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心大劇院》終于上映了。
2019年8月在威尼斯電影節首映,經曆定檔與延期,影片終于在昨天與觀衆見了面。
大家積攢兩年的期待,也紛紛落了地。
從9月末北影節展映,到幾天前上海首映禮,《蘭心大劇院》每一次放映,都掀起過一波口碑話題。
有人稱贊,故事動人的沉浸感——
“它能令人對現實抽離,而又沉浸入現實中”;
也有人提及,影片難得的儀式感——
“一部好電影帶來的暢快感,讓進影院看電影又變成了一件具有儀式感的幸事”。
《蘭心大劇院》上海首映禮
有趣的是,主演鞏俐之前也在一場映後活動中,發出了“純粹地看一場電影”的呼聲:
“我們拍這部電影,就希望觀衆能認認真真地,安安靜靜地看一部純粹的電影,找到電影本身的樣子。”
“純粹”這個詞,代表一種不摻雜念的回歸初心:
對于創作者來說,是對電影本身的坦誠與敬畏;
對于觀衆來說,是回到電影最初的意趣當中,全身心地投入到一場光影儀式中;
事實上,這樣一句呼聲背後,暗含着《蘭心大劇院》的自信與底氣:
這是一部能夠讓人被深深吸引、浸入其中的電影。
不難看出,《蘭心大劇院》在婁烨導演的作品序列中擁有的特殊地位。
影片選用了以往影片中少有的商業化演員班底,也涉及了鮮見的類型色彩。
主演鞏俐對其定義是,婁烨迄今為止制作最大、最好的、最宏觀的一部電影。
影片故事聚焦1941年孤島時期的上海,一個時局風谲雲詭,各方勢力暗流湧動的時空。
在宏大的時代背景下,影片卻又攫取到一個細微的切口:
時間次元上,故事壓縮在日軍空襲珍珠港爆發前夕的前六天中;
從空間次元來看,它始終圍繞着鞏俐塑造的女人于堇身上。
于堇的身份是演員,話劇界家喻戶曉的明星人物。
1941年12月1日,她突然回到“孤島”上海。
沒有人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到底是為了再度主演舊愛譚呐導演的話劇,還是為了拯救被日軍扣押的前夫,還是更不可告人的深層秘密?
于堇的命運被時代洪流緊緊牽引,而她的每個選擇卻也在左右着瞬息萬變的局勢。
同婁烨的所有電影一樣,時代本身,也是故事的一個不可忽略的角色之一。
秉承着真實至上的他,在營造時代背景的過程中,也一貫堅持着對細節的極緻追求。
街道、内景、布光、服裝以及語言,每一層面都試圖接近那個年代。
這些可以被視為工具的存在,因為極緻而真實,也開辟出了一道,讓人們以及演員進入故事與角色的橋梁。
今年北影節鞏俐大師班上,同參演影片的張頌文分享了拍攝時候的一件趣事。
最初他去上海拍攝的時候,影片的造型總監從全國各地找來100年前人們穿過的衣服,讓演員們穿上,每種顔色的選擇,服飾與服飾之間的搭配都深藏意蘊。
然而等影片威尼斯首映,張頌文才知道,這是一部黑白電影,那些意味深遠的巧思都被容納在銀幕上層層疊疊的灰色中。
婁烨拍片一直是如此的“奢侈”:精心打造的戲服,費一番力氣搭建的場景,在他由自然光和手持構成的昏暗、動蕩的鏡頭中,很容易隐沒在暧昧不明的背景輪廓,甚至是不為人所見的畫框之外。
他投入大量心思去營造的環境與形象設計,最終是為了讓這些努力,顯得“不留痕迹”,讓它們隐于故事的底色之中。
在某種程度上,他不斷在展現時代,卻又不斷在通過一個個“去符号化”的過程,來消解時代的桎梏,進而将人物和故事投向一個更為宏觀,更加普适的場域。
但時代環境的細緻營造,卻也是對演員的一種保護,使他們更心無旁骛,更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一個逼真的戲劇世界裡。
當演員對自己的所處的環境,以及所飾演的身份感到可信,他所呈現出的狀态才能讓銀幕間隔外的觀衆去沉浸、入戲與相信。
和布景、道具的标準一樣,婁烨認為最好的演技是“忘了演技”,讓人物的行為成為本能,讓演員成為角色本身。
而這樣的标準遇上擅長方法派表演的鞏俐時,最終呈現出來的效果也是非常震撼的。首映之後,許多好評中都提及到了鞏俐。
可能沒有人比她更适合诠釋于堇這樣一個角色。
影片故事展現了三方勢力中的不同角色,于堇是其中絕對的圓心,她與每個人都擁有關聯,産生過糾葛。
而鞏俐的塑造,讓人從頭到尾仿佛被磁鐵吸引一樣,始終無法将眼神從她身上移開。
實際上,影片對這個角色的描繪并不詳細,她的許多前史,許多性格次元都隐藏着對話與情節中,而即便是在故事進行時,鞏俐也很少有濃烈的情緒或欲望展現,好像把所有喜怒哀樂和訴說都壓抑在冷靜漠然的面孔下。
然而當她自然地流落一滴清淚,或者淺淺地擠出一抹微笑的時候,卻也輕輕地抽動了一下觀衆的心弦。
正是這些有意無意的縫隙,讓人們透過她封閉嚴密的外表,窺視到那些存在于人物潛台詞中更為幽深的靈魂。
婁烨的電影總關乎具體而真實的個體,無論背景多麼宏大,劇情帶有怎樣的奇情色彩,人物才是作品本身最大的懸念與張力所在。
觀看《蘭心大劇院》的過程同樣如此,人們不會止步于旁觀一場事不關己的上海灘傳奇諜戰風雲,而是一步步深入沉浸到于堇的經曆,跟随她的抉擇,感受她的生命重量。
就像影片的懸念并非來自編劇對情節的巧妙安排和精心設計,反倒是由人們對角色命運走向的關注,以及對人物的感覺與共情,自然生發而出的。
《蘭心大劇院》是真實的,但在某種程度上,它卻通過“戲中戲”的雙重戲劇結構,“狡猾”地模糊了真實與虛假的邊界。
電影裡,于堇和情人譚呐排演着一出亟待上演的戲劇《禮拜六小說》,而話劇之外,于堇也在真實的世界中上演着危險的間諜活動。
當話劇的情節與真切的現實産生戲谑般地重合時,那道區分真與假的界限也被婁烨在不知不覺間消弭掉了。
于是故事變得切實卻暧昧,具體卻也多義,在導演标志性的跳切與動蕩的鏡頭中,變成了一場與觀衆的互動和映射。
它讓人參與其中,感覺極端下的人性,判别故事的虛實,建構出屬于每個人自己的解讀。
趙又廷接受采訪時曾說,拍攝《蘭心大劇院》的過程,像是做了一場夢。
對于觀衆來說,看完《蘭心大劇院》也像是身臨其境了一段氤氲的夢境。
電影本身是造夢的藝術,而最為純粹的電影體驗,或許就是浸入到一場以光影編織的夢境之中。
好電影似乎有這樣的魔力,當銀幕上字幕走完,影廳燈光亮起,人們從一段人生或命運中抽離出來,回到現實,卻仿佛恍如隔世。
你上一回經曆類似的體驗,是在什麼時候?
特别是在院線接連遇冷的近兩年,好電影的出現也值得更加珍惜。
是以就像開篇說的,這個周末,純粹地看一部電影吧!
婁烨值得,《蘭心大劇院》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