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平原上的夏洛克》,倍感親切。因為,這部電影,在衡水深州拍攝,與我的家鄉直線距離不到100公裡,演員全部是當地農民,台詞也是當地方言。對于這種河北方言,可能很多人聽起來土味十足,但是對于我,卻鄉音滿耳。
片名《平原上的夏洛克》中的夏洛克,是指神探夏洛克·福爾摩斯,似乎可以歸類于推理電影,但是,探案一方卻并非那些能力超群、顔值爆表的神探,而是兩位普普通通的農村大爺,讓劇情顯着十分荒誕,充滿了喜劇色彩。
隻是,這荒誕的背後卻是真實的農村世界,而喜劇的背後則有着沉重的一聲歎息。

<h1 class="pgc-h-arrow-right">荒誕,農村在城市面前卑微的姿态</h1>
《平原上的夏洛克》的導演叫做徐磊,他的家鄉便是深州。
徐磊曾聽說過這樣一件事。他有親戚被車撞傷,肇事車逃逸。可是,親戚們卻不敢報警,因為在缺少監控的農村上,很難找到肇事者,如果報警,醫藥費隻能自己承擔,但是,如果謊稱自己摔的,可以報新農合。于是,親戚們認為,他們可以先自己破案,找到肇事者再報案。
聽到這件事情後,徐磊覺得這個邏輯特别荒誕,但是又認為這樣做符合他們的處境。
也恰恰是這件事,帶給徐磊靈感,于是,他創作出《平原上的夏洛克》這部電影。
在電影中,超英賣牛得到十幾萬元錢,打算翻蓋老房,鄉親們都來幫忙,可是幫忙買菜的樹河卻發生了車禍。
樹河遭遇車禍後,有人勸超英,不要報警,就說樹河是自己摔的,那樣能夠報帳70%。
但是,超英堅持報警,因為要給樹河一個交代,而報警的代價,就是他可能負擔樹河所有的醫藥費。
結果,報警之後,因為沒有監控,也沒有目擊證人,盡管警方表示盡力而為,但希望還是十分渺茫。
是以,随着樹河醫藥費的增多,在經濟壓力之下,超英和朋友占義,這兩位農村大爺,不得不化身福爾摩斯和華生,騎着三輪車,到處尋找線索,希望找到肇事車輛。
是以,農村大爺調查交通肇事案件,這個劇情看似荒誕,實則真實。
加拿大著名文學批評家弗萊,以個人能力和所處環境作為标準,将虛構性文學作品分為五種基本模式:
1.主人公在性質上優越于他人和他人所處的環境,那麼主人公就是神,而作品是神話;
2.主人公在程度上優越于他人和他人所處的環境,那麼主人公就是傳奇人物,而作品是傳說、民間故事和民間童話等類型;
3.主人公在一定程度上優越于他人,但無法超越所處的環境,那麼主人公就是英雄,而作品是史詩和悲劇;
4.主人公與他人相同,既不比他人優越,也不比他人所處的環境優越,那麼主人公就是普通人,而作品是喜劇和現實主義小說;
5.主人公在能力和智力上比普通人低劣,進而使人們對其受奴役、遭挫折和荒唐可笑的境況有一種輕蔑感,這屬于“反諷”模式。
農村與城市相比,無論是經濟,還是文化,都具有巨大差距。
是以,在如何處理交通事故這種事情上,因生活環境不同,超英和占義這些農村人,所采取的方式,在習慣了城市生活規則的人們看來,感覺不可思議。
這便是《平原上的夏洛克》,在以城市文化為主流的銀屏上,所呈現出來的具有“反諷”特征的農村世界,進而營造出一種荒誕感。
但是,超英和占義所采取的對策,是符合生活邏輯的,之是以讓人感到荒誕,隻是由于他們處在俯視的視角之中。
<h1 class="pgc-h-arrow-right">蒼老,農村在城市面前陷落的深淵</h1>
在電影中,農村呈現的,是一種沒落的狀态。
超英和占義為了調查商店老闆的嫌疑車輛,采取了調虎離山的計策。超英假裝買東西,占義則溜到後院查驗車輛。
超英走進商店,看到商店中多是生活用品,便說買氣泵。結果,老闆竟然真的找到了氣泵,向超英要價220。
為避免交易達成,超英狠狠砸價,說自己頂多出150。然而,出乎超英意料,老闆狠了狠心,竟然要将氣泵賣給超英。
超英十分不情願地問老闆:“那你不賠錢嗎?”
老闆回答:“什麼賠不賠的?現在村裡也沒年輕的了,也沒什麼購買力了,我也不打算幹了。”
商店老闆所言,是很多村莊的實情,由于人口遷徙,年輕人紛紛湧入城市的高樓大廈,老年人則孤守着村莊中的斷壁殘垣,導緻農村老齡化問題更加嚴重。
特别是,對于家鄉,很多的年輕人,不是暫離,而是永别,傳統思想中的“落葉歸根”,被淹沒在城市的繁華之中。
超英決定翻蓋舊房時,占義勸超英:“孩子們肯定是不回來住了,你翻蓋這個沒用。”
樹河被撞後,超英打算聯系樹河的女兒,未能如願,隻聽說有人曾在武漢看到過樹河的女兒,并且有了孩子,樹河為此專程找過一趟,但并未找到。
從超英和雙子的對話中,依稀能夠感覺到,樹河女兒一去不回,是因為樹河反對女兒遠嫁,與女兒發生了沖突。
以至雙子感慨:“嫁得遠點就遠點呗。非硬管,這可好,白養活了。”
當農村失去了年輕人的血液,隻會變得更加蒼老,而這些年輕的血液,卻注入了城市的脈搏,讓城市繼續保持着青春。
進而,農村與城市,一個耄耋老矣,一個生機勃勃。兩者之間,便形成了越來越難以連接配接、難以了解,甚至難以包容的巨大代溝。
<h1 class="pgc-h-arrow-right">俠義,農村在城市面前最後的驕傲</h1>
超英和占義,像很多的農村大爺一樣,經濟并不富裕,教育程度不高,邋裡邋遢、土裡土氣,但是,當他們帶上鬥笠,披上雨披,為了朋友東奔西走時,讓觀衆感受到的,是中國傳統的俠義精神。
俠義精神,即可以是替天行道,匡扶正義;也可以是仗義疏财,舍己為人。超英便屬于後者。
樹河發生車禍,如果按照嚴格的責任認定,他幫超英買菜是一回事,交通事故是另外一回事,超英完全可以出于人道主義,僅替樹河繳納部分醫藥費。
但是,超英卻将樹河的醫藥費主動承擔過來,而且向樹河的外甥小娃打了包票。
隻是,由于超英墊錢太多,手頭缺錢,導緻樹河的醫藥費繳納不及時,小娃來找超英讨賬。
占義在一旁仗義執言,認為樹河發生車禍,超英已經墊付了很多,作為外甥,小娃也應該墊付一部分。
結果,與小娃發生了沖突。
超英和鄉親們攔開兩人,對小娃說:“你跟村裡打聽打聽,雖然日子我過得不寬敞,你說我跟誰差過事兒?”
超英的這句話,代表着太多的農村人。他們貧窮,他們落後,但是他們卻擁有着高度的道德感,因為,他們哪怕做一件對不起良心的事情,都怕被鄉親們戳脊梁骨。
一個人,在村子裡,如果名聲臭了,不僅顔面無光,而且無法生存。
在《鄉土中國》中,費孝通先生認為,中國傳統社會與西方社會,具有“法治”與“禮治”的不同。法治,依靠的是國家權力;而禮治,依靠的則是傳統。
當城市被納入法治的軌道,在超英和占義這些農村人身上,還留存着禮治的痕迹。
而俠義精神,往往更願意生長在禮治的土壤之中。因為,高度法治的世界,不需要俠客,隻需要執法者。
而且,不僅超英,即使多生事端的占義,也一樣具有着俠義精神,他陪伴着超英,鞍前馬後、不辭勞苦,被保安追,被城管罰,還因冒充外賣小哥,被關進了派出所。
觀看《平原上的夏洛克》,是一個由笑到哭的過程。因為,你會在那些看似荒誕的喜劇情節之中,感受到農村那質樸醇厚的情誼,體會到農民那無可奈何的狡黠,甚至,想起李昌平的那句感慨: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