元五年(1199年),年近古稀的朱熹自感身體有恙,決計重歸故裡葉落歸根。鄉親們聞訊,紛紛以酒代茶,揮淚作别,十裡相送。朱熹離開以後,該村被稱為朱藏莊(或朱藏裡)。後來,人們為了紀念朱熹在此聚衆講學,就在法林寺的古槐樹旁,建立朱子祠,該村遂改稱朱子村。

那一場近千年的春雨從古一直下到今,那一段一個人和一座村落邂逅的故事也一直在流傳,雖然,鬥轉星移,雖然,時過境遷…

(圖檔源自網絡)

【作者簡介】鐘光武,筆名濰水晨鐘。山東安丘(現峽山區)人。在《中國鄉村》《當代散文》《今日頭條》《濰坊廣播電視報》等紙質刊物或網絡媒體發表作品二百餘篇。

《當代散文》由山東省散文學會主辦,散文雙月刊,主要發表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作品,歡迎山東籍散文作家申請加入山東省散文學會。山東省散文學會常年舉辦各種散文活動,為作家提供圖書出版服務,歡迎聯系。聯系電話:18653131587;投稿郵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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