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故鄉
作者:巫昌虎
我要守望我的故鄉,就像守望我的初戀情人一樣。
母親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才突然想起,我已經好幾年沒回家過節了。雖離家隻有幾十公裡,但因忙于工作,總是忘記回家過節,這說起來有些慚愧。“你都好幾年沒回家過節了,這個中秋,你一定要回來和我們一起過。”
一路風塵,我終于又踏上了回家的路。
這是沿着一條小河修建的公路,路的兩邊除了清一色的黔西北民居房以外,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候車亭。這些候車亭,猶如一個個站在村口等遊子歸家的人,它們是那麼的安靜祥和,這讓我想起了城市裡的公共汽車站。
栽在車路兩旁的桂花樹不時地散發出香味,這迷人的香味偶爾從車窗輕輕飄進來,沁人心脾。
望着窗外陌生又熟悉的故鄉,我不得不感歎,故鄉的變化真大。經過兩個多小時的車程,終于來到家家門口,我突然發現,才幾個月的時間,我們家的瓦房就變成了現在最流行的黔西北民居房。原來的黃土壩子也變成了水泥院子,連着每家每戶的土路變成了水泥“串戶路”,看上去很和諧。
這時,從鄰居家門口跑來幾個孩子,他們有的叫我“大叔”,有的叫我伯伯。但我一個也不認識,更何況叫出他們的名字。這有點像賀知章那首著名的《回鄉偶書》所寫:“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鬓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走進屋裡,燈光明亮,音樂悠揚,放電視機的那個角落,還不時地閃耀着五顔六色的霓虹,一派富裕的景象呈現在我的眼前。之前就聽爸爸說,他在家裝修房子。還叮囑我,等裝修好了,一定要回來和他一起見證他的手藝。
看着這金碧輝煌的屋子,我回憶起小時候我們家住過的老瓦房。老屋所在的位置,就是今天我們坐的這個地方。那時,因為條件不好,我們住的是瓦房經常漏雨,特别是在梅雨季節,很多時候,外面下大雨,家裡下小雨。
我還沉浸在過去,爸爸就已經把飯吃好了。他說:“兒子,快點吃,我帶你去廣場上溜達溜達。”我有些驚訝,心想,農村也有廣場?于是反問爸爸:“我們這裡也有廣場?”這時,媽媽責怪着爸爸,她說叫我慢慢吃,吃好了再去。為了不讓爸爸等,我使勁地搖了搖頭,一口氣把媽媽盛給我的飯吃完。沒來得及擦嘴上的油,就像一個小孩,跟着爸爸走了出去。
“你特像個老小孩,孩子還沒吃好,你就喊玩,你呀!一天就隻知道玩。”媽媽說。
我走在爸爸的後面,準備拿出手機當電筒照路。但一走出門,外面就像白天一樣,針掉在地上也能看見。
爸爸邊走邊說:“這是今年才安裝的,太陽能路燈。聽說是設定好的,每天傍晚七點半,路燈就亮了,特别神奇。而且,每家門口都有。”我耐心地聽着爸爸語重心長地給我介紹,走着走着,我又想起了小時候。
我清楚地記得,故鄉是2001年的冬天才通電的。通電那天晚上,我們一家人都沒有睡覺,那種興奮的感覺,沒經曆過的人是不知道的。自從有了電以後,人們的生活改變了不少。以前的石磨被“小鋼磨”代替,從此,人背馬駝的時代逐漸走遠,走村串戶放電影的人也失業了。
不一會兒,我們來到廣場。而這個時候,廣場上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他們肩接着肩,腳挨着腳,非常熱鬧。有的在唱山歌,有的在吹牛皮,還有的學着城市裡人跳廣場舞。不像以前那樣,天一黑,在河邊遊一遊就睡覺了。
看着鄉親們幸福的樣子,望着故鄉變化了的一切,不知不覺中,我又沉浸在了這幅美麗、和諧的畫卷中。望着靜谧的人工湖倒映着漫天的繁星,被霧氣氤氲着的遠山露出朦朦胧胧的輪廓,我的心,突然變得安靜祥和起來。
就在這時,東邊劃出了一條白線,它正慢慢地向着遠方延伸,伸展出一個勃勃生機的景象,也伸展出了希望……
爸爸的雙卡錄音機
有一次回家過節,和爸爸一起打理家中雜物。突然,爸爸遞給我二十年前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家夥---錄音機。我有點摸不着頭腦。便問:“爸爸,這個放哪兒?”
爸爸似乎沒有聽見我的話,我走進他,提高聲音輕聲地說:“爸爸,你的錄音機放在哪兒?”爸爸擡起頭,看了看我,眼睛裡露出一種不解的疑惑。随口說了一句:“丢了,或者給你家小黎當玩具。”我有些困惑,過去,錄音機說得上是爸爸的命根子。不管他走到哪兒?錄音機一定是陪在他身邊的。而今天,爸爸為什麼會這麼說呢?實在讓人費解。
爸爸是石匠,二十年前,在家鄉,石匠是一個技術活,十裡八鄉的人都會來家裡請爸爸砌牆。
那時,工資很低,一天隻掙一塊五角錢。聽爸爸說,他從小就喜歡讀書,但因為家庭貧困的原因。沒有走讀書這條路,這是爸爸一生中最大的遺憾。後來他和别人學了石匠,因為年輕聰明,爸爸的技術比别人的好得多。
爸爸忙活了很長時間,終于攢下一筆錢。于是,他特意去城裡買來一台他最喜歡的雙卡錄音機。
有一次,爸爸興奮地對我說:“那時候,最怕你媽不同意。我先斬後奏,從城裡把錄音機買回來,出乎意料的是,你媽媽也特别喜歡,還得到了你媽媽的表揚。”
爸爸買錄音機那年,我隻有八歲,勉強記得一些事情。那時候,擁有一台錄音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自從爸爸買了錄音機,我們家就比往常熱鬧得多了。
一到傍晚,鄉親們就絡繹不絕地來到家裡,要求爸爸放錄音機給他們聽。好多次,我們家裡人滿為患,很多時候連腳都插不下去。但爸爸講究原則,不是一有人來就開始放錄音機。他要等到人多了,才把他的寶貝從卧室裡慢慢地提出來,又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張八仙桌上,然後輕輕地揭開蓋在上面的一張嶄新的毛巾,并用毛巾擦了又擦錄音機上面的灰塵。他不讓灰塵沾到錄音機,就像保護一個嬰兒一樣。每當這個時候,大夥會發出驚訝得聲音。表示這台錄音機太漂亮,太洋氣了。
人們聚精會神地看着爸爸一步一步把錄音機打開,他們伸長脖子,焦急的等待美妙的聲音從錄音機的喇叭裡發出來。而要等到美妙的音樂,似乎有點難,每每這個時候,爸爸又會不慌不忙地走進屋子,拿出一個布滿灰塵的帆布口袋,裡面裝了很多錄音帶。爸爸左手提着袋子,右手不緊不慢地伸進去摸了又摸,像在做魔術,大家都目不轉睛地望着爸爸,希望他快點把錄音帶拿出來。終于,錄音帶拿出來了。但他又慢騰騰地拿着錄音帶在空中甩幾下,表示把灰塵甩掉,然後再打開錄音機的錄音帶門,不聲不響地把錄音帶放進去,使勁按下播放鍵。他似乎在告訴大家,悠揚的歌聲就要到來。而這個漫長的過程,大概需要十分鐘。
想到這些,我把錄音機輕輕地放在靠牆的地方,繼續和爸爸打理屋子。沒過幾分鐘,爸爸又翻出了一個帆布袋,這個袋子就是爸爸以前裝錄音帶的那個。他想把袋子遞給我,但不知道為什麼?猶豫了一會兒又縮了回去。
看到這一幕,我的心突然顫抖了一下。小聲地對爸爸說:“你怎麼啦?”他停了下來,坐在一張小凳子上。緊緊地盯着帆布袋,眼角邊滾下了幾顆晶瑩剔透的東西。小聲地抽泣着,摸了又摸陳舊的帆布袋說:“我想你媽媽了。”
爸爸的這一句“我想你媽媽了。”讓我痛徹心扉。突然間,我的心如刀割。這麼多年,一直在外工作。沒有時間回家照看爸爸,才讓爸爸如此孤獨。
有一天,爸爸告訴我,那個帆布袋是媽媽親手做的。以前,它一直放在錄音機的旁邊,就像媽媽一直在他的身邊一樣。媽媽走了以後,爸爸同樣把錄音機和帆布袋放在一起。
為了友善攜帶,也為了經常和爸爸聯系,我給爸爸買了一部老人機。這手機雖沒有錄音機那麼洋氣,但聲音不亞于雙卡錄音機。從此,爸爸又把我買給的老人機當作他自己的另一半。不管他走到哪裡?都形影不離地帶着。
每當傍晚時分,爸爸都會打電話給我。說他特别喜歡這部老人機,就像當年喜歡錄音機一樣。
而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想起爸爸說過的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