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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講武德”的汪直

“成化年間”,很多關于明朝武俠電影的開頭都要标注這麼一個年份,譬如徐克的電影《新龍門客棧》和《龍門飛甲》。

成化年間,正是明朝轉入中期的時候,基本上開始了“百花齊放”的奇葩時段,出現了各式各樣的皇帝,也出現了各式各樣的臣子。嚴格意義上講,“特務政治”成為一張名片就是從明憲宗朱見深的“成化年間”開始的。而“特務政治”的代表,一個是“錦衣衛”,另一個就是武俠電影中大放異彩的東、西二廠。

電影中的東、西二廠永遠都是最大的反派,譬如葉問曹少欽,譬如廠花雨化田。武俠電影終究是成年人的童話,無非就是正道人士,在吃盡苦頭之後終于幹掉大反派的故事。但曆史,或者說政治的曆史,其實遠遠沒有是非對錯那麼簡單,級别越高的政治,往往就是一種平衡、一種權衡。

話說明朝皇宮外有一座萬歲山,山上有一廣寒殿,因為風景優美又靠近皇宮,自然就被皇帝開發成了五星級景區。到明朝以後,明成祖朱棣卻認為這是亡朝之地,不許後代上山。

成化十二年,朱見深總覺得最近有什麼不對勁,一到晚上,萬歲山上就鬼影憧憧。就這麼過了一段擔驚受怕的日子後,朱見深實在是忍不住了,便讓錦衣衛上山明查。查來查去才發現原來有一個妖道,糾集了一幫小太監在搞封建迷信活動。

曆史上所謂妖道的套路都差不多,正好又趕上憲宗皇帝獨寵萬貴妃。于是妖道就認為身為一國之君的皇帝,居然怕老婆,這是不對的,繼而很合邏輯地推斷出大明氣數将盡,便在萬歲山上尋訪真命天子。

錦衣衛很快就結了案,砍了為首妖道的頭。身為皇帝的朱見深突然就有了《走進科學》的想法,但錦衣衛指揮使袁彬又不好說皇帝失德,怕小氣的憲宗失控,又濫殺無辜,便淡然敷衍:“事情已經過去了,賊人正法,不宜再過多擾民。”

朱見深的科學探索突然就中斷了。就好比現在一個小道消息到處瘋傳,身為一個俗人,自然是想一究到底,朱見深見從官方管道得不到什麼消息,便想找些太監,自行去民間探聽民意。

未來西廠的“廠花”—汪直閃亮登場!!!

汪直,六歲左右的時候成為俘虜,然後咔嚓一刀,就被安排到了萬貴妃身邊。而整個成化一朝,憲宗皇帝獨獨寵愛萬貴妃一人。

機靈的汪直很清楚走裙帶關系上位,曆來都是小人物起家的捷徑之一。

是以汪直很順利地接下了為憲宗打探消息的活,汪直一行整日帶回些偷情亂倫類的小道八卦給憲宗和萬貴妃聽,二人聽到這些市井新聞,耳目一新,亢奮不己,居然上瘾了。

當然,政治從來都不是這麼簡單。東廠和錦衣衛自太祖朱元璋設立以來,已經相當有些年頭。任何東西都有保存期限,保存期限一過,自然就會滋生腐敗。經營多年的東廠和錦衣衛盤根錯節,朱見深當然會有自己的想法,正好借着妖道事件,成化十三年,西廠橫空出世!

政治,越往上越玄妙,終究是平衡,後來國民黨的軍統、中統、藍衣社、鐵血救國會等機構,都是一種平衡。

成化年間,一邊是以尚銘為首做事四平八穩,所謂“圓滑”而又“老資格”的人,一邊就是為了博取政治資本,一門心思往上擠的“楞頭”新秀的代表—汪直。陽光底下并無新事,從古至今,此類平衡之術被翻來覆去地運用。

但這種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原因就在于汪直“不講武德”。《龍門飛甲》雨化田有句名言,“東廠管得了的我西廠要管,東廠管不了的我西廠更要管!”

成化十三年的汪直隻有16歲,正好是“中二”的年齡,然後又當了西廠的一把手,可以想象,一個國中剛畢業或者剛上高中的小孩突然當了國家部委一把手會出現什麼情況,于是整個朝廷或者說逐漸做大的文官集團就開始雞飛狗跳了。

宦官的權力,實際上就是皇權的延伸。汪直帶來的雞飛狗跳,實際上也正是朱見深想要的結果。首先,汪直是代表皇帝的,這就變相地加強了皇權,其次,明朝自建立到成化年間一百多年,難免會帶來一些不好的風氣,而汪直就是朱見深手裡面震懾官場的工具。

比如福建建甯衛指揮同知楊泰和他兒子楊晔一案,由于此二人是明朝赫赫有名“三楊”的後人,是以皇帝朱見深不敢怠慢,派出刑部主事王應奎和錦衣衛百戶高崇前往福建調查事情真相,結果二人收受楊泰賄賂,回京之後上奏案情不實。而楊晔也在叔父楊士偉和姐夫禮部主事董序的幫助下,積極賄賂京中高官。按照常理,此類事情無非就是一個薛蟠打死了馮淵,到最後弄上一個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歡喜結局。

但16歲的汪直“不講武德”,欺負“六十多歲”的退休老同志楊泰,沒有“點到即止”,立刻派韋瑛強闖窩藏犯楊士偉之家,将楊晔逮捕歸案。經過漫長而嚴酷的審訊,楊晔不堪重負,死于獄中。楊泰判依律處斬。楊士偉降調台州府通判,董序降調河間府通判。楊泰的堂弟中書舍人楊仕儆也被降調惠州衛經曆。至于犯受賄罪的錦衣衛百戶高崇則死于獄中,刑部主事王應奎被發配邊衛充軍。

汪直弄死楊晔,實際上是皇帝對楊家從重從快的打擊。“三楊”之一的楊榮,在明朝一直被作為文官集團的領袖,多年來門生故吏遍布天下,處理楊家,也就是在打這些人的臉。有明一朝,從來不肯吃虧的文官集團肯定要反打回去,直接打皇帝的臉,這事肯定是萬萬做不得的。換個思路,弄死弄殘汪直,不就變相地打了皇帝的臉,而且還能博取一個斬除“閹患”的好名聲。

經過一個月的暗中串聯策劃,文官集團開始發難。内閣大學士商辂,學士萬安、劉珝、劉吉聯名上奏。在這份奏章裡面,文官們對此事的反應是這樣的:“内外文武重臣,托之為股肱心膂者也,皆不安于位。百司庶府之官,資之以建政立事者也,皆不安于職。”同時還強調我們一群人做官幾十年了,朝廷國家現在搞得這麼好,其實都是我們的功勞。這個時候,皇帝你忽然搞出一個汪直,到處查我們,到處搞事情,不怕把國家搞亂了?不怕寒了我們這群老臣的心嗎?

靠科舉發家的文官,當然最擅長的就是寫文章,在長篇大論描述西廠的惡行之後,文官們接着有對朱見深抛出一記嚴厲的警告:“不然此風日長,衆口嗷嗷。國之安危,未可知矣。”

朱見深很生氣,準備找出帶頭的人狠狠懲戒一番,但文官集團沆瀣一氣,鐵闆一塊。皇帝在和文官集團的對陣中還是敗下陣來。

“西廠”在運轉一年之後,終于解散了。但朱見深留了一手,西廠名義上解散了,但該幹的活一件也沒少幹。

西廠解散半個月之後,帶頭逼宮的兵部尚書項忠被逼退休。一個月後,太子少保、吏部尚書兼謹身殿大學士商辂同樣告老還鄉。

誰勝誰敗一目了然。

老大赢了,替老大做事的小弟肯定要“跑路”出去避避風頭。但出去避風頭的小弟,在外面也并沒有“隐姓埋名”,夾起尾巴做人,反而“不講武德”,越來越高調。

成化十四年,汪直前往遼東督辦邊務。

成化十五年,汪直參與了對女真的作戰,受到嘉獎,之後便被任命總督京軍十二團營。

成化十六年,汪直與時任兵部尚書的王越,保國公朱永大敗蒙古達延汗部。

成化十七年,汪直所率明軍截殺南下蒙古鞑靼騎兵。之後汪直總督軍務,追剿鞑靼。

成化十八年,汪直被任命為大同鎮守太監。同年,于延綏擊敗南下襲擾的蒙古軍隊。

小弟風頭太盛,作為老大肯定會有危機感。成化十三年到成化十九年,朱見深的目的很明确,打壓文官,鞏固皇權。戍邊多年但實際隻有二十來歲的汪直,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而且羽翼漸豐,也超出了朱見深最開始的想法。

朱見深深知止損的道理,同時對于在手下辦事多年且頗有成效的汪直,朱見深也有維護的意願。成化十九年,意氣風發年僅二十三四汪直退休了。

文官集團松了一口氣,朱見深表示很滿意,汪直也找到了自己的歸路。

二十高名動都市,一身孤注擲溫柔。平生未信江南好,但折梨花照暮愁。

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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