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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萬物皆出于機,皆入于機

列子:萬物皆出于機,皆入于機

列子到了衛國以後,又開始他雲遊四海的生活。

有一天,列子正走得滿頭大汗,忽然發現路旁有一個暴露在亂草堆中的頭顱骨,從外形看來應有百年之久了。他不慌不忙、不憂不懼地把它撿起來,撥掉黏着在上面的雜草,拍掉附着在上面的泥土,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會兒,然後若有所悟地指着頭顱骨對他的弟子百豐說:

“這個世界隻有我和你了解生死的道理。就以這個頭顱來說吧,我們平日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自以為很得意很滿足,其實說穿了我們的生活和這個頭骨靜靜地躺在亂草堆中又有什麼兩樣,因為把生死看開以後,活生生的人百年以後就是一堆白骨,那麼,我們的生命又有什麼值得珍貴的呢?”

這種生死的變化是萬物都不能避免的啊!至于有多少變化,那就很難說了。隻要是一個有生命的機體,就可以在他“化機”的過程中産生無數的新生命,譬如有一種田雞,俗名叫蝦蟆,它們在田裡很長一段日子後,就會長出長長的爪而變成鹌鹑①。

鹌鹑是一種純性的鳥,它飛的時候,一定依附着草不敢遠離。因為它如果一不小心碰到水,就會變成一種像絲一樣的草,而草得到水土的滋養又會變成青苔,如果這些青苔生在潔淨高凸的地方就變成車前草。車前草吸取糞土等穢物又會變成烏足草。

烏足草的根經過長久時日以後,就會變成蠍子,而烏足草的葉就變成蝴蝶,蝴蝶很快又化成幼蟲。這些幼蟲如果生長在爐竈的下面,就變成像剛脫殼的嫩蟲叫作“鸲掇”,鸲掇經過一千日以後又變成鳥,名叫“乾馀骨”,乾馀骨嘴裡的唾沫會變成“斯彌”,斯彌又變成“食醯頤辂”,是醋蟲,這種叫食醯頤辂的醋蟲也可以從“食醯黃軦”變來,而食醯黃軦是從“九猷”蟲所生出來的,九猷蟲又是從“瞀芮蟲”生出來的,而瞀芮蟲是從一種叫“腐蠸”的螢火蟲所變來的。

另外有更奇特的化機,聽說羊肝丢在地上久了以後會化成一種鳥,叫作“地臯”,而馬血丢在地上久了會化成鬼火名叫“轉鄰”,人的血也會變成野火。

從以上各種物類的轉化看來,鹞變成鹯,鹯變成布谷鳥,布谷又化成原來的鹞,如此循環變化,機轉不已。甚至空中飛的燕子會變成水中遊的蛤,兩栖的田雞會變成逐水草而居的鹌鹑,腐朽的瓜類掉到水裡會變成魚,老而黃的韮菜不去采撷,久了以後會變苋菜。另外,母羊老了長得滿臉皺紋就成了猿猴,魚卵經孵化變成小蟲在水中蠕動,這些都是大自然一片化機的奇中奇。

據古書上記載:亶爰山上有一種野獸,樣子像狐狸,而頭上長有濃濃的卷毛,名叫作“類”,這種名叫類的野獸,沒有雄的,隻要一大堆雌的在一起,都會自然懷孕生子,它們就是靠這種“同志”繁衍後代的。

更絕的是有一種水鳥叫作“鶂”,隻要雄鳥和雌鳥互相定定地看一眼,就會懷孕而産出小鶂鳥來。另外有一種龜,純一色都是雌的,名叫“大要”;純一色都是雄的,叫作“穉蜂”。這兩種龜,都是不經交配而能自生小龜鼈,這種生産是靠兩性相感而起變化的結果。

上面所說都是動物相感而化的例子,其實人也一樣,有許許多多的變化。

在《大荒經》②裡有一段記載。

東方海外有一個國家叫作“思幽國”,那個國裡分成男女兩個集團,男的集團叫作“思士”,他們一輩子不娶妻子。女的集團叫作“思女”,她們也不需丈夫。說也奇怪,他們不經婚配交接,隻要像鶂鳥那樣,用眼睛互相看看,就自然會感動而生出孩子來。

周的始祖後稷的出生更為奇特。

後稷的母親姜嫄,有一天到野外遊玩,在路上偶然發現地面上有一個很大的腳印,她覺得又驚訝又好玩,便試着用自己的腳去踏在這個大腳印上,比比看相差多少。哪裡知道,她剛剛踏上大腳印,全身就仿佛受了什麼感動,回來不久,就懷了孕,後來便生下一個小男孩,那便是後稷。

湯的賢臣伊尹的誕生也很特殊。

聽說以前東方有個莘國,有一天,一個姑娘提着籃子到桑林去采桑。忽然聽到嬰兒的啼哭聲,于是,她循聲找去,發現在一棵空心老桑樹裡有一個胖娃娃,光着身子正在舞手蹬足地哭叫。那個姑娘就把娃娃抱起來,獻給國王。

國王就派人察訪嬰兒的來曆,費了好多時日才查出,孩子的母親原住在伊水的岸邊。這個母親,一天晚上,夢見神人告訴她:“舂米臼如果出了水,就向東邊跑,不要回頭看。”

第二天,舂米臼果然出水了,她趕緊把神向她說的話告訴鄰居,一面照着吩咐向東邊走,鄰居們相信她的話的就跟她向東走,不相信的仍在家裡觀望,她也顧不了那麼多,快步往東走了約十裡路程,因惦記着家園和鄰居,不知現在如何了,忍不住回頭一看,隻見家園已成了白茫茫一片,滔滔洪水正朝她洶湧撲來,她正想狂喊,身子就變成了一棵空心老桑樹,站在大水中央,抵拒激流,洪水才慢慢在她前面退去。過了些日子,采桑姑娘來采桑時,才發現這棵空心桑樹的肚裡有一個孩子,經鄰人的指證,這個孩子确實是空心樹的,又因為孩子的母親原住在伊水,是以取名伊尹,長大後成為湯的賢相。

既然大腳印可以使人懷孕,空桑木可以生孩子,那麼蟩蛁(蟨蛁蟲)蟲由濕潤之氣所生成,醯雞(醋蟲)生于酒中的酸氣,就不足為奇了。甚而“羊奚草”可以和“不筍”及“久竹”兩種草混合而生出“青甯蟲”。青甯蟲又生出“程”(程是一種獸,越人稱豹為程),由程生馬,由馬生人,人又傳回微生物的“有機體”中。

從這許多“入機”、“出機”的變化中,可以想見,生死變化是不可測的,生于此的或許正好死于彼,那又何必斤斤計較生死的事呢?

聖人明白“生不常存”、“死不永滅”的道理,是以不喜于生,也不懼于死,萬形的變化最後都歸于不化,是以“萬物皆出于機,皆入于機”。

前人說:“嗜欲深者天機淺,嗜欲淺者天機深。”就是要我們了解這個天機,才能夠不戕害生命,才能夠把活生生的人看成和頭顱骨沒有兩樣。

【注釋】

①從蝦蟆變鹌鹑到老母羊變猿猴,都是先民智慧未開的傳聞,列子借這些傳聞解釋生命的變化,可謂浪漫之大成,不必以今日科學去論它。

②《山海經》篇名。《山海經》有《大荒東經》、《大荒西經》、《大荒南經》和《大荒北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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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摘 | 《列子:禦風而行的哲思》

編撰 | 羅肇錦

出版 | 九州出版社

中國曆代經典寶庫·第三輯23·禦風而行的哲思:列子 ¥36 購買

《列子》以寓言、神話、故事、散文等形式,揭示精微的哲理。“與時推移,應物變化”的道理,極端快樂的現實主義、本真的人性展示,活生生的現實與似真亦幻的泡影,對生命的達觀、磊落充盈于字裡行間。

本書是改寫本,可以看到那個遙遠時代人們的生命觀,正是今天的人們所傾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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