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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犁讀書的“秘訣”

作者:光明網

作者:宮立(河北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

孫犁“對書有一種強烈的,長期積累的,職業性的愛好”,愛書、讀書、買書、藏書、包書、寫書,一生“與書結下了不解之緣”,“因為我特别愛好書,書就成了生死與共之物”。

讀書,是需要心境的。“一人在室。高燭并肩,庭院無聲,挂鐘聲朗,伏案修書,任其遐想”,這樣神仙般的日子,孫犁享受過。“院中兒童追逐投擲,時有外出流氓,手搖大彈弓,漫步庭院,顧盼自雄,喧嚣奇異,宇宙大亂”,無論周圍的世界多麼嘈雜,孫犁依然故我,閉門讀書。不過,有時候也讓孫犁無可奈何,“此數日間,亦不得安靜,何處可求鎮靜之術,餘不惜刀山火海求之”。

讀書,要持之以恒,不能輕言放棄,“選擇了一本書,我就要認真把它讀完。半途而廢的情況很少”。即使是極為特殊時期,孫犁讀書的習慣依然雷打不動,“近日家事紛擾,且加以地震,平日弄書之習,中止近兩月矣。昨晚又有震動,同院嘈雜,餘麻痹,稽留室内,忽念及此書,願讀書法家所愛之文章詩詞,遂從櫃中取出,量紙裁裝,如地大震,則一切覆埋。幸而平安,則仍為人生一樂也。”“家事紛擾,且加以地震”,保命要緊,哪還有心情包書讀書?但孫犁并未因之亂了陣腳失了方寸,心之坦然,安安靜靜地讀《三希堂法帖釋文》。

讀書,要“擇善而從”。

要讀自己感興趣的書、适合自己的書,“我讀過的,你不一定去讀,也不一定愛好。我沒有讀過的好書多得很。而我讀書,是從來沒有計劃,是遇到什麼就讀什麼的。其中,有些書讀了,确實有好處,有些書卻讀不懂,有些書雖然讀過了,卻毫無所得。”

要讀與自己的氣質相投的書。孫犁在給鐵凝的信中提及,“多大的作家,也不能說都能投合每個人的口味。例如莫泊桑、屠格涅夫,我知道他們的短篇小說好,特别是莫泊桑,他的短篇小說,那真是最規格的。但是,我明知道好,也讀了一些,但不如像讀普希金、高爾基的短篇,那樣合乎自己的氣質。我不知道你們那裡有什麼書,隻是舉例說明之。今天想到的就是這些。你讀着脾氣相投的,無妨就多讀他一些,無論是長篇或短篇。屠格涅夫的短篇,我不太喜歡,可是,我就愛讀他的長篇。他那幾部長篇,我勸你一定逐一讀過,一定會使你入迷的。”

讀書,是要講究方法的。“讀書,應該把随時的感想記在書眉上,讀完一本,或讀完一章,都應該把内容要點以及你的讀後意見,記在章尾書後,供日後查考”,孫犁讀高中時,“在一本一本練習簿上,用蠅頭小楷,孜孜矻矻做讀《費爾巴哈》和其他哲學著作的筆記”。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孫犁提醒我們:“讀書讀到自己特别喜愛的地方,就把它抄錄下來。抄一次,比讀十次都有效”。

耕堂讀書随筆、理書記、耕堂題跋、書衣文錄、讀作品記,是孫犁讀書、包書的副産品,這些“讀書的印象斷片”與陳原的“書林漫步”、唐弢的“晦庵書話”、黃裳的“榆下說書”一樣,都是讀書記中的精品。孫犁讀書,不是走馬觀花,而是“結合自己的創作和人生閱曆,用心地讀,認真地咀嚼,在普通的書裡嘗出自己的滋味來”(吳泰昌)。如果不喜歡,孫犁也會把自己的感受很直白地表達出來。比如阮元的《小滄浪筆談》,他就毫不客氣地批評一番,“此大人物之著作也,裝腔作勢,為聖人天子立言。此人名聲如此煊赫,以其所居官大,餘殊不見其詩與文之佳處也。同為‘文達’,其文筆不及紀曉岚遠矣。”

為了讀書,孫犁買了不少書,“買書就像蔓草生長一樣,不知串到哪裡去”。逛書攤,郵購書,無論是書目書、經部書、史部書、子部書、集部書,還是農桑畜牧花卉書、金石美術圖畫書,孫犁都有收藏。喜歡的書,還不止藏有一種版本,“《世說新語》,我有四種本子,除去明刊影印本兩種,還有唐寫本的影印本,後來的思賢講舍的刻本。《太平廣記》也有四種版本:石印、小木版、明刊影印、近年排印。《紅樓夢》、《水浒》,版本種類也有數種,包括有正本、貫華堂本。”當然,收藏的書,并非都是他喜歡讀的。有時候,即使廢置不用,也要購,也要藏。比如俞樾的《諸子平議》,孫犁也知道“此即清代之學術。學者竭畢生之力而為之”,但“今日讀之,昏然欲睡。餘購此類書,不下數種,将長期廢置矣。”

孫犁藏書不少,有人想借閱,對于不同的書,他是有不同的處理方式的。如果是用處不大,也不喜歡的書,他“甯可送給别人,不要他還的”;但如果是“要用的書,即是所謂藏書”,他是“不願意借出去的”。不過,也有例外,“即使是我喜愛的書,在一種特殊的時機,我也是可以慷慨送人的。例如抗日戰争爆發以後,許多同志都到我家拿過書。大敵目前,身家性命都不保,同志們把書拿出去,增加知識,為抗日增加一分力量,何樂不為?王林、路一、陳喬,都曾打開我的書箱,挑揀過書籍。有的自己看,有的選擇有用的材料,油印流傳。這些書,都是我從中學求學、北平流浪、同口教書、節衣縮食買下來,平日惜如性命的。”

孫犁對書愛護備至,從童年時就養成了愛護書籍的習慣,“污者淨之,折者平之”,“遇到心愛的書,總得先把它保護好,然後才看着舒适放心”。他很享受包書的過程,“每逢我坐在桌子前面,包裹書籍的時候,我的心情是非常平靜,很是愉快的”。1975年2月5日,孫犁上午包蔣瑞藻編的《小說考證》,下午想包《小說枝談》,“苦未得皮紙為此書裹裝”。辦法總比困難多,“适市委宣傳部春節慰問病号,攜水果一包,即此紙也。餘亟傾倒水果而裁裝焉”,問題就這樣輕松解決了。缺紙時想盡一切辦法解決,紙富餘時又該咋處理呢?冉淮舟送孫犁一卷紙,已經包線裝書快一百本了,還有不少剩餘,“紙不用盡,則心不能安。覓書裁紙,不督自勵,此習慣勢力也。亦無計劃,包否如抽簽。今紙已盡,可止矣乎。”真如孫犁自己所言,“愛書成癖,今包裝又成癖,此魔症也”。包書不是孫犁一個人獨有的習慣,他1975年4月18日在《小腆紀年》的書衣上寫道:“餘中學同窗張硯方,雄縣人,買書後即包裝之。餘今效之,此人不知在何處。”

孫犁“惟對于書,不能忘情”,他喜歡無拘無束地讀書,唯有如此“印象特深,樂趣也最大”!

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孫犁年譜長編”〔19BZW125〕的階段性成果。

《光明日報》( 2021年04月30日16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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