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大世界》上映的時候,就有很多人困惑不解,這樣一部現實主義的片子,又沒有吸血鬼、龜派氣功和三重夢境來回穿梭,拍成動畫的意義何在呢?

其實這也是現實比電影更魔幻的一個明證。
因為有些東西,是不能直愣愣地瞎拍的。
這不,來自伊朗的一部“成人動畫”也是類似的情況。
《德黑蘭禁忌》
Tehran Taboo
導演: 阿裡·蘇贊德
類型: 動畫
它甚至連劇情架構的方式都跟《大世界》有相似之處:
幾個本來沒有關系的人,因為一起事件,命運交織在了一起。
他們之中大多是在社會底層掙紮的邊緣人,妓女、窮音樂家、準備把自己賣到迪拜去的年輕女孩,頂多,也就是被當做生育工具的家庭婦女……
他們有的是為了錢,有的是為了自由,為了逃離命運的枷鎖,想要努力去追尋些什麼。然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悲劇的境地。
錢啊,自由啊,這些東西也許确實存在,但顯然不是為他們而準備的。而在掌權者的眼裡,他們的努力也許不過是小醜在跳梁而已。
片中一個不算重要的配角,在垃圾桶旁砸死了一隻貓,然後丢了進去,嘀咕道:“我要是你就好了”。
或許死對他來說都算幸運了。
本片是伊朗導演阿裡·蘇贊德的處女作,第一部作品就這麼剛烈,可見對社會的種種不公,他已經憋了太久,被那所謂的“禁忌”壓抑到了爆發邊緣。
究竟什麼是“德黑蘭的禁忌”呢?
還記得本·阿弗萊克導演的,獲得了2012年奧斯卡最佳影片的《逃離德黑蘭》嗎?
電影的背景是1979年的真實曆史,當時伊朗爆發伊斯蘭革命,推翻親美的國王,把老美趕出國境,恢複伊斯蘭禁律。
後來伊朗的社會環境一直十分森嚴,伊斯蘭政教合一的社會形态之下,許多事情都成了禁忌,許多話不能說,許多事不能做,整個社會噤若寒蟬,各種各樣的問題在暗中湧動……
這些我們在阿斯哈·法哈蒂等伊朗導演的電影中,都不難看到。
《一次别離》中悲慘的女性形象
伊斯蘭教義中最突出的一點,就是要求絕對的純潔。
首當其沖便是性,是女人。
在動畫開頭的一段車載廣播裡,一個男人這樣宣揚道:
“全能的神以一種特别的方式創造了女人的鼻子,使其完美搭配頭巾的佩戴。”
在伊朗,女人長出鼻子是為了佩戴頭巾以遮蓋容顔。
女人的貞潔是她們唯一的立足之處。
在公共場合男女公然牽手,會被警察抓起來;未婚少女倘若被發現不是處女身,就有可能被活活打死;一個女人在路上被強奸,法庭會給她兩個選擇:要麼嫁給強奸犯,要麼終身監禁。
女人沒什麼活頭,除了嫁一個丈夫,然後俯首帖耳地服侍他。你還得祈禱,你嫁的是個好丈夫。
這不,片子的女主角便是個眼光不行的女人。嫁了男人,有了兒子,結果男人進去了。
沒了經濟來源,沒了社會地位,整部電影下來連名字都沒有的她,因為在牢裡的丈夫不肯在離婚協定上簽字,于是沒有半點翻身的機會。
為了生存,她隻好當上妓女,帶着兒子出門接客。
在德黑蘭所有的禁忌裡,這恐怕是最糟糕的一個了。後來的劇情告訴我們,女人隻是打電話找男人聊個騷,她的房子都會被“道德警察”放火燒掉。
導演找到了這樣一個最不純潔的女人,從她的視線看出去,表面的純潔之下,全是最為肮髒的明碼标價。
她的丈夫明明是死刑犯,卻花了兩千萬,變成了終身監禁。據他所說,隻要妻子再給他弄來一千萬,他就能無罪釋放了。
三千萬,可以說是最昂貴的純潔了——死刑犯的命。
如果動畫世界裡的貨币是伊朗裡亞爾的話,那麼折算過來,居然隻有6000人民币。
不堪忍受這種命運,女主角去了不知道多少趟法院,想讓法官在一紙離婚協定簽字。但是沒有丈夫的許可,這根本不可能。
除非,除非法官的心情好。
于是她成了大胡子胖法官的情婦。
這位法官大人的純潔又值多少錢呢?
答案是,一套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外加每個月母子倆的補貼,以及一張遲遲簽不下來的離婚協定書……
故事的第二條線,是一個還在念書的音樂系學生,巴巴克。
跟許多涉世未深的文青一樣,巴巴克隻想做自己喜歡的那種前衛音樂,對歌廳的低俗搖擺樂不屑一顧。
是以,他窮得響叮當。
窮是窮,畢竟是搞音樂的,該浪的時候還是得浪起來,于是他在夜店裡把一個少女給上了。
第二天,少女打電話來告訴他,她就要結婚了。
少女要巴巴克想辦法,把自己的處女膜給弄回來,不然的話等未婚夫發現自己不是處女,他倆都得玩兒完。
幾番折騰,巴巴克終于在一家髒不拉幾的地下診所裡找到了能做這個手術,又不需要父母簽字的黑醫生,價格是300萬。
少女的貞潔,300萬。
影片中的最後一個出場的,是一位文學系畢業,一心想當個老師,最近剛剛查出來懷孕的家庭主婦莎拉。她的丈夫是位銀行職員,體面的職業。
因為搬進了法官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裡,我們的女主角得以跟銀行職員一家子在同一個小區生活。
她對他們說自己是個急診室護士,是以經常出門上夜班,還拜托莎拉代為看管自己的兒子。
這兩個女人有時會談談心,女主角說她羨慕莎拉,有穩定美滿的家庭,莎拉聽了隻說:“待在家裡太無聊了,你無法想象的無聊”。
她的丈夫不讓她出去工作,而沒有丈夫的準許,任何一家公司都不會要她。
她也有她的不幸,到現在已經流産兩次了,是以一家人都很緊張。
影片中出現了好幾次諸如飛翔的鳥群、被困在電線杆上的風筝的意象,其實不止是莎拉,要修複處女摸的少女、試圖離婚不成的妓女,大家都是一樣的。
連活下來都不容易,還談什麼自由呢?
動畫裡的三個女人和一個男人面臨着各自痛苦而無解的命運,慢慢交織到一起,然後造成了更加痛苦更加無解的結果。
中間發生的,導緻悲劇結局的事件,簡直微不足道到了無聊可笑的地步。
可正是這樣一件小事,讓一切集體走向崩塌。仿佛在告訴世人,發生了什麼根本不重要,隻要你身在其中,早晚會變成這樣。
因為在他們的這些故事背後,是整個社會持續性的荒謬不經。
有一次莎拉問女主角,你了解毒品嗎?要如何鑒别男人吸食的是什麼毒品呢?
當了這麼多年妓女,能不了解嗎?于是她說:
“抽你的老公一耳光,要是他沒反應就是吸了鴉片,要是他笑了就是大麻,要是他一蹦三尺就是哈希什,如果吸的是冰毒那就命不久矣,可卡因的話會吻到你窒息,要是他罵你那就隻是喝醉了而已,但如果他把你打到牙齒脫落,說明他一切正常。”
沒錯,如果他把你打到牙齒脫落,則說明一切正常。
動畫的影像在處理上比較特殊,先讓真人表演,再把拍出來的影像素材後期處理成動畫效果。
是以質感比一般的動畫要流暢得多,色彩也更豐富,觀看的過程中時不時會忘了自己在看動畫。這種效果似乎頗有一點諷刺意味。
一隻黑貓被摔死了,妓女的兒子在路邊的牆縫裡撿到了一隻新生的白貓,帶回家去,放到了沙發上。
一隻小白貓的出現,很容易被解讀成希望的種子。
另一處出現白色,是在女主角第一次搬進法官送的大房子時興奮的言語裡:
“我要買一張白色的床,什麼東西我都要白的,床上用品什麼的,都要白的,我要裝厚窗簾,又白又漂亮的那種……”
盡管已經是個熟練的妓女了,豐乳肥臀地住在恩客施舍的大房子裡,她還是渴望着純潔的。
文/ mr.pi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